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7日,缔结了媾和条约。
清政府最抵制的是割让辽东半岛。清王朝兴起于中国东北,进入北京之前,曾以沈阳(奉天)为都。迁都北京后,这里仍称作盛京或留都。昔日的宫殿保存下来,叫奉天故宫。郊外有太祖努尔哈赤的福陵和太宗皇太极的照陵,两帝乃清朝的创业之主。
当日军从朝鲜跨过鸭绿江进入辽东时,北京宫廷大惊失色,曾飞檄命令死守这块“皇祖寝陵之地”。
日本要求割让的北限,是辽河一线,紧贴着奉天之南。
努尔哈赤迁都沈阳之前,都城是辽阳。根据日本的方案,辽阳在割让之内。
辽东半岛为日本所有,旅顺就变成直布罗陀,使日本能控制渤海,随时可以进攻北京。清廷认可的是割让鸭绿江西岸以凤凰城为中心的与朝鲜接壤的领土,但日本岂能满足于这么小的地块。
关于割让,日本准备了ABC三案,提给李鸿章的是B案。A案比B案更往西扩展了许多。这个B案,把辽阳、鞍山划在内,地盘也不小。李鸿章拼命抵制,日方终于让步。其实,日本的让步不过是“预定的让步”而已,早就准备好了C案。
根据C案,辽阳和鞍山仍归清廷所有。即便如此,比后来日本从俄国手里接过来的租借地“关东州”也大7倍多。
至于赔偿战费,这场战争既不是中方主动攻击日本,又不曾踏进日本尺寸之地,实在是毫无道理。何况要3亿两,5年付清,真是苛刻已极。
“不管怎么说,太苛刻了!”李鸿章反复念叨。他最了解清政府财政的拮据。
最后,日方让步,减为2亿两,7年付清。
日本明白,若要求过苛,清政府实在无法接受,日本就只有谈崩,再挑起直隶之战。那时,列强势必干涉,不要说割让土地,连分文战费赔偿也得不到。
中方只认可割让与朝鲜接壤的四县和澎湖列岛(不包括台湾岛),赔偿战费1亿两。这是李鸿章4月9日提出的修正案。日方提出让步方案是4月10日。
日方明知直隶作战要冒很大风险,但到了此时也只好让征清大总督府的增援部队出发了,并且有意让李鸿章目睹这批运输船,增援部队于4月13日开出宇品港。
提出让步方案的次日,4月11日,伊藤博文写信给住在接引寺的李鸿章,限期“四日内答复”。
两国代表的心都处于忑忑不安之中。
李鸿章接到伊藤的最后通牒式信件,同时又收到天津的电报。是德璀琳打来的。
德璀琳是天津税务司,与李鸿章很亲近。不久前,他奉李鸿章之命出使日本,伊藤以不是正式代表为由拒绝接见。同日本媾和事宜,他很早就参与了。
电报说:“前任德国驻中国公使来电称,列强对中国割让领土问题颇议论,皆认为日本要求不当,中国不必急于议和。”
伊藤首相4月12日也接到日本驻俄国公使的冲击性电报:“俄国陆海军联合委员会讨论了阻止日军进攻北京的问题,结论是以俄法联合舰队达成其目的。”
果然招致了俄国的干涉,法国和德国也将同步而来。伊藤和陆奥心急如焚,认为不赶快签约,恐怕要生变。
确认增援部队已出发的李鸿章,比别人更着急。日本是怕可能得到的东西不能到手,而清廷则是怕失掉更多的东西。
日军进逼北京,倘若这时太平天国和捻军还没有被镇压,清王朝就可能崩溃。如今太平天国和捻军已被李鸿章等人联手平定了,不过,借日军进逼北京之机,第二、第三个太平天国的出现势在必然。
4月13日,李鸿章又向总理衙门请示,可否在伊藤提出的修正案上签字盖章。
日方向中方代表施加压力:如果和谈趋于破裂,停战协议就自动失效,战局重开。
4月14日,星期日,中方代表没有休息。四天的期限,明天的日子,李鸿章给天津海关的道员盛宣怀打了一封电报。往常李鸿章从下关往本国拍电报都是给总理衙门,这次致电海关道员,是答复三天前天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以示继续联系。至于盛宣怀,是李鸿章的得力部下。当李鸿章在天津时,盛宣怀几乎就是北洋派支撑门户的元老。
电文是:“伊藤两次哀的美敦书,云无可商。现约明日会晤即定。欲保京城,不得不尔,以后看各国办法。朝鲜准自主,商令两国勿干预内治,伊不允,非据而何?”
他似乎把愤怒都倾泻在电报中了。
伊藤博文的最后通牒是:“希中国使臣能深切考虑现在两国之间的形势,即日本为战胜者、中国为战败者之事实。若不幸此次谈判破裂,则我一声令下,将有六七十艘运输船只搭载增派之大军,陆续开往战地。如此,北京的安危亦有不忍言者。如再进一步言之,谈判一旦破裂,中国全权大臣离开此地,能否再安然出入北京城门,恐亦不能保证。此岂吾人尚可悠悠迁延会商时日之时期乎?”
李鸿章将伊藤博文的最后通牒报往北京。
北京也无可奈何,只好如此了。
翁同龢的日记中,14日这天写道:“不欲记,不忍记也。”当然是指下关来电的绝望情况。
4月15日的会谈预定在下午4点开始。14日夜里和15日午后,北京以皇帝名义先后两遍向下关发来准予签约的电报。大概是怕误事,发生不虞,所以才反复拍电:
“李鸿章19日三电均悉。18日所谕各节,原冀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无可商改,即遵前旨与之定给。钦此。”
李鸿章于3月19日(阳历4月13日)拍了三封电报。据说,中方代表团在下关期间花了一万五千元电报费。
“若不如此,北京恐交不保。”这句话把宫廷的强硬派也都吓得不做声了。究竟谁来保卫北京呢?只凭悲愤慷慨是不能阻止敌兵入侵的,强硬派的本质早已从败战中暴露无遗。
李鸿章在赴日和谈之前,曾拜会首席军机大臣恭亲王,提出:“如谈判破裂,请立刻将主上迁至西安。一定把主战派留在北京,让他们同日军作战。这件事可在众人面前提议。主战派逃离北京者,一律问斩。”
于是,在重臣会议上,恭亲王说:假如议和破裂,主战派大臣都应以紫禁城为据点,血战到底。说也奇怪,自从恭亲王说了这话之后,主战派的调门确实不那么高了。
当然,这样做是为了给媾和签约铺平道路。李鸿章和恭亲王的互相配合,在宫廷里收到了显著的效果。
接到皇上批准签约的电报,李鸿章颓然无力地闭上眼睛。
“签了条约……就马上……回国!”李鸿章把电文放回桌上,颤抖着摘下眼镜,断断续续地说道。
马关之耻,春帆楼之恨,那伤痕永远烙在了李鸿章的内心,也烙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