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如果有人要问,在爱情的天地里,什么事情最美?我依然要说,是等待。的确,等待是如此的矛盾,有时,等而不见让人焦躁,但等待的过程,却无疑是在连接两颗心的最直接的红线。因此,在《诗经》,在中国古典文学里,等待往往占据着让人瞩目的位置。而我们细细品咂,那些等待的故事,就像缕缕轻烟,萦绕在我们心头;而故事里的女主人公,也一副伫立凝望,楚楚可怜的样子,而男子,则往往是玉树盘桓,星目含情,眼里似乎荡漾着一层水雾,相思之情,让人煎熬。《匏有苦叶》如此,“杨柳岸,晓风残月……”如此,“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是如此。
角度不同,见者各异。对那些正等待着的痴情人,有人对其不以为然,有人为其焦虑心忧,有人恨其不争,有人击节赞叹,有人祝其花好月圆。人的心态不同,见识也有天壤之别。
相信大多数人理解有情人之间那种近乎偏执的等待,因为我们明了,等待的意义在于充满了未知的可能。
不是吗?对于恋爱的双方来说,还愿意等你,是因为还在爱你;如果不愿意等待,那也意味着不再爱你。
从《匏有苦叶》可以体会的到,等待,往往蕴含着一种悲凄的。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想要而能得到,仅仅是低级的感官欢喜;想要而得不到,才是真正的高级精神活动。如果诗中的女子因等待而遽然见到了她的新郎,那这首诗的美学价值将大打折扣;正是因为保留了一个充满悬念的结尾,所以这首诗才充满了“留白”的感觉,才值得人仔细回味。
充满了未知的可能,就能有想象的空间,就能有美丽的感觉。比如同为《诗经》名篇的《草虫》。但仔细琢磨,因为《草虫》的等待结局可以预期,所以字里行间似乎涂上了一层凝重的色彩,就像周杰伦在《青花瓷》里所唱:“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而《匏有苦叶》则不同,尽管重任都已经渡河过去了,她却仍在等待,而且等得那么执着、那么坚定。女子的周围,济水河畔,清风徐来,波涛不惊。这样的景色无疑是美丽的,但他们的爱情更美丽。这种无以言说的美丽,正是因为等待而留下的想象空间的美丽。它在坚持之中有美丽,痛苦里也泛着甜蜜,故而读来心中块垒顿消,反而生出一丝柔软的希望,继而扩大、渲染,渐渐被绘成一幅悠远的水墨抽象画。
呵,那意味悠远的水墨画。
19、繁花千树,独钟卿一萸——《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徘徊在东门外,美丽的姑娘多如天上的云彩。在这茫茫云海中,我却找不到寄存我的思念的人。身穿白衫头裹布巾的那个姑娘,我愿意跟她谈笑。
在城门外游走,美丽的姑娘多如成片的茅花。在这茫茫花海中,我却无法找到一人来慰藉我的思念。那个荆钗布裙的姑娘哟,我愿与她相亲相爱。
锦缕,绫绸,城下翻飞起舞,宛如隔世之梦刻印在眼前这缤纷画卷,七彩浮生中我却在寻觅那一抹素然。
那日与你相遇,素衣,綦巾。定格世间万千纷繁,你流转穿行于熙攘的人群间,却游离于喧嚣之外,闯入我内心深处,激起层层涟漪。
那一瞬,惊醒了十年醉一梦的我;那一瞬,也给了我十年梦一生的勇气。
是怎样的不期而遇呵!让你抛过千丝万缕的红线,不经意地牵动了我的心,又是怎样的再次相遇,才将我此时的思念燃烧殆尽。
终于明白,繁花池间总留恋,终不抵芳华丛中一枝绿更加养眼。或许这就是王菲在《传奇》中所唱的“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不能忘记你容颜”吧。
这首《出其东门》只有的两行诗句,但是简约却不简单。摒弃了阙篇的分节,既没有浓重的环境渲染,也没有故事曲折的起承转合,只是道出此刻的面对城下锦衣女子千千万,自己却唯独钟情那位素衣女子。作者看似并没有浓郁地表达自己思念的情绪,但是依凭“有女如云”,“有女如荼”的描述,在后文笔锋一转,依反衬手法,流露出钟情平淡、摒弃世俗、独爱素衣贫贱女子的决绝意志,含婉转地表达了对她真切思念。
古往今来,凡提及“爱情”两个字,若是能让人为之动容的,多伴有凄美的哀怨和难以言表的孤独——仿佛除了这种浓郁但稍嫌负面的情感之外,实在没有能够表现刻骨铭心爱情的更好手段了。而且,仔细看看我们浮躁的周遭,我们不仅要叩心自问,自己是否已经迷失了本心。不是吗?我们总是把最坏的一面加之于我们的至亲之人,却把纯情真爱献给了伤害自己最深的人;我们总在追求刺激和奢华,却忘记了朴素和平凡——要知道,那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的根;我们总是幻想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却忘了真正浪漫的爱情也不一定是刻意营造出来的——牵着你的手,脉脉陪伴才是最真实的告白。
有时我漫步长堤白云,陷入深深思考。我问自己,我们到底是需要一场崎岖坎坷的生死恋?还是更加期待一种能像《出其东门》一样刻骨铭心却也平淡如水的不期而遇呢?因为,往往恬静如水的淡淡思念,更能引起我们强烈的共鸣。
让我们再回到《出其东门》。熟稔这几句诗,我们似乎从这短短几句中,听到了隐约的耳语:“你的思念在哪里?那个她又是谁呢”。这声音,轻缓而绵长,让我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不错,思念和喜欢有时大可不必那样直白和张狂,多一份平淡,也就留了一份余白,留了一片情感想象的空间——就像那三千年前的作者,立于城门之上,眼看乱花渐欲迷人眼,却独自抽身出来,独自静思伊人。我想,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爱情,或许才更真实、更生活一些。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仔细思忖,诗人这样的决定确也艰难。“竹门对竹门,朱门对朱门。”我们总是拗不过现实生活的重重压迫,门当户对似乎成了天经地义的爱情法则,只可怜了天下无数因身份差别而天各一方的有情人!于是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现实的利益考量成了决定一切的关键,幸福却不幸成了婚姻爱情这幕大戏的配角。
当然,谁不希望自己能够找到真爱、真幸福呢?有时,我们分明看见,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她或他,就在哪里等候,但我们因为种种的现实考量,没有作者的这份决绝,忽视了那道触动我们心田的风景,这真让人唏嘘不已!
“佛说,前生500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我愿用千万次回眸,换得今生与你相遇。”这应是仓央嘉措的句子吧!我从这披着宗教外衣的优美语句之下,看到了那颗追求幸福的躁动灵魂。是的,生活赋予了我们选择幸福的权利,我们就应该好好把握它!那些陈腐的门第观念、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已被历史长河荡涤一空,如果我们还为这些古老的教条困惑,那可真是作茧自缚了。自由的我们大可遵从内心,去追求想要的幸福——就像“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那样,看穿、洞见,发起爱情的大智慧吧!因为,能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不过一念之间的选择。
如果我们真的跳脱了思想的禁锢,真的能在短暂的流金岁月里与相爱的人四目相对,那将是怎样的缘分啊!那时,我们就能放开心胸,放歌一曲:“我曾想前世多少次的错过才换来今生的留恋,又是前世多少次的留恋才能换来今生的怦然心动,又需要前世的多少次怦然心动才能换来今世与你相守。”那时,我们会对自己说,不论是否真有来世,我想只有抓住每一次的回眸,在拥挤的人群中准确的识得你的青衣素颜。
这样的爱情是超越自我的,这样的思念是自然而深刻的。这样的爱情导引下的思念流露,如水如花,漂流而下,浸润了每一位有情人的心田。是的,思念从来不需要“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来衬托,也不需要“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来引导,超脱了物欲的思念,只会在恍惚的一瞬间生出,然后再难退去。
不是因为思念才觉得眼前万千女子平淡,而是因为遇见过平淡的你才觉得思念。我又想起了仓央嘉措的一首诗,像《出其东门》一样,它发出了对平凡相遇的朴素思念,也一样义无返顾地进行了抉择,期盼着发自内心的爱情和音。
那诗里说: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呵,这是怎样的爱情,怎样的思念啊!它平淡而浓郁,沉着而激荡,不曾有醉人长情的告白,不曾有如胶似漆的缠绵,更不曾有如荼炙热的难舍难分,比起汹涌澎湃的情绪宣泄,这样缓缓流出的思绪确也显得更加醉人,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压抑在心头郁积,让人越发心如刀绞。
“要问前世多少次错过我无从知晓,至少今世已然功德圆满,得以在人海中多看了你一眼。既是如此那就感谢前世的擦肩而过,换来今世自己的执迷不悟。”繁花千树,独钟卿一萸。如果我们拥有这样的爱情,这样的相思,那流转的光阴定会镌刻眼前这多彩的世界,而你那一抹素然又会将这溢彩画卷撕出一道痕,一点点撕开,直到撕开我压抑着的思绪,然后释放,让那思念一丝,一丝,一丝的流淌而出。
如此,我们或可得到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