看见米杉是在一家相当有格调的餐厅前,而玖月之所以觉得它有格调,是因为在这个崇洋媚外已经成了大势所趋的时代里,这家餐厅从善如流的取了个并非中文的名字,尽管她看了又看,仍不能确那到底是哪一国文字。
打着遮阳伞,米杉摘下墨镜看了看表,说:“玖月月,你环游了地球一周才过来的吧?怎么没再顺路回趟火星呢?”
玖月思考了一下,觉得是自己迟到在先,还要仰仗米大小姐结账在后,怎么都应该对人家特别假以辞色。于是不好意思的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地铁坐错了方向,多环游了小半个城区。”
米杉脸色不好,走回餐厅的路途中有些步履艰难。玖月猜测这会不会是因为在毒辣辣的阳光下等待自己暴晒过久造成的,真是罪过罪过。却又转念想到现在才是四月的天气,太阳大约还不至于毒辣至此,于是问道:“杉杉,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终于有一双高跟鞋可以让你崴脚了吗?”
米杉瞪了她一眼,淡定道:“撞车了。”
玖月“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尖叫道:“杉杉杉杉,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怎么样啊?”
不是她反应迟钝,而是米杉那语气太淡然了,把这一句“撞车了”说的跟“今天天气好好啊”一样的云淡风轻。这严重违背了米大小姐的性格。其实在正常情形下,即便是“今天天气好好啊”这样的句子都会被她说得很不云淡风轻。这使玖月一度认为米杉是被撞坏了脑子。
玖月迟钝了一秒想起:“杉杉,你都撞车了怎么还来啊?快去医院,快去医院。”说着在急乱拉扯中仓惶踩了米杉两脚,疼得本已负伤的人立即倒吸了两口凉气。
米杉挣扎着说:“昨天撞的,昨天撞的,玖月月你快放手,我这件洋装是香奈儿的!”
玖月慌忙放手,仔细看了看,确定果然没有边边角角被拉脱了线,才舒了口气,愤然指责道:“米小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开个车都能撞了!你不是有司机么?”
米杉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能成功反驳出声。
搀扶着米大小姐沿了反射着明晃晃日光的玻璃,玖月走的格外小心翼翼。
巨大的落地玻璃一尘不染,透明的阻隔不了天色日光。如此窗明几净的结果就是:玖月在经过隔了玻璃的一个餐桌时,蓦地感觉到两道凌厉的视线。她条件反射的回头一看,惊诧的发现向她这方向致以凌厉视线的竟然是位美男。
一瞬间,玖月心花怒放,认为这视线也许是投向她的,但这个假想立刻就遭到了否定。因为她随即就想起了自己身边还有米杉这个既清纯又甜美还诱惑的存在。偷偷垂涎了一下帅哥的美貌,玖月挣扎着要不要将其指认给米杉,以促成一段金玉良缘。挣扎了半天,才后知后觉的记起米大小姐已于一个多月前嫁做人妇,而碍于公众人物身份这一点,她又显然不太适合红杏出墙。
义愤填膺朝意欲调戏有夫之妇的帅哥瞪了一眼,玖月拉着米杉快步走开。
一路上,米杉屡次表示:这次相亲的对象是个美男。玖月觉得,在这个美男基本靠PS合成的年代,米杉的这句话显然有虚假广告的嫌疑。到了指定餐桌,她忐忑不安的瞄了一眼这位注定要和她相亲的美男,突然惊悚的发现,他果然是个美男并且和刚刚隔着落地玻璃遭自己瞪视的那位美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米杉显然是忽略了她的惊悚,介绍说:“商远,这是我跟你提到过的,尚玖月。”
玖月目瞪口呆,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杂志上那众多的零,并努力将眼前杏眼桃花的美男和佝偻型的李大钊或是沧桑型的杜海涛合而为一。“商商商……”她商了半天也没商出个所以然来。
美男则一派淡定自若的说:“幸会。”
玖月从死机中重启,转头一把抓住米杉激动的说:“杉杉,杉杉,我见到活的了!”
看见米杉一愣,她继续说:“我尚玖月终于在有生之年见到活豪门公子了!”
米杉愤怒的踢了她一脚,低声威胁说:“玖月月,不要丢人!我警告你,这顿饭是商远买单啊。”
这威胁太具现实意义,玖月立刻转回身来正襟危坐说:“商总,幸会幸会。”
商远正在点菜,闻言抬头微微一笑,就又埋首菜单。
饭桌上一时无语,气氛有些沉闷。
商远已经在看汤品,玖月预感他将要点那款偶像剧里所有有品位的男主角都会点的焦糖拿铁,他如果果然点了这一款,她就终于可以借机挑一个高雅的话题打破这沉闷,虽然她总结认为,会点这款咖啡的男主角大多都在搞婚外恋。但出乎意料的是,商远居然并不钟情于那款脍炙人口的焦糖拿铁。当一盅热气缭绕的芦笋培根汤被放在桌上时,玖月深深悔恨自己此前没有对这款用芦笋和培根做成的汤进行更深层次的了解。
商远说:“喝什么?”
玖月瞻仰了一眼饮品后的价格,刚刚决定以一杯椰子汁充饥就被米杉捷足先登:“茅台!给我上两箱茅台!”
她惊讶的望向米杉,不安的问道:“茅台出果味香槟了?”被米杉嫌弃的瞪了一眼。她有些尴尬的回头,恰好看到商远正带了笑意看她,一时尴尬得无以言表。先干咳两声又干笑两声,最终借口去洗手间溜之大吉。
米杉瞥了眼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语气颇似鄙夷:“出息!”
精致的瓷勺在醇香的咖啡中搅拌的动作微微一顿,玻璃窗下逆光而坐的人眼眸垂下的表情有些漫不经心。瓷勺随手“叮”的敲在杯沿上,声如金脆。
……
绕错两次路,玖月回来就看见已经上了多半桌的菜色,她斟酌了一下,蹭回座位的途中悄悄问米杉:“这得多少钱啊?”
米杉随手拧开数量从两箱陡降为两瓶的茅台中的一瓶,说:“有你吃的你就吃。问这么多难道你准备结账?”
玖月立即噤声,她根据这句话推测出这一餐的伙食费标准已经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月薪承受标准。而放眼望去,对面的美男资本家正在眉头也不皱一下的签单。
玖月抚额在内心感叹:“他可真是个败家子啊!”
米杉倒酒的动作停了下,惊悚的看向她:“月月,你说什么?”
玖月迷惑着抬头,猛然听见对面传来的笑声。
“哈!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败家。”
那男人笑着望过来,杏眼弯弯,眼角几乎挑高到了眉毛,而神奇的是这竟然丝毫无损他的美貌,可见这是一个何等天生丽质的帅哥。
玖月被他的绝世姿容迷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悔恨得直想咬舌自尽。她慌忙望向米杉求助,但今天的米杉一反常态的沉默,只是不停地喝酒倒酒。幸而玖月也从这个动作中得到了启示,兴奋的说:“啊!这白酒可真白呀!”话毕,添了个杯子,本着实践出真知的原则拧开了第二瓶茅台。
清朗的白酒入口,辛辣得几乎呛出她的眼泪。玖月侧过头去怒目圆睁,她本欲斥责“这酒一点也不好喝!”,她本来想说“杉杉你骗我!”可她看见米杉一杯一杯,一口一口,喝得毫不犹豫。却在每咽下一口酒的时候,喉头都会瑟缩片刻。
玖月怔怔愣在那里,恍惚想起其实她们中间从来都是米杉最金贵,最经不得苦辣酸涩。心底微微一痛,她忽然想起一个词——饮鸩止渴。
在痛楚和悔恨的交替折磨中,这一顿饭玖月吃得艰难无比。终于结束的时候,米杉已经醉眼迷离的挂在她身上胡说八道。
起身的时候商远问:“都喝完了?”
玖月看了眼横倒在一旁的两个酒瓶子,“嗯”了一声。
通过自己能清晰分辨出瓶子只有两个这一事实,玖月认定自己并没有喝醉。她和米杉之间,对面的美男理应选送已经酩酊大醉的米杉回家。虽然美男已经表示可以顺路都送回去,但玖月考虑到她和米杉各住城南城北,恰处对角区域,美男这句话的可信度几乎为零,于是严词拒绝道:“不用了,商总!你送杉杉回去吧。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去。”
商远还想多说什么,却立刻被玖月打断:“商总你看,现在提倡节能环保型社会,我坐地铁回去既节能又环保,你怎么能不让我做一个创造节能环保社会的好市民呢?”
商远无语。扶过米杉回头叮咛:“那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然而当玖月终于坐错地铁,下车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她才惊觉这句话是如此的言不由衷,因为她翻遍手机联络簿里的所有号码,最终确定商远根本没给她留电话号码。
微风吹来,夹杂了淡淡的水气味,玖月有些头疼。胃里一直翻江倒海,好像一张口就可以吐出来。随意找了长凳坐下,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延伸而上。她瑟缩了下,想起这一顿价值自己几倍月薪的饭菜就将被那辛辣的液体刺激的吐出来,简直委屈的要哭。
她也果然哭了,小心翼翼的蜷缩起自己,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她小小声念:“杉杉……”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米杉不该是这个样子。米杉从来都该明媚又耀眼,当年年少无知的时候,伤心欲绝的时候,被南瑾言清楚毫不留情指责着的时候,她曾说过:“杉杉,我希望你过得好,你一定要过得好!我没有的幸福我希望你都得到!”
米杉抱着痛哭流涕的她说:“月月,我一定会过得好!”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那么多的事情都已经改变。可是这句话是真的,一直一直放在心里。而如今,面对这样的米杉,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安慰不了。
玖月随手拨了个电话,随口呢喃道:“我要死了!”
……
电话那边显然愣了一秒:“丫头,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