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底文化源泉里,缺少美的、宗教的纯情感,是我们不能否认的。不但伦理的道义离开了情感,就是以表现情感为主的文学,也大部分离开了情感,加上伦理的(尊圣、载道)、物质的(纪功、怨穷、诲淫)彩色,这正是中国人堕落底根由……
——《基督教与中国人》
西洋文化我们固然不能满意,但是东方文化我们更是领教了,他的效果人人都是知道的,我们但有一毫一忽羞恶心,也不至以此自夸。西洋人也许有几位别致的古董先生怀着好奇心要倾向他;也许有些圆通的人拿这话来应酬东方的土政客,以为他们只听得懂这些话;也许有些人故意这样说来迎合一般朽人底心理;但是主张新文化运动底青年,万万不可为此呓语所误。“科学无用了”“西洋人倾向东方文化了”这两个妄想倘然合在一处,就是新文化运动一个很大的危机!
——《新文化运动是什么?》
我相信耶稣若生在中国,也必然主张夫妇、父子、君臣的伦理道德,孔子若生在印度,也必然是一个悲观厌世的宗教家,释迦牟尼若生在欧洲,也必然是一个主张自由进取的伟人。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所在的社会都有支配他们思想的力量。
——《新教育是什么?》
国果有粹,未始不可保存。乃国人于一切事物,无论好歹,凡是古代遗留者,均以“保存国粹”为前提,不许自由思想者加以非议,其弊病将不可胜言。
——《答王禽雪》
我们反对孔教,并不是反对孔子个人,也不是说他在古代社会无价值。不过因他不能支配现代人心,适合现代潮流,还有一班人硬要拿他出来压迫现代人心,抵抗现代潮流,成了我们社会进化的最大障碍。
——《孔教研究》
窃以为无论何种学派,均不能定为一尊,以阻碍思想文化之自由发展。况儒术孔道,非无优点,而缺点则正多。尤与近世文明社会绝不相容者,其一贯伦理政治之纲常阶级说也。此说不破,吾国之政治、法律、社会道德,俱无由出黑暗而如光明。
——《答吴又陵》
袁世凯之废共和复帝制,乃恶果非恶因;乃枝叶之罪恶,非根本之罪恶。若夫别尊卑,重阶级,主张人治,反对民权之思想之学说,实为制造专制帝王之根本恶因。吾国思想界不将此根本恶因铲除净尽,则有因必有果,无数废共和复帝制之袁世凯,当他接踵应运而生,毫不足怪。
——《袁世凯复活》
从前戊戌政变后,反动政治与尊孔运动一时并起;袁世凯要做皇帝,同时尊孔祈天也闹得很起劲;现在南京的军民两长又接到曹锟通电募捐修理孔庙,拟各种捐洋五千元。每逢中国政治反动一次,孔圣人便走运一次,可见反动势力和孔圣人本是一家眷属。
——《孔圣人又要走运了》
请看近数十年的历史,每逢民主运动失败一次,反动潮流便高涨一次;同时孔子便被人高抬一次,这是何等自然的逻辑!
——《孔子与中国》
人与人相处的社会,法律之外,道德也是一种不可少的维系物。否认道德的人,无论他属那一阶级,那一党派,都必然是一个邪僻无耻的小人;但道德与真理不同,他是为了适应社会的需要而产生的,他有时间性和空间性,此方视为道德的,别方则未必然,古时所视为不道德的,现代则未必然。……总之,道德是应该随时代及社会制度变迁,而不是一成不变的;道德是用以自律,而不是拿来责人的;道德是要躬身实践,而不是放在口里乱喊的,道德喊声愈高的社会,那社会必然落后,愈堕落。
——《道德之概念及其学说派别》
感情和理性,都是人类心灵重要的部分,而且有时两相冲突。爱国大部分是感情的产物,理性不过占一小部分,有时竟全然不合乎理性(德国和日本的军人,就是如此)。人类行为,自然是感情冲动的结果。我以为若是用理性做感情冲动的基础,那感情才能够始终热烈坚固不可摇动。当社会上人人感情热烈的时候,他们自以为天经地义的盲动,往往失了理性,做出自己不能认识的罪恶(欧战时法国、英国市民打杀非战派,就是如此)。这是因为群众心理不用理性做感情的基础,所以群众的盲动,有时为善,有时也可为恶。
——《我们究竟应当不应当爱国?》
个人自爱心无论如何发达,只要不伤害他人生存,没有什么罪恶。民族自爱心无论如何发达,只要不伤害他族生存,也没有什么罪恶。据以上的讨论,若有人问:我们究竟应当不应当爱国?我们便大声答道:
我们爱的是人民拿出爱国心抵抗被人压迫的国家,不是政府利用人民爱国心压迫别人的国家。
我们爱的是国家为人民谋幸福的国家,不是人民为国家做牺牲的国家。
——《我们究竟应当不应当爱国?》
有群众便有群众心理,并不是古代或宗教时代特殊的现象。法人杀死柔勒及五四运动和宗教迷信有什么关系呢?群众心理都是盲目的,无论怎样大的科学家,一旦置身于群众,便失去了理性,这是心理学说及我们眼见的许多事实可以证明。用一二人可以利用的群众心理一时感情所造成之公众意见,来代替那经过长久时间理性的讨论及多数议决之法律,不能说不是无政府主义最大的缺点之一。
——《讨论无政府主义——给区声白的三封信》
人类本能上,有侵略、独占、利己、忌妒、争杀、虚伪、欺诈等等恶德,也没有人能不承认是实在如此。然断乎没有人肯主张应该如此。惰性也是人类本能上的一种恶德,是人类文明进化上的一种障碍,新旧杂糅调和缓进的现象,正是这种恶德这种障碍造成的。所以新旧调和只可说是由人类惰性上自然发生的一种不幸的现象,不可说是社会进化上一种应该如此的道理。若是助纣为虐,把他当做指导社会应该如此的一种主义主张,那便误尽苍生了。
——《调和论与旧道德》
我们不满意于旧道德,是因为孝弟底范围太狭了。说什么爱有差等,施及亲始,未免太滑头了。就是达到他们人人亲其亲、长其长的理想世界,那时社会的纷争恐怕更加厉害;所以现代道德底理想,是要把家庭的孝弟扩充到全社会的友爱。现在有一班青年却误解了这个意思,他并没有将爱情扩充到社会上,他却打着新思想新家庭的旗帜,抛弃了他的慈爱的、可怜的老母。这种人岂不是误解了新文化运动的意思?因为新文化运动是主张教人把爱情扩充,不是主张人把爱情缩小。
——《五四运动的精神是什么》
大凡一个怯懦的个人或民族,对于敌人每每缺乏公开争斗的勇气,他们最得意的手段,是藏在暗中造谣中伤。
——《造谣中伤》
宗教之为物,无论其若何与高尚文化之生活有关,若何有社会的较高之价值,但其根本精神,则属于依他的信仰,以神意为最高命令;伦理道德则属于自依的觉悟,以良心为最高命令;此过去文明与将来文明,即新旧理想之分歧要点。
——《答俞颂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