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大人长得像爹但脾性像我，极其敏感害羞。前几天，我要做茶艺表演，她要英语口语面试，我们把对方当考官，互相演示了一番，我说“小朋友要大方”，皮说那你刚才为什么把窗帘拉起来呢？昨逛街时，我给自己买了飞乐鸟教手绘的《花之绘》，皮大人把她的一套彩铅慷慨相赠，找了心岱送的本子出来，开画了。皮大人不停地在旁边指点和鼓励我“不要怕，大胆地画！把需要的笔按色号排好！要这样涂色，你看……”，我看着这个小大人的侧脸，密密的长睫毛，亮亮的小眼睛，这样熠熠生光的孩子怎么会是我这么平庸的母亲生出的？每次想到这点，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起来都是些平淡的琐事，但我珍惜这时间的金屑。茫然尘世中，这是我唯一能手握的金沙。
昨天读西西写猫，觉得那竟是我见过的，最接近于爱的感觉了：“更多的时候，我们静坐不语，当我从书本上抬头，总看你或远或近，与我凝神相望。多么明亮的眼睛，充满善意和感情。
我在想什么？你无法获悉，你在想什么，我也不会知道。世界多么辽阔，世事多么纷乱，而我们却在地球一隅，面对面，彼此无话，也无需说话，让时光静静流逝。”
爱，不过是时光加静守。
而我忽然明白，为何有些从不和我谈心的人，却养护了我的心。因为她们懂得爱护他人的孤独，不蛮撬，硬解，乱谈，拿自己的逻辑去阐释别人。这世界有那么多的语言/身体/情绪/逻辑暴力，它让我在每个角落里都看到粗暴逼人的脸孔。而少有人能做到，把爱的重心，由自己的执行体系挪移到对方身上，感受他的喜怒，在某个看似古怪无解的悬疑地带，退出一射之地，抱以善意，观望和等待。
爱，不是华美的空许诺，不是语言的空中楼阁。它是时间的凝结。我们能赐予对方的，惟有时间，我们能索求的，也不过是时间。有一天，你我终将在生命中离场，我们留给彼此的，也只有那曾经相守的时间。
当我午夜梦醒，辗转无眠时，我想到“爱”，它总是以时间的形式呈现：曲折的书店里，我喜欢的人在另外一间看书，店主的大猫跳上跳下，那一刻将永远与我同在。我结婚十几年都不会削苹果，每次都是皮爸上班前削好切片蒙上薄膜放冰箱里，起床后看到一盘苹果片的甜……我舍不得和任何人谈论这些时间，怕它被语言架空，怕失去它们。宁可用午夜不眠的独想，一次次地深耕着这些时间，看着它的犁印。我走过这狰狞人世一遭，你的温柔，是我仅有的眷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