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鸿章却绝对是大清国办外交的最精明的人。他的“以夷制夷”虽然显得陈腐,但在他手里,也真正是件管用的武器。他最拿手的是把损失降到最低程度,快速阻止将要发生的更大的灾难。他的严密精当的手腕曾博得外国报纸的一致称赞,他们称他为:老奸巨猾的老头儿;大清国最不可缺少的外交家;精明的牌手和赢家,等等。
他几乎参与了所有重大的涉外事件,并因此而累遭骂名。弱国无外交,这是千古铁律,李鸿章时常以战败国的全权代表的身份出现,客观来讲,也没有办法签订对中国有利的条约。世界各国的纷争,只要战败,只能答应别人的条件,无一例外。如现代德国两次战败,日本一次战败。
李鸿章第一次涉足外交是天津教案。
天津教案是近代中国无数个教案中较有名的一次。当时盛传外国传教士将中国儿童弄到教堂,挖心、剖肝以制药。于是,民众火烧法国教堂、育婴堂、领事馆及英、美等国教堂数所,打死洋教士、洋商及外国官员20人。这自然弄到外交纠纷以致兵戎相见的地步。
曾国藩以直隶总督负责处理此案。经过调查,他发现民众对洋人有一种莫名的怒火,一心想把所有洋人逐出中国;而那些剖心挖肝之说,自然毫无根据。迫于外国压力,他决定严惩教案祸首,却拂了上下一股排外仇外的心理。
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斩了20个闹事民众,抵偿了20个被杀的外国领事、传教士和商人的性命,派了当事人崇厚到法国道歉。结果是朝廷内外一片非议,大骂曾国藩“卖国”,北洋鼎沸,连湖广会馆里他的题匾也被砸了。
清政府迫于舆论压力,于8月3日(8月29日)下诏,不得已调曾国藩下南洋,为两江总督。调湖广总督李鸿章北上,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掌管外交,负责处理天津教案,重新与法国代表谈判。
交接之日,师徒俩的对话非常精彩,可以为李鸿章平生个性和外交思想作个注解。
李鸿章到天津后,当然要去拜会他的老师曾国藩。两人见面后,曾国藩就问:“少荃,你现在到了这里,是外交的第一个关键所在。现在我国国力很弱,外国人合力对付我们,稍有一点失误,就会贻误大局。你来同洋人交涉,打算怎么办?”
李鸿章回答道:“学生正是为此来向老师请教。请老师教我。”
曾国藩反问:“你既然来了,就会有一定的打算,不妨先谈给我听听。”
李鸿章说:“学生也没有打定什么主意,但我想,同洋人交涉,不管什么,我只同他打痞子腔(意思是油腔滑调,不涉及正经话)。”
曾国藩伸手捋着胡须,良久不说话,好半天才慢腾腾地开了口:“痞子腔,痞子腔,我可不懂是怎么个‘打’法,你试试‘打’给我听听。”
李鸿章自知说得不妥,忙改口说:“学生信口胡说,错了还请老师指点。”
曾国藩又捋了捋胡须,说道:“依我看,还是用一个‘诚’字。‘诚’能感动人。我想,洋人也一样有人性。圣人说,忠信可通行于野蛮人之中。这一定是不错的。我们现在没有实在力量,任凭你如何装出一副面孔,人家总是能看得明白的。都不中用。不如老老实实,坦诚相见,同他平心静气地说理,纵然占不到便宜,或许不致过于吃亏,无论如何,我讲信用,总是站得住脚的。脚踏实地,跌跟斗也不会太重。想来比‘痞子腔’总要靠得住一点。”
李鸿章听了后,连连答道:“是!是!门生一定照老师的话去办理。”李鸿章的这句话绝不是口是心非的应酬,而是发自内心的“悟彻”之言。此后,他确实把曾国藩的话当做了办外交的准则。他晚年曾说:“我办理交涉,无论英、俄、德、法,只捧着老师这个锦囊,用一个‘诚’字同他相对,果然没有差错,而且有收大效的时候。”
当时,朝廷之上,许多老成持重、自诩爱国的官员纷纷上疏,主张利用民心,利用天津人情激愤、全国同仇敌忾的有利形势,同侵略者决一死战,把他们赶出中国,以雪两次鸦片战争的耻辱。这自然是很“爱国”的。
然而,正义和进步是观察近代历史现象的透镜。上述这些议论自是正义的,但同时,应当看到,这大抵都是闭目塞听的守旧大臣的高论。他们一向夜郎自大,不知今世何世,申公豹式的脑袋使他们永远看着身后失去的繁华岁月,梦想出现什么奇迹赶走侵略者,恢复闭关锁国的状态。所以,他们口头上的爱国,只反映实际的无知。
曾国藩、李鸿章不属于这一类人,而属于比较“开化”的新式人物。他们在洋务活动中进一步了解到外部世界,承认中国落后。为此,“委曲求全”,企图靠他们的洋务,学一点洋人的本领,慢慢起衰振弱。
李鸿章接办天津教案后,实际同曾国藩的态度毫无二致。他首先向法国侵略者“认错”,道歉。同时,重申惩办“祸首”的允诺。
但是,出人意料的奇迹发生了。法国谈判代表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以极为“友好”的态度对李鸿章表示赞赏,说:
“李总督当时如在天津任职,就不会发生这种悲剧。您是很有才干的外交家。”他给李鸿章送了这个“秋波”之后,便不再提出什么苛刻要求,一场风波顿时烟消云散。
从此,朝野称颂,说李鸿章的外交才干比他的老师高过百倍。李鸿章也就以中国第一流的外交家出现在清朝舞台上了。
“天津教案”后,曾国藩被人痛骂,“外惭清议,内疚神明”,最后郁郁寡欢过了一年多郁闷地死去。曾国藩虽然死了,李鸿章却接过了老师的衣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老师的教导运用得炉火纯青,成了著名的外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