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刘邦的妈妈在野地里睡觉,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可怖背景下,被一个叫龙的动物给强暴了,然后就诞下了刘邦。这是在历史上非常高调的犯罪案件。这位女人的悲催经历不但让她男人亲眼看到,而且被堂而皇之地记入史书,大家还公然围观了两千多年。大多数的转述者并不以为忤,反以为荣,当然源于这个案件很结实地暗喻了刘邦非凡的背景和常人不可觊觎的未来。后来的修史者也都喜欢照猫画虎,变换花样地把本朝太祖的出生和各类相似的灵异事件扯上,比如,太阳在太祖他妈睡觉时硬钻入她的肚子里,然后生了太祖。这样说,太祖们握着拳头努力、挥着膀子奋斗、流着血汗征战,最终能成就吆五喝六的贵胄之躯,是天之意而非人之能。如果有人不忿,再如此走一趟,幸福几天后,由于没有上天的庇佑,绝对会死得很难看。鉴于此,大家可以完全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家的祖上和外星人没拉上关系,接受出身微贱、一身匪气的太祖们以及他的孙子们的轮番统治,不丢人,也不掉价。
不过,对刘邦来说,上天是不是在暗中帮他使劲,没人说,他也应该不会知道。可是,也不清楚司马迁从哪里打听的,记述了很多发生在刘邦身上的诡异事件——上天找到了很多代言人,拐弯抹角、死乞白赖地告诉刘邦他的光辉身世。比如,当刘邦浑浑噩噩地游走江湖时,做梦斩杀条蛇,蛇它妈在旁边又哭又号,不惜被别人当作神经病患者,也要非常坚决地告诉刘邦,他杀掉的是白帝的儿子,刘邦就是传说中赤帝的儿子。通过这种直接告白,显而易见,是要让刘邦从此顽强地相信,“你妈虽然是你亲妈,但你爹可不是你亲爹”,他的前途因此不应该子承父业、种地经商,而将会光明辉煌,千万不能整天胡吃海喝、提笼架鸟,以至于在凡间白白走一遭,啥大事没干就死掉。还有,刘邦落草为寇的时候,老婆吕雉去深山沟沟里给他送饭,竟然是看着他头上的云气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的。这好像在暗示,吕姑娘也非肉眼凡胎,和蛇它妈的使命一样,她也是被派下来,来渡刘邦,出世当皇帝。诸如此类,不厌其烦地胡扯完之后,司马先生才言归正传,讲述凡人刘邦的“神话”。
对于凡人刘邦而言,认真讲起来,刘邦后来的吃亏享福当然与他妈及那条龙没啥关系。从小时候开始,根本不用别人提醒和教唆,在那个非常看重物质生产的时代,刘邦就莫名其妙地具备从事第三产业的远大志向,坚持不懈,死不回头,有滋有味地选择混江湖的生活。其间,学文化,开眼界,练技能。遇到任何麻烦,刘邦也始终能够心态平和地保持住嚣张气焰和摆谱姿态。比如,第一次去吕太公家做客,人家说交不够一千钱,只能坐到堂下,而刘邦即使不名一文,也敢于递上“贺钱一万”的帖子,然后大摇大摆地坐在上座。这种视脸面如粪土的精神确实让人叹为观止。如果让那些看重“慎独”、说谎脸红、追求修身齐家的社会精英分子做这种事,相信他们会被折磨得后半辈子睡不好觉。
当然,这只能说明刘邦是个有职业追求、对自己严要求的标准“混混儿”,虽然这种混混儿精神是成就非凡的创新事业的必要条件,但绝不是充分条件。而唯物地说,他也确实是上天的产物。刘邦活在一个旧贵被打压贬值、新贵还没长成形的转型时代——它不属于项羽这样的旧贵族。那时,大家一夜之间发现,即使造反,老百姓也不用再像战国时期那样,非要听本国贵族忽悠,冲锋打仗,挣钱养家了,选择民营的造反公司也不错,在这样的公司里大家因为都是街坊邻居,或者出身相差无几,很有归属感。作为草根创业者,如果具备不怕事、敢于当“傻子”的品格,愿意冒着挑头造反、一旦失败首先被干掉的风险,做造反公司的头头儿。如果具备和别人同甘共苦的风度,和弟兄们有钱一起花、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醉,兴高采烈时还非常不介意兄弟之间勾肩搭背,话当年,忆往昔。如果别人说几句难听话,大部分时候还能扛得住、不翻脸,做事情还基本上能够尊重兄弟们的意愿。如果能够充分运用长期积累的混江湖经验,关键时刻能辨别出文化人出的主意哪些是“馊”的、哪些不是。这样的人基本上就能让大家忍不住心甘情愿地当他的“走狗”了。显然,对于这些条件,刘邦都具备了。在那个江湖法则盛行的时代,除非死得早,刘邦不成功,兄弟们都不答应。
后来,刘邦的孙子们坐稳了天下,当要讲大道理时,总忘不了那句“想我高皇帝当年提三尺宝剑斩白蛇起义夺天下……”希望大家牢记俺们刘家是被派下来统治你们的,你们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就去死,洋溢出一股奉天承运、以势压人的做派。一旦如此,这帮孙子们就不由自主地喜欢起“仰望星空”,装大尾巴狼,敬天问鬼,不干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