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到月圆，我总要注意自己不能叹气，我会用心经营记忆的颜色，也会怀疑自己的恋爱。现在，我已经忘了当年与你的不快，你不违拗我的执意，穿上正式西装，打上束缚你脖子的领带，挽着装扮如盛装新娘的我，在照相馆里让摄影师摆布。你的随缘使我从照相馆出来就开始后悔，为我的任性，为你的深情，你懂我梦寐的全家福，你不爱照相，却成全了我这小女人的心愿。我意识到你的勉强，使我无地自容，也使我愤怒。我不高兴你赔尽笑脸，然后不理我任我爱哭，等我哭累了你递来手帕，把我拥在怀里，让我喜欢那种躺在你怀里的感觉。
当时我真恨你，像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行者，有被设计与纵容的羞愧。但如今我不再恨了，回忆成了黑白相片，我高兴地看着它，像一幅悠然的中国水墨，隔着空气，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么清楚，那么奇异，那么有吸引力。
而彩色的绚烂却是明日黄花了。
梦中，仍喜欢被你抱着的感觉，一种透不过气的压力，是那样深的喜悦，那样深深地感觉到你我的存在。也喜欢舌间的缠绕，我可以那样清楚地感觉到你的生命力。躺在你怀里，那种舒适的依偎，让我不觉得孤单，那样地与你分享。
以前对你的抱怨和无理取闹，我有乱丢垃圾的罪恶感！我如果有一点点好，就让那个好来抚平你心中的忧伤，来含纳认识你的欢喜。我开始知道，你的温柔，你的疼惜，你要我好好的活，“只有一次”是你生命中守护着我的天使，我珍惜唯一的一次，你的心随时在我身边，不必我去缠绕，你自会相随。对我，你的相期云汉，永结无情，我此刻都明白。
我也知道，你我并不是真正的好，只是今生今世有缘，你要我好好的活，你说如果有一天，必须有一个人去背负生死轮回的苦痛，就让你去，你舍不得让我去痛，你要我永永远远是好的。但过去是过去，未来是未来，现在是现在，小心总是把握现在，休说古往今来。你对我的残忍，不给我一丝幻想的机会，你拒绝的无情，只是老婆心切，让我自己生出力量。
与你分手，你仍是你，我却长大了。你忘了我的长相，因为你的消失，给了我力量，仿佛春夏秋冬的故事，女人一清醒就是一辈子，活在现在却一定模糊而抽象。像一条隧道，任着岁月和心思毫无忌惮地直行，实际上，只有现在的一刹那是真实的，因为真实便说不出什么，反而真实的那么模糊不堪，不如幻想塑造得清楚。我是那个隧道的女人，你该为我的模糊而感到高兴。
你我是铅笔划出的两条线，偶尔交叉在一点，然后各自寻找自己的方向。
交会的一点是唯一的一次。
不知该怎么说，你完完全全拥有我那么多第一次。此刻，我没有一丝不服气，一切都有自己的缘和命，像天上星星呈献着冷洌的美丽。对你，我不再成为你的牵挂，在挂盏灯的日子，身为女人，我相信，我将是你心中的一块净土，再不要你为我担心。
只有一次，是神秘的等待，我喜欢它。男人和女人是互补的天地，不会有缺憾，在双方同意的时刻，他们相亲相爱，他们发现彼此。在那深深的注视里，为他们心中的美丽感动，不是眼前的色身，是心中的寻寻觅觅。
常常那么不经意地觉得，生活也不是坏事。往往我怀念那些道途相遇的朋友，比起那些对你人生影响深远的人，更有一番轻盈的梦想和自由的畅快。也许别离之后，永无再见的因缘，但一次唯一的相聚和倾怀，已经成为彼此心中永恒而美丽的回忆。
小时候我养过金鱼，不太认真地养，想到了才喂食、换水，过不久金鱼死了，我不心疼，只是很小心地把它埋在花盆的泥土中，然后在旁边坐着看了很久。当时心中很怀疑，为什么这么美丽的东西不长久？后来才知道，生命固然脆弱，却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像贵妃醉酒唱的一段词——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嗳，饮几盅……
以前看过一本漫画，得了绝症而怨恨整个世界的年轻女孩，在感受到一份无为的爱与关怀之后，放下一切挂碍，安静地死去。来年便能化成野地里盈盈开放，充满希望的紫丁香了。
心里不安的时候便想起了这个故事。天底下没有坏人，坏人只是悲剧，也许也没有悲剧，只是无缘，只是缘尽。爱情如春水，关不住的，但是可能的话，我一生只要爱一个人就够了。
张晓风说，人生的道路上，我是个赶路的人，却总是忍不住贪看山色，生命里既有这么多值得驻足的事，相形之下，会不会误了宿头，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总要自己很潇洒，但世界是世界，我的心是我的茧，辗转千年的梦，仍然没有实现。仿佛午间一觉醒来，发觉阳光游移了方位而满室漆黑，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有一点忧郁，有一点快乐，没有天使的语言，没有人鱼公主的心愿。
比起来，你真是个洒脱不羁的人，你书房中纸扇上那四个大字“真情至性”真是形容得好。以前与你在一起，常发现生活中有你的潇洒，与你分开了，潇洒也随你而去。我很少回忆过去，过去就过去了，我比较往前看，常常望之太过，反而遥不可及。
我的情是比较压抑的，若无情还好，偏偏我又有情呢！
生活上我很孤独，我企图表现气势和圆滑，总是失败。我不敢直视这个世界，也不希望和人打招呼，我怕直视让我自卑，打招呼后彼此尴尬的沉默，或一会儿绝情地各走东西，有时真怕那种不亲又不疏的相逢，用不相干的话题填满时间，抽动的肌肉代替笑容，一切都显得虚伪而可笑。
或许我爱做梦，实在不愿将事实当做事实，清晨张开眼，常想这一天是真是幻？蜷曲在床头的女人是谁？当她是梦，还是把她忘了？仿佛一只坠落红尘的粉蝶，所有的喜怒哀乐竟是那么多余。
许许多多简单的要求，有时都变得奢侈而复杂。现在的我要求更少，我不要快乐，只要平静。以前，我想做魔鬼，魔鬼的负担比天使少，他毁灭一切，他不必负担任何责任。
但我做魔鬼不够狠毒，做天使又不够坚强。我不会为了自己的快乐去伤害别人，也不能为太神圣的理由去宽恕别人，只好告诉自己，多有一些“跳出来”的感觉，多有一些生命的交融。如今，我只盼望有个人，唯一地知道，我是如何走过来的，点点滴滴，有些好，有些坏，或许同意，或许不赞成，一种被懂得与接受的信任，仿佛把影子收藏起来，用盐腌着风干，等老的时候下酒。
日子慢慢地被欣赏，心情慢慢地不寂寞。
一直羡慕那种自傲的人，生活过得多彩多姿，热热闹闹，不拖泥带水，他们比别人容易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征服一切，却不留恋什么，不会为爱与承诺牵绊，疯狂而不会后悔。
在“猫捉老鼠”的游戏里，他们是猫。
我充其量只是那些老鼠，永远躲躲藏藏。
你是另一种人，第一次见到你，觉得你有台南人的味道，听你说话倒不像了，前者给人纯朴厚实的感觉，后者儒雅精致，不过，都让人感到温暖。
与你相逢有种绝对的感觉，我珍惜这种绝对，它给我莫大的勇气。似乎我又回到十岁的时候，头发有些零乱，手中拿着两只略为泄气的气球，嘴角上扬，很美的弧度，带着草莓红般的光泽，露着小巧洁白的牙齿，轻快地与世界招手，明亮的眼睛有些狡黠的聪明，却一点也不邪恶，也不晓得自卑。
你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么多了，年轻的心有那么多的压抑？为什么不像大海一样，在蔚蓝的天空下，去相信那道彩虹，随着自己的感觉，不浪费生命。
你说，人生可以痛苦，不可以空虚。所以，人总要爱自己，疼自己，若自己都不爱自己，便没有人爱了。
往往喜欢和爱一个人，有时只是单纯的一种心境的体会，说是心疼那人，多少也带点自怜的意味，也是心疼自己，遥遥相望，一种水仙投影的自怜便再也走不出来，作茧自缚，陷入尴尬的个性与环境便不能自拔。
我多少有些自恋，因为你，我从自恋中走出。
也曾太过于自卑，明知生命中谁都不能为谁停留，却会禁不住地想留住什么，强求感情也许最傻，却最做不到不去强求。
然而你使我认清，执意地要把心中的感情留住，到底留不住了。生命中的波动似乎只能让它们静静地离去，像母亲嫁女儿一样。
“嫁给他”是女人的心愿，也是女人的幸福，她总是保留了一点无知才好冒险，这冒险是女人的秘密。
你在我的生命驻足过，那么短暂的便消失了。心疼你，所以你不要对我做任何结论，不是我不爱听，只是对我你稍稍了解一点，已经太晚了。了解的时候，看的只是过去的我，再看一看现在的我，恐怕又得遥遥地相望了，望不尽对岸亲爱又陌生的那个人。
我也知道，要我舍弃那水仙投影的自怜是不容易的，我也怕欠人家情，尤其你的好意。也许有一天，我像一个五岁的小孩，用很大很深的眼睛看你，你我都又悲又喜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像小孩子”，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五岁小孩的真性情，说的一定不是假话。因为不是假话，说过了就一定会无牵无挂。
12 那一天，王雯转来冯燕妈妈转来的书信，冯燕需要有关编辑的参考书，她要王雯把书籍仔细包装好，外表上看不出来，让冯燕妈妈上山的时候，偷偷交给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冯燕的信里充满谨慎与恐惧，照冯燕妈妈说，这封信都是她偷偷带出来的。
冯燕妈妈的说辞语焉不详，让王雯和梦熙都很不安，他们约好尽快去莲因寺看看许久不见的冯燕。
由妈妈探望时偷偷带出来的信？
冯燕妈妈的话让梦熙十分焦急，尤其他知道冯燕目前编一本佛刊都要偷偷藏藏的时候，莫不是她被师兄弟排挤了，还是受不了佛门的是是非非，决定一个人承受一切？
梦熙作为冯燕的护法，他第二天与王雯约定，一起驱车南下，直奔莲因寺，看望冯燕。
南投山里的莲因寺是中台湾的古刹，上百年的历史，在晨昏夕照间，屹立不摇地化作善男信女的心中灯塔。
梦熙和王雯从高速公路下来，蜿蜒在青山绿水之间，车子直接开到山脚的山门前，进了山门，四大天王踩着小鬼，驱净了人间的烦恼。一路山行道旁的十八罗汉，降龙伏虎一点不留情地指指点点，勾画人间百态，象征了不同的修行。十八罗汉的尽头，有一尊两丈高的石弥勒，笑嘻嘻的弥勒佛手上抓着元宝，任路过的信徒顺手摸得油油亮亮，在阳光下，白色花岗岩的表面有午后阳光的金黄色，特别讨人欢喜。再转进大殿，四大菩萨围绕着庄严的佛身，大雄宝殿气象宏伟，梦熙和王雯与其他善男信女一般，双手合十，虔诚地礼拜诸佛。梦熙心中默念，佛祖保佑，让冯燕平平安安地，清清净净地修行，一定不要让她受委屈了。
礼佛以后，王雯直接地找到寺里的知客僧，道明来意，要探望果净师父。知客僧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进了小房间，不知请示了什么，出来回话说：果净师父最近正在闭关，任何客人都不能见，以免打扰修行。
知客僧的眼神有点闪烁，语气有点心虚，只表示他会帮忙转告有访客，还询问王雯有什么要紧的事，眼神三不五时地打量梦熙，直到他们离去，还特别热心关照他们。
没见到面，梦熙终于知道虽“侯门深似海”，谁知道，十方来十方去的山门，不得其门而入，也一样比海还深，如同他们千里迢迢的访友，也能被挡驾在外头。冯燕完全被隔绝，没有任何消息，梦熙与王雯都有不祥之感，冯燕一定出事了。
离去的梦熙拖着沉重的脚步，莲因寺巍峨的建筑，一时之间变得遥远，金碧辉煌贴满金箔的佛像，突然像戴了面具，笑脸迎人的有点不怀好意，蒙上一层让人不安的色彩，莲因寺的清幽，屋檐四角的风铃声原本那么悦耳，如今成了冯燕的呼救声，行走在寺旁的山路上，一路上排列整齐的青松张牙舞爪，吞噬了他们礼佛的一点恭敬，走出山门，上了车，回程变得很长，路更远了。
13 冯燕逃下山了，在她妈妈的协助下。
这整个事件透露着诡异的气氛，仿佛宗教的神秘加上鬼魅的力量，让一切的发生变得不可思议。
从莲因寺回来以后，梦熙心神不宁，那一天夜里，他真的梦见冯燕下山了，第二天醒来，正惆怅只是一场空欢喜的时候，传来王雯急促惊喜的声音，她告诉梦熙冯燕回到台北，想见他们一面。
难道真的是美梦成真？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知道王雯绝对不会骗他。
他与冯燕真是心有灵犀，是冯燕托梦给他，还是他的思念之情感动了佛祖，让冯燕进入他的梦中？梦里的冯燕是真的在那里，她示现着出家像，一样可亲的小师父，她微笑地招呼梦熙喝茶，轻轻地说她下山了，不再回莲因寺，她暂时在这一间小房子住几天，准备考佛学院，要更精进。
冯燕平静而平安，一旁坐着的梦熙什么也没想，安静地看着冯燕一边折叠床褥，一边收拾衣服，像当年在他们租来的小屋里，一边收拾一边说话，那时冯燕总是那么小妻子的模样，很幸福也很平凡。
冯燕的归来，给了梦熙无限的欢喜，在冯燕平静的脸上，他看见还是那么熟悉的笑容，只有谈到莲因寺的时候，冯燕有一丝恨意，这种感觉在他认识冯燕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觉察过。一向任何事情都隐忍，搁在心里的善良的天性，竟然这一次过不了关了，可见冯燕受到多大的刺激，承受了多么不公平的对待。
从冯燕的叙述里，在莲因寺日以继夜的忙碌中，她的身体不堪负荷，不经过身心煎熬的压力，自己都不能想象，每天夜晚，可以在睡梦中痛醒，全身上下，筋骨的疼痛也让她无法成眠，白天一张开眼，她一径用意志力支撑自己，希求佛菩萨的加持，给她活下去的力量，最后还是敌不过病魔，到莲因寺短短三个月，她的生理周期，从不正常到停止。询问年长的师兄，师兄说她有福报，对于修行人来说，女众的停经是“斩赤龙”，是修行殊胜的现象。师兄的说辞，冯燕竟然信以为真，她的礼佛更加虔诚，为了更加精进，有一阵子夜夜不倒单，从开始的轻安，到最后筋疲力尽，她的念佛，佛号一声连着一声，如地中涌泉而来。可是好景不长，也许她太累了，法喜充满抵不住内心的煎熬，那一天做早课的时候，当着寺里的僧众，她突然放声大哭，所有僧众都被惊吓住了，果净师父凄厉的哭泣声，揪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这时师父步下佛堂，拿起响板，对着她的肩头打去，清澈的肉声，响彻每一位出家师父的心扉，他们有些不安，果净的哭声依旧持续，没有停止的迹象，老和尚也制止不了，他有些慌乱，他大声斥责，在一直无效的情况下，忙叫寺里强壮的弟子把她拖下去，安置在关房里，锁上房门。
冯燕仍然持续着哭声，听来令人鼻酸。中断的早课继续进行，直到僧众的梵呗声掩盖了她的哭声。
一直到最后，老和尚发了话，他说，果净法师着魔了，她前世业障太重，他要其他僧众引以为戒。
关房黑漆漆的，冯燕不知为什么哭得那惨烈，似乎突然之间，她与身体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只听到自己哭泣的声音。
师兄弟听她哭得凄厉，让人不忍，像是千世的委屈，一股脑全部发泄出来。
冯燕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心里倒是舒坦，只是像犯错的小孩，在大庭广众的众目睽睽之下，她真是羞死了，不好意思，可是又控制不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