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乡起义之后,黄河上下群情滔滔,到处是一派“遍地英雄下夕烟”的壮观景象,大家欢天喜地地干着违法乱纪的勾当。秦二世很着急,询问一帮有文化的学者:“那边闹事的人是玩真的,还是闹着玩儿呢?”大部分人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使命感,忧心忡忡地认为,他们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求皇帝马上启动全国紧急预警方案,准备打大仗、打恶仗。博士叔孙通却出语惊人地说:“国家在皇帝英明的治理下,遵法守纪,秩序井然,个别人天生就是鸡鸣狗盗的鼠辈,虽然不老实,也不足挂齿。”秦二世对叔孙通博士的定言非常满意。当他闻到天下动荡气味的时候,还有人如此忠心耿耿地力排众议,帮助他维护幸福生活。为此,他用提拔厚待叔孙通,贬斥打压其他文化人,表示最纯朴而深切的感动。
叔孙通接受了秦二世的高官厚禄。对他这种肆无忌惮地当面逢迎皇帝的行为,大家表示极度的愤慨,谁都不会相信,一个靠着文辞博敏、思想过人才走到帝国中枢的人,也会在危机尽显的时刻,变成像秦二世那样的傻子。大家不由自主地相信,叔孙通是个为了好处就不要脸的无良文痞。不过,叔孙通却认为,对于秦二世这样当昏君都当得不自信的人来说,不顺着他的意思说话,他在自己崩溃掉之前,你会先掉脑袋。与其这样,不如留着自己这颗智慧的脑子,做自己想做的事。保住脑袋的叔孙通马上丢掉官职,溜回老家,投入轰轰烈烈的造反浪潮之中。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充分践行了“对于混蛋加傻子的皇帝,只能消灭,不能拯救”的真知灼见。
后来,叔孙通博士在波澜壮阔的秦末战争年代里,不断投靠有权势、有地位的山头,最后在刘邦的队伍里,死心塌地地效命到革命成功之时。其间,他没少为刘邦推荐敢玩儿命、能干事的草莽英雄,弄得跟着他学儒学、混前途的学生们非常不满。等到天下已定,叔孙通才把这些懂得礼仪和文化的儒家传人都推荐给皇帝当官。他的意思很明确,“之乎者也”对于真刀真枪的阵前杀敌,没啥实际用途,而大家一旦想过循规蹈矩、稳定发展的生活,就离不开温文尔雅的做派和头头是道的说法,这时候,文化人才是时代的主人翁。如何过上摆谱显尊严的生活,如何生活才更有意义,意义的价值链条是如何形成的,等等,对于这些只能在吃饱后闲着没事才能考虑的东西,文化人都能够驾轻就熟地给出一个个说得过去的答案。即使皇帝想干多么出格的事,这帮人也都能编制出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体系,并且还能让那些不认字、不懂事的小民倾心认可,然后彻底遵从,谁敢触犯,小民们最后都会变得比皇帝还着急。在天下要安定、皇帝想舒心的日子里,如果能精通儒学,文化人就更会拥有“春光无限好,正好施拳脚”的美好感觉。
革命成功之后,刘邦被一群粗鄙不堪、行事随意的群臣包围着,这些人身披累累战功,喜欢“白刀进红刀出”的行事方式。他们平时说话,自然是能多大声就多大声,需要行动时,也是一个比一个地表放达、显高调。特别是在庙堂之上、在人扎堆的时候,这样做更能显示自己的豪杰风貌和功臣地位。不过,刘邦很烦,他作为皇帝,整天看着这些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功臣良将,仗都不打了,还依然“进门不敲门、满嘴喷蒜气”,有事没事就在自己面前撒泼打诨,“九五之尊”的兴致被败坏殆尽。于是,叔孙通就带着他推荐的那些文化人,为刘邦制定一套皇家礼仪,让刘邦终于品尝到当皇帝的“非人”感觉,礼仪精美绝伦,朝堂上顿时清静。刘邦为此给叔孙通巨大的赏赐。叔孙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他是一个披着儒学外皮的人才营销专家,这个人精通的不仅仅是儒学,还有人才市场需求和职业生涯设计。
当然,很多人认为,叔孙通不断投降、见风使舵,谁强跟谁干,谁弱欺负谁,是个“软体动物”,没骨头,站不直。和他玩君臣关系,很没有安全感。你想从这种人身上得到死荐和忠心,就会很困难。但是,有一天,刘邦要废长立幼,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叔孙通却表现出超常规的“逆龙鳞”气节。当着皇帝的面,他坚决表示皇帝是昏了头,是在玩倒行逆施、用头撞墙的作死游戏,如果皇帝不听劝,他都不想活了。最后,他逼着刘邦只能嬉皮笑脸地说,这种想法就是随便说说,纯粹是扯着玩。叔孙通竟然得理不饶人,直接逼问皇帝:“太子是国之根本,立谁当太子是影响天下的大事,你能拿立皇储这种事随便和大家开玩笑吗?”他的意思是,做皇帝要有个样子,有个正形,不是当江湖侠士和亭长的时候开玩笑没人管。他根本不给皇帝台阶下。当然,叔孙通作为太子的老师,太子一旦被赶下台,自己还混个啥劲?这时候不豁出去保太子,对不起天地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对不起自己的人生追求,更对不住跟着自己奔事业的学生。
不过,认为叔孙通以死荐方式成全自己为烈士,落个名垂青史,或者为了利益连命都不要,就很错了。叔孙通博士从来就没有改变“知时变”的特质,始终坚持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表鬼情”的做人原则,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拿着身家性命去赌皇帝伟大圣明。他和刘邦顶嘴,只是因为这时候的环境与秦帝国的时候大不相同了,他这样以死报国,原因很简单,他深知刘邦不是喜欢掩耳盗铃的秦二世,具备了洞悉人情、知道好歹的基本素质。即使当了皇帝,刘邦也不会以自己的心情好恶,作为砍别人脑袋的标准。这样看,有一天,如果你确定自己成为某个叔孙通式人物的领导。然而,在一段时间里,你发现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很正确。你说要杀鸡,他绝不掂刀去屠猴。你说要上天成仙,他马上给你竖起竹竿(或者朝着天空,打开手电筒),一味顺着你说话,绝不鼓励你深思熟虑,唯恐你疯得不到位。这时候,你应该回家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已经长着一颗猪一样的脑袋了。
叔孙通就是一面“照妖镜”。站到他面前,一个人是妖怪还是圣人,一目了然。只是谁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活着的圣人呢?而一般人哪会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在这面镜子里看到自己长着妖一样的嘴脸?所以,对于历代以来自以为英明神武的皇帝们来说,他们希望殿堂宫阙之下站满了精明如叔孙通的臣僚,但为了防止这帮不以投降为耻的人或者妖随便跑掉,他们制定了投降灭门、死忠留名的做人规范,这样的话,皇帝们就再也不用担心,在某一天会突然发现自己变成妖怪。不过,从那时起,完整的叔孙通们就逐渐在世间死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