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云出岫脚下走着,不由得哈欠连天起来,阮伊人也不时抬手揉眼皮。云出岫抬头看看天色,无精打采地说道:“要是睛天,还可以看到星斗,分辨方向。偏又是阴天,连朝哪里走都不知道。”
阮伊人没有回答。她实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可是,要她停下来休息,她绝对不肯。阮大小姐虽然也出身武林世家,也有一身好武艺,但这还是第一次行走江湖,露宿荒郊野外的事情从来没有过呢。她宁可忍着脚疼再走一程,希望老天垂怜,能赐给他们一个投宿的客店。
可是她的确是走不动了,两条腿像注满了铅,包袱虽然背在云出岫的肩上,她的肩膀却一样疼痛难当。她有点不明白,明明是腿脚在走路,为什么肩膀也会疼?但何止是肩膀呢,全身没有一处不疼啊。
她轻声说:“咱们停一会儿吧,我想……我想解手。”
云出岫停下了脚步,左右看看,黑洞洞地不见一个人,但还是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说:“那里很僻静,一定没人。你去那里吧。”看着她走开,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恨不得就此死去,再不起来。
阮伊人解完手回来,见云出岫坐着,便也坐下休息。云出岫勉强撑着站起来:“这里潮气重,还说不定有什么野兽出没,咱们还是再走一段路,找个店铺或是人家才好。”阮伊人心里也有点害怕,只得伸手让拉她起来。两人手掌接触时,发现有一根小花,是扶着地面时粘在手上的,黑夜里看不清,大约是浅色。
跌跌撞撞又走了好久,眼前忽然站了一个人,是个中年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背后有长长的东西。云出岫象见了亲人似的:“大叔,我和我表妹不小心迷了路,在这林子里转了一夜了,能否请大叔指点路径?”
中年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们顺着这个方向再走一百步,就会看到一条小路,顺着路一直走就能下山。下山后再走六七里就是乌头镇了。”
云出岫一愣:“乌头镇?这里是天石山吗?那么我们走错很久了,我还以为我们是在翠鹦山上呢。”
中年人不想和他们多说:“你们走错一座山呢。快走吧,山上野兽多,下山就好了。”说完自己转身便走。只见他身影起落,居然是个瘸子。
云出岫只好扶着阮伊人继续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天色已经发白了,小路上忽然闪出一个少女。她年龄比阮伊人小两三岁,身量却颇高,瘦瘦的很苗条,问道:“两位这么早,从哪里来?”
阮伊人见是个女子,松了一口气,几乎见到亲人那么高兴:“妹妹,我们迷了路,在山上转了一夜呢。你能带我们到什么地方休息一下吗?”
少女上下打量他们:“转了一夜?你们从哪里来?”
云出岫道:“我们是河间人,这是从孟州来,走翠鹦山,却走到天石山上来了。姑娘,我们又累又饿,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吃的?”
少女走近了他们:“大家武林一脉,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天石山路很难走,你们怎么走过来的?咦,这是什么?”
阮伊人看她从云出岫衣服上拈下一根浅黄色的小花,笑道:“在路上休息时带在身上的,很粘的,粘在手上好久才掉。”
少女嗯了一声,脸色微变,想了想说道:“请你们跟我来。”便带着他们穿过几十棵大树,拐上了另一条小路。
阮伊人边走边问她:“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少女答道:“我名叫沚湄。请教两位大名?”阮伊人毫无戒心,依实说了,又补充:“我是河间人,我爹爹名字是上观下云,你听说过吗?”
沚湄淡淡答道:“是河间小阮大侠家的大小姐,这可失敬了。”
他们边走边聊,不觉已离开那条小路,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所院落前面。院子不大,泥墙甚低,可以看见里面数间砖瓦房,倒是小有格局。沚湄伸手推开木板门,举手让客,颇有礼数。
阮伊人和已经累极了,也就不再客气,进了院子又进入当中堂屋中。沚湄端上清茶两杯,接着便是四样精致的点心,是蒸饺、叉烧、水晶包和小烧饼。这时红日初升,还不到吃早饭的时候,这点心是隔夜的,但两人饿极,吃得狼吞虎咽。还没吃完,沚湄又端来一小锅热腾腾的稀饭,并两样清淡小菜。两人喝了大半锅,剩下的却怎么也吃不下了。沚湄看着,只是微笑。
吃完饭,沚湄把两人领到右间,原来是一内一外两间屋子,各有精洁床铺,请二人休息。云出岫感激莫名:“沚湄你心地真好!”沚湄笑道:“大家武林一脉,何必客气?”云出岫问道:“吃了喝了,还不知主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师妹?你瞧我糊涂不糊涂?”沚湄笑道:“公子太客气了。天石山上,还有第二家门派不成?现下二位累得很,不如先休息,回头若没有急事,我们再长谈如何?”说罢退了出去。
云出岫回头看,阮伊人已倒在铺上睡着了,不觉好笑。他们未婚夫妇,又从小青梅竹马,早已熟不拘礼,便把阮伊人抱到床上放好,又拉过一条被子给她盖在身上,自己才退到外屋休息。
这一觉好睡,醒来时只觉日光耀眼,看天色已然过午。云出岫叫醒了阮伊人,两人一起走出来。沚湄听得声音,忙从堂屋中走了过来,含笑招呼:“两位醒了,休息得可好吗?”阮伊人笑道:“这一觉睡得真香,真得多谢你了。”沚湄笑道:“不必客气。二位若不急着赶路,可否到这边来与家师伯一叙?”云出岫道:“唉呀,惊动了前辈,可真不敢当。快领我们去拜见。”随着沚湄来到当中堂屋中。
进门一看,两人都愣住了,原来堂屋中坐着的居然有二十多人,除了上首两位老者,余人居然都随身带着兵器,杀机重重。云出岫一想,自己师从河间小阮,与天石门三英陈国峰、李国岭、唐国峄虽不亲厚,也算朋友,实在没必要这样刀枪相见。转念一想,也许人家恰好有兵事,未必与自己有关,便依礼上前拜见。
坐在上首的红面老人欠身道:“罢了。听沚湄说,云出岫小侠与阮女侠两位昨夜迷了路,不知可遇到什么凶险或者奇怪之事吗?”
云出岫摇头道:“没有什么,只是又累又饿,多蒙沚湄师妹招待。却未先去拜见前辈,实在失礼。”
红面老人接着问:“两位可走过一块黑色大石头吗?”云出岫回忆一下,依实答道:“曾经路过。”下首的铜铃眼的老者急问:“大黑石旁边有一堆湿迹,好象是溺迹,不知可与二位有关?”
阮伊人刷地红了脸:“这与贵派有什么关系,也值得这样追问不休?难道贵派学武,专门研究小……小解吗?”
红面老人道:“看来是姑娘所为。但不知,不知,……”他也觉得向女子追问这样的事情不太好,沚湄把话接了过去:“阮姑娘不要生气,江湖中的事情,一牵百动,谁也说不上来有什么联系。请问当时是什么时候?有没有三更天?”
阮伊人心里好生恼火,但对沚湄不便发怒。云出岫想了想,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时间,但过了一会儿遇到一位中年人,说再走两个时辰的路,天亮以前能够下山。想来当时正是四更前后。”
红面老人、铜铃眼的老者、沚湄三人同声问道:“是四更前后?”声音中充满愤怒。云出岫不解其意,说道:“想来应该是那个时候。”
红面老人恶狠狠地盯着阮伊人,半天才说道:“你们河间小阮,在河间称雄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专门跑到我天石山来跟我们过不去?要派人来扬名立万,也该派个成名的人物来,偏偏派了你们两个毛头小子,难道我天石门就这样不被小阮放在眼里吗?”
云出岫奇道:“前辈此言从何说起?舅父与弟子说起天石三英,一向是很尊重的,弟子不知做错了什么,让前辈生此误会?”他自己觉得说得客气,却不料沚湄脸上掠过一阵阴云。
红面老人冷冷说道:“各门各派有各门各派的码头,各门各派有各门各派的禁地。河间小阮家大财大,宅院深深,我去过河间三次,也不敢随便走进阮家深宅大院。不是为了怕谁,只是我懂江湖规矩,明白各有内外。便我们天石山就是没规矩的,由着后辈小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拉就拉,想尿就尿!”
云出岫奇道:“这话从何说起?难道,难道,……”忽然之间灵光一现,“难道我们走过的那大黑石,就是贵派禁地天石矶吗?”见红面老人冷然不语,心中暗叫不妙,“这下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