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天问剑的秘密，徐子嗟自是不好再多言相问了。
很多事情，该知道的时候，一切想必会慢慢浮出水面。
一时间，徐子嗟感到些许轻松，毕竟渭水三人已经狼狈离去。更重要的是，王上对他迟迟才报知南山之事，并未怪罪。
可徐子嗟却又隐隐觉得这轻松之感恐怕不会长久。毕竟很多事，目前还没有明晰的答案。比如明月就在咸阳城这件事，徐子嗟是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也不奇怪的，连小蝶，乃至碎红，都还不知道明月就近在咫尺同城——只是明月一时不想相见罢了。
徐子嗟走出内宫，看着角落里明暗密布的影卫，他心中泛起些许宽慰。
任何时候，无论艰难还是安然的境地里，总有这么一众死心塌地的兄弟跟着他，听他号令，甘愿为他执行任何行动，不问生死。
其实这就够了，长久行走在这高墙深宫内外，乃及涉身江湖时，徐子嗟总算不那么孤独。
天上月色撩人，拂照这阔达而深寂的咸阳宫。
同样拂照于这片月色下的，还有长长川流不息的渭水，而渭水的与山岚亲近处，些许楼阁高危，在薄薄夜幕里若隐若现。
渭水七子之四师兄千叶，站在高高的楼栏上，一身青衣在月色下泛着清冷、洁净的光辉，而身旁的师妹素女一身白衣，风轻轻吹过来，一条青色的绸带束在素女纤细的腰肢上，随风间或轻摆着，一下又一下。
这里是渭水丹阁。
丹阁之内，各种细微的气味反复纠缠，最后汇成一束味道，这份味道只属于丹阁，细细一嗅，此味甘洌、淳厚，却又轻灵、撩人，总之个中奇妙难以言喻。
而多走出阁外几步，比如到了这悬空与江面之上的搂栏处，那味道便消失了。仿若这味道已经有了灵性，它只眷顾，或者说贪恋阁内那份空间。
此时二人身处阁外搂栏之上，清风徐徐，整个空气里是淡淡的水汽与山上青葱植物的清香。
两两沉默片刻，千叶讲话了，一张英俊的面容上面，带着令人轻松甚至亲切的笑容：师妹的丹阁，真可谓我渭水圣地，紫气隐隐、暗香浮动，我甚而时有觉得此处竟令人心生神秘之感。
素女启齿一笑，说：师兄这是打趣我呢，我这丹阁空空如也，无非徒留一丝淡香，且还与繁花百艳之香不同，连云峨师妹都嫌的，说我这里的香味太旧了。
千叶哈哈一笑，言语中有些许戏谑的味道：小师妹不过是个古灵精怪小丫头，怕是识不得这世间诸多妙物之真醇处，她那些喜好，犹似汤面上那些星星点点的油花，看看可以，却不足一尝。
素女把手放在雕花木栏之上，望了望天上明月，对千叶缓缓说道：其实我倒羡慕师妹这种心性，讲话无遮无拦，喜厌爱憎脱口而出，与她讲话，我一直都很轻松。
千叶笑着转过身来看素女，最后把眼光放在素女一身莹莹月色上，缓了缓语气说：云峨师妹年纪轻轻，其天分倒是令人刮目相看；织造之术犹似天女点拨，再普通的料子，一旦过了她手，便华彩焕放，而剑技修为听说也非常不错。
素女知道千叶讲话素来滴水不漏，讲过头的言辞他也能瞬时给圆满回来，也便不再与他谈论云峨其他。而是接了他方才的话问道：噢？师兄见过云峨使剑？
千叶尴尬笑笑说：那倒没有，只听新进弟子间私相提及过少许，故而兀自一猜测罢了。
素女有了兴致，回过身轻轻依在木栏上说：那师兄给我讲讲，那帮新弟子怎么说小师妹来着？
千叶笑了，说：你倒挺关心这小师妹的，也难怪，渭水派就你们二位女弟子，又长时毗邻而居，情分必定要深一些，不像与阁外诸弟子，他们好多甚而都不知道我青衣渭水还有二位佳人高居这楼阁之上。
素女不改初衷，接着问：他们到底怎么说的。
千叶轻轻摇摇头，说：你呀……刚我还说云峨小师妹小女孩儿心性，不想你也这么执拗，哈哈……那些小弟子也没多言，只依稀听得他们讲，有次正值试练，却遇到个蛮不讲理的小姑娘，打趣了几句话一时不投缘，她便用手中一块粗料子扫翻了好几个弟子。
素女知道云峨天赋昭然，可听到此处还是稍稍有些意外。她侧身望了望不远处的绣阁，其里灯火未灭，然却波澜不惊。
素女面目如常，没有表露出太多异色，微笑说：化锦成剑？这倒是颇令人惊喜的修为了。
千叶说：其实很多事就是这么教人无奈，很多人哪怕修炼了一辈子，不可谓不勤奋亦不可谓不执着，可到头来依旧剑技平平，而今一个入门不久的小姑娘便被宗主纳入渭水七子，想来倒还是有旁人不可置疑的理由。
素女说：我亦很欣慰，我一直视云峨为亲姐妹，看到她如此聪慧可人，前途无量，我做姐姐的也算心有宽慰了。
千叶淡淡一笑，语气坚定道：师妹也不必太过感怀，人生在世，此一时彼一时，况且师妹你不也同样深得宗主青眼么。
素女轻轻摇摇头，犹似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但求能在渭水安身立命，这里山岚葱荣滴翠，长河川流不息，每一天每一刻，都让我心生安宁；如此日复一日地慢慢过下去就好——当然，要是能炼制出宗主满意的剑丹，那便可谓圆满了。
千叶点点头。一时间些许思绪缠绕于心，却又难以确言，故而沉默下来。
少顷，素女却忽然问道：渔阳师兄他们还好吧？
千叶思忖了下，抬手往剑阁一指：宗主正在为三位师兄疗伤。
素女一对儿修长、巧丽的眉稍稍一凝，迟疑道：这次咸阳之行，不顺利么？
千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个中细琐需要他们从剑阁出来，我们兴许方得知解。不过也大可放心，有宗主亲自出手为他们调息、归元，三位师兄必是无忧了。
说罢，千叶望了望天空，轻轻拱手道：月已西沉，师妹，我得回去了。素女点点头，没有片语，微笑以别。
千叶笑得亲切，轻轻一跃，身出搂栏之外，青衣染着月色飘飞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