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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戏水分封动了谁的奶酪

鸿门宴之后,害怕犯众怒的刘邦老老实实地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让大家一起分享。项羽和进入关中的诸侯们进入咸阳,干起自己想干的事,杀也杀了,抢也抢了,烧也烧了,该干的和不该干的都干了。等稍微消停了,大家坐下来,开始讨论如何宰割天下。说老实话,兄弟们出门造反,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其间一直没被打死、坑死,也没有因为受不了压力中途退场,坚持走到造反胜利的这一天,也就是图个有钱花、有衣穿、有房住,还能封妻荫子,在一片土地上作威作福。在这些人中,有的恢复了祖上的荣光,有的翻身解放当家做主,有面子,有尊严,精神和物质得到双重满足。不过,只要封地有了,这一切愿望才能触手可及。可以想象,那时,诸侯们急不可耐地等着摘桃食肉的心情,是怎样的热切、怎样的难以忍受。

在戏水河畔分封大会召开之前,项羽表现最凶悍、最抢眼,甚至连先入关中的沛公刘邦都服了软,主动等着他给好处。项羽作为分封主持人,是当仁不让的。不过,如何分封,表面上看,是件很容易的事,但设身处地地想想,想把这件事做好,难度系数还是很高的。

项羽作为主持人分封诸侯,其实从根上说,他的身份很尴尬。他是楚军的大将军,就这个身份也是在几个月前杀了宋义硬夺过来的,这时候,楚怀王还在彭城,是名义上的楚国元首,即便分封大家,也是楚怀王最有资格。为了弄一个好名头,项羽派人问楚怀王的意见。作为项梁、项羽从民间刨出来的“一把手”,在项梁被章邯打死在定陶后,楚怀王早已自信满满地收编了项家军,从心里既不想、也不甘再做傀儡国君,要伸胳膊、端架子,做有实权的君主了。项羽象征性地问他对关中封王的意见,他竟然说了一句按以前的意见办,也就是“先入关中则王之”,那意思是,你封不封王先不提,把那个第一个打入关中的沛公刘邦先封王再说,这就从本质上否定了项羽按照自己的意思分封天下的权力。项羽不满意,对诸侯们说:“那个叫楚怀王的熊心,本来就是俺们项家人立的,他说话大家不用太当回事。咱们都是靠能力和努力才走到今天的,分封诸侯要靠军功,其他的标准都是扯淡。”站到台下的诸侯们放心了,都仰着脖子,心里想:“那还等什么呢?开始吧,老大!”

在项羽手上,刘邦被封到巴、蜀去当王(刘邦后来贿赂在鸿门宴上交的好朋友项伯,才又获得了汉中这块宝地)。然后,封秦朝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分别为雍王、塞王、翟王,这样,秦国故地被一分为四。项羽认为,这三个败军之将,肯定对自己感恩戴德,听自己,依靠自己,他们肯定愿意和有能力控制那个不听招呼的刘邦。一旦把刘邦这些人封存到山沟沟里,那些在关东长大的兄弟没几个愿意和刘邦从一而终的,等到刘邦的将士一个个开小差,最后刘邦成为孤家寡人死到封地上。现实也如项羽所料,虽然很多人愿意跟着刘邦走,但后来的几个月里,很多人确实当了逃兵,其中就有那个自命不凡的淮阴侯韩信。

虽然魏王豹也是积极工作,业绩也是有的,但因为是六国后裔,也因为他的兵是楚怀王给的,被项羽很不待见。尽管他也立了功,还和项羽一块儿入了关中,但封地竟被无缘无故地砍成两半。去关中的时候,还是“魏王豹”,出来的时候变成“西魏王豹”了。算是窝囊到家,没处说理了。

赵王歇被章邯围了好长时间,死不投降,看战争结果,他算是当了人肉诱饵,很有功劳,但他从开始就一直是赵国的傀儡君主,不受人看重,项羽看不上,把他直接赶出赵国,到代地,让他和匈奴做邻居,受苦受累,担惊受怕。赵国的国相张耳在陈胜时代都是打下赵国地界的大功臣,还因为和项羽一起杀入关中,项羽也没亏待他,把他封为常山王,占据赵国的故地。

虽然中原混战和吴芮关系不太大,但他在造反中积极主动,带着百越之兵杀入中原,帮着大家进入关中,立下大功,被封为衡山王。那个和吴芮一起打过来的将领梅,项羽也是出手大方,给了十万户侯的待遇(虽然没明确给他的封地,但这就意味着鼓励他去抢他喜欢的地盘)。

原来趁着天下大乱,自立为燕王的韩广也算是第一批加入反秦事业的元老级人物,但巨鹿之战之后,这人窝在家里不动窝,只派出大将臧荼来助阵,这种提前享受王爷待遇,让出生入死的大伙儿看不惯,项羽把他改封为辽东王。他的手下燕将臧荼倒是很卖力,一路跟随楚军救赵国,还随着诸侯主力进入关中,因此,他被擢拔为燕王。后来,臧荼去找韩广要地盘,韩广不服气,赖着不走,很较真儿的臧荼把老上司韩广杀了。

项羽入关中之前,田市被田荣立为齐王,以前楚军倒霉的时候,田荣和项梁赌气,假装看不见别人受困,见死不救,就把他立的齐王田市改封为胶东王。田市的齐国被千里之外的项羽平白无故地剁成三块,田荣、田市却被赶到齐地最穷的胶东地区。而齐国的叛徒田都和田安倒是神气活现起来,本来是齐国将领的田都反叛齐国后,带兵参加救赵国的巨鹿之战,又进入关中,被封为齐王,齐王建的孙子田安在项羽渡河救赵时,打下济北数城,牵制秦军有功,则被封为济北王。

虽然韩国后裔韩成一直在韩地打游击,败多胜少,人也是越打越少,但就算是没功劳,也还有苦劳。但他好像和刘邦走得很近,特别是把自己人张良交给刘邦使用,这让项羽比较忌恨。但毕竟韩成这个韩王称号是项羽的叔叔项梁给的,项羽也不好意思直接拿掉。不过,在回彭城的时候,他非要把韩成带到彭城。过几个月后,则把韩成降为列侯,然后干脆把他杀了。韩国的故地却给了部将吴县县令郑昌。

大家知道,项羽也没亏待自己,封自己为西楚霸王,占据天下最富庶的梁地、楚地的九郡,建都彭城。同时,楚将申阳不知道啥功劳(可能是项羽的亲信),也被封为河南王。楚将英布虽然是吴芮的女婿,后来加入楚军,但在关键时刻总是勇冠三军,不把自己看成楚军的外人,作战勇猛,勇于拼命,项羽让他当了九江王。赵国将领司马卬因为占据河内地区,帮助项羽进关中,也被封为殷王。和张耳因为负气而脱离造反队伍的陈馀对攻占赵国有功,平时也有贤明的名声,听说他在南皮那一带赋闲,项羽就把那一带的三个县封给他。义帝身边的柱国共敖算是义帝的人,但很可能是项家的自己人,而且还带兵打下南郡,功劳不算小,被封为临江王。

当然,那个在项羽看来是十足的傀儡且却不把自己当傀儡的楚怀王,也算是楚国乃至整个反秦联军的精神领袖,项羽给了他一个“义帝”的虚名,不给封地,不给人马,把他彻底架空了。既算是对他自不量力、驳自己面子的报复,也算是给自己树立一个尊重上级、尊重传统的好形象。后来,项羽回到彭城,义帝很可能表达出对项羽私自把自己当摆设的举动不满,最后还是被发配到郴州,但史书上说,在义帝去郴的路上,项羽又暗示九江王等人把这个讨厌的累赘给杀了。不过,认真起来,还真不好判断这事的真实性。有人说,后来汉朝为了给反项羽找个合法依据,硬把这个杀领导的脏水泼给了项羽,而真实的原因可能是,九江王这些土匪一样的诸侯王怕义帝距离自己太近,不好对付和伺候这个领导,干脆一杀了之,落个耳根清净,但这个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根由。不过,虽然可以肯定义帝不是情愿去死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只有较少的人有心情来过分追究这件事。这么看,“历史绝不给附庸以地位”,这句话可真不是说着玩的。

在这个分封方案中,大家都看出来了,项羽虽然保留了一部分六国后裔和旧贵族的封地,但实际上却以军功为标准来分封的。他这么做之后,大家手上的好东西名义上都是他给的,每个人只要接住这些好东西,实际上就承认了项羽为天下盟主的地位,项羽因此获得巨大的政治声望,从这一刻起,他就部分地实现了灭秦和成为天下之主的人生宏愿。为了最终实现真正掌控天下权柄的理想,项羽把必须依靠自己的人分封到关键或者富庶的地带,比如章邯等人和自己的部将申阳、郑昌。把六国故地拆分成好几小块,则是为他将来找碴儿,一个个再收上来减少了障碍。对那些以前和自己不对、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人,比如刘邦和田荣,他就毫不犹豫地加以赤裸裸地排挤。按照项羽的设想,刘邦想杀出关中,要过很多关,基本上比登天还难。对田荣这种让人恨得牙根疼的货色,距离自己很近,项羽根本不给他任何土地,还让他的同宗来和他抢。如果他有幸躲过同宗的明枪,项羽早晚也要亲自来收拾他。

后来的事态部分地是按照项羽的设想发展的,不过,在整体上却出乎了他的预料。那些被瓜分了封地的人自然是不满,那些给了封地的人,因为嫌少也不满。项羽刚回彭城不久,田荣、陈馀就树起反对项羽的大旗,被项羽遗忘的山大王彭越毫无心理负担地也加入了造反阵营。刘邦当然是抓住机会很快打出汉中,加入中原混战。项羽辛苦设计出的天下格局几乎一夜间被撕得粉碎。

很多人觉得项羽的分封是着臭棋,其实说起来,如果给项羽更多时间,让他巩固在楚国的地位,搞定一些不是很听话的内部人,集中力量平定齐地的田荣,然后安抚齐地的百姓,别动不动就知道杀人攻城。如果他搞的分封不那么散乱,把队伍团结得更紧密些,不给刘邦各个击破的机会。如果他稍微把自己那点私心先放一放,别急着暗算大家,而集中精力对刘邦下更黑的手。这样的话,尽管在鸿门宴上,刘邦没有被杀,但他以后的日子基本上也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在他推行的分封格局下,项羽实现统一天下的梦也不是没有搞头。很可惜,很多不该做的事,他都做了,项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后来,到了垓下准备和刘邦拼命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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