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道:“就是刚才我送出门的那女子。她姓阮,是河间小阮大侠的妹妹,名叫阮度云。她的父亲二十年前曾来找我治过伤,从那以后,一直有往来,我也把她看作自己的侄女。今天一早,她来到小寺之中,说是她哥哥的岳家,与南方‘插翅飞虎’高家对敌,好几个人受了重伤,向我求这药。我现在又在炼这种药,还需一两个月便可炼成,心想未必这样凑巧,恰在一两个月内就有人受了这样的伤来找我治疗,又看在她父亲去世,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份上,就把藏药全数给了她了。”
高翠玉急着要说话,云霄忙道:“大姐不要着急,先让我跟大师说几句。”高洁玉这几天路上受了颠簸,一说话就咳嗽不止,因此一直不敢开口,这时也对高翠玉连使眼色,才把她安抚住。
云霄道:“河间小阮大侠晚辈久爷其名,但并未听说他的夫人也出身武林,又怎么会与江南‘插翅飞虎’结仇呢?”
老和尚道:“老僧已久不行走江湖,很多事也不太清楚了。这‘插翅飞虎’高怀,三十年前在武林中就小有名气,虽然出身绿林,打家劫舍是免不了,但也还算义气,有些太令人不耻的事情他是不做的。在老僧初归佛门那几年,还听说他娶妻生子,以后逐渐不问世事,就不大听说他了。如今想来,他的武功并不太高,也没有极有力的后援,近年来想必大为收敛,否则只怕混不到今天。
“小阮这个人,武功人品样样都好,只是性子绵软,遇事少决断。他新近攀了一门亲,是河间老乡,女方家据说口碑并不太好。当然,鸡窝里也常飞出金凤凰,小阮看上的,想必姑娘一定是人才出众。如今成亲在即,女方家几位兄弟都受了伤,因此我不便拒绝,把药都给了度云侄女,让她去替未来嫂子的兄弟们治伤。”
云霄问道:“大师可知小阮大侠的未来岳父叫什么名字吗?”
老和尚道:“这个,我还真没记住。只知他家姓苗。”
话说至此,大家心下了然。高翠玉咬牙道:“这我就明白了!”
云霄不命她说话,对她使个眼色,问老和尚:“大师与这苗家交情可好?”
老和尚不悦道:“我怎么会和苗家有交情!”
云霄道:“既然这样,在下就没什么顾忌,实言相告了。我这位大哥,就是‘插翅飞虎’高老爷子的令郎。阮小姐所说高苗两家的冲突,确有其事,但结果并非高老爷子伤了苗家兄弟数人,而是高家父子皆为苗草所伤。高老爷子已伤重不治,高兄也是向李青莲李大夫求治之后,才保得性命,来见大师。”
老和尚沉吟道:“原来如此。我本来也有些怀疑,按我所知,‘插翅飞虎’修为……这个修为虽然不浅,毕竟上了几岁年纪,怕是不至于一举打败苗家兄弟几个。我也曾就此事询问阮家侄女,但她也是听那未来嫂嫂转述,并非亲眼看见,所知有限。我就没有再深问。现在看来,此事还隐藏着一个阴谋。”
云霄心想,这流石大师嘴里说道不问江湖中事,但他所知其实真不少,思绪也条理敏捷,怪不得隐身山林这许多年,江湖中还赫赫有名。于是道:“大师所言,令在下茅塞顿开。想来是他们利用阮姑娘求药,意在阻止高兄获救。”
老和尚讶然道:“原来如此!真真想不到了。可是阮家侄女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她为人,似乎不会助纣为虐,残害人命。还望施主详察。”
云霄道:“当然,我虽与阮小姐素无往来,但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会帮着苗家做坏事。”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难以自圆其说,长得美的女子就一定不会做坏事吗?幸好流石老和尚只愿与人为善,并不详求其言是否合理。于是继续说道:“只是阮小姐误信人言,把大师的灵丹妙药全部拿走,我大哥的伤不知可还有救吗?不知可否请大师向阮小姐讨回一些呢?”
老和尚道:“我现在炼的药还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出炉。到时候再用此药,虽然高施主性命无碍,只怕对体质有损。要说讨回一些药,我想阮家侄女倒不会不答应,只是她骑马而来,脚程很快,只怕追她不上。”
云霄道:“那么,可否请大师给阮小姐写一封信,让在下快马加鞭,试着去追,如何?”老和尚微微犹豫。云霄忙又补充:“我见了她,只会好言相求,绝不会以武强夺,大师尽管放心。”
其实流石老和尚与阮家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只是他如今年纪大了,又在佛门修行三十多年,于人于事,多半心存慈悲。他不了解阮度云与云霄的武功哪个更高一些,但私心之中,对这两个人都很有好感,只希望两个人谁也不要受伤害。听到云霄保证不会动武,放心了许多,当下写了一封信,只向阮度云讨要五钱药粉,够为高洁玉治伤就行了。因为在他心中,并没有完全相信云霄的话。而阮度云只说苗家有几个人受了伤,也没有说具体是几个人。那一小瓶药给二十个人治伤都足够了,要回五钱,并不会与苗家有害。
云霄收好信,又向高翠玉叮嘱几句,并求流石老和尚妥善照顾高洁玉,自己离开观音寺,一路急奔下山。到山下向人打听,得知阮度云行踪,便尾随而来。
一路边走边打听,行动自然缓慢。幸好阮度云并不知道有人跟踪,也不急于赶路,于是到第四天中午,云霄走进一个小镇,在一家饭馆门口,看到了那个四天来萦绕在心头脑海、无时或忘的俏丽身影。
此时的阮度云,穿着一身藕色衣裤。这种浅色的衣服很不适合在旅途中穿着,但以阮度云的财力,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骑的是一匹鲜艳的胭脂马,跳下马来,掸了掸身上灰尘,自有店伙过来接马,把阮度云让进饭馆中。
云霄随后也跟着进来,在墙角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座位坐下,半侧对着阮度云,心中十分紧张。阮度云命店伙先沏一壶茶,又仔细看着菜单,点了四样精致小菜。云霄也随意点了两个菜,快快吃完,结了账喝着茶等候。待她吃毕结了账往外走,云霄急忙起身,抢在她前面一步。恰走到门口,迎面走来两个粗豪的壮汉。云霄假装躲闪不及,对面一撞,朝后便倒。若他完全倒下,恰在阮度云身上。阮度云眉头一皱,心想此时出入人多,若闪身躲他,难免不撞到别人,只得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扶,道:“小心了。”
云霄连连道歉,又向对面壮汉陪不是。那壮汉已经瞪起眼来,但看云霄满口认错,也不好发作。阮度云不欲多事,侧身走了出来。云霄待她走开,也出门上了自己的坐骑,催马出了小镇,一路狂奔三十余里,眼前便是一丛密林,不容他骑马穿过。
云霄收住马,伸手摸一摸怀中的小药瓶,长吁一口气。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
云霄忙回头看时,阮度云骑在胭脂马上,距离自己已不足十丈。阮度云的马快,云霄骑的却是一匹随便买来代步的马,被她追上毫不足为奇。只是云霄每次一看到阮度云,不知怎的心里老是有点慌乱。这一次要短兵相接,他先告诫自己镇定,平静地开口问道:“姑娘是叫我吗?”
阮度云催马上前:“我刚才就看到你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你就是我在观音寺前遇到的那个求医人。本来我不敢确定,这下可没有怀疑了,你拿出来吧。”
云霄道:“拿出什么来?”
阮度云道:“你偷走了我的药,难道不敢承认?快还给我。”
云霄陪笑道:“不错,是我拿了姑娘的药,但我并不是偷的,我给姑娘送上一封信,姑娘难道没有看到吗?”
阮度云道:“哼,要不是看信,我能容你走出三十里才追上吗?我就猜你不是敢作不敢当的小人,果然不出所料。可是那药是流石大师送给我的,信上也只说让我给你五钱,你没能把信当面交给我、向我讨药,反而悄悄下手全部拿走,这不是偷又是什么?”
云霄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我来求这药,是为江南高家兄长,而姑娘却是替河间苗家讨药。其实苗家并没有人受伤,受伤的是高洁玉高兄。他们之所以派姑娘来讨药,就是为了釜底抽薪,至高兄于死地。这样歹毒的计策,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他看阮度云神色将信将疑,不敢容她想下去,急忙说道:“我想这毒计一定是瞒着姑娘,否则你绝不会替他们做这坏事。但我听说姑娘与苗家本是亲戚,我一个外人,人轻言微,姑娘未必信我。所以我才使出这种下流手段,希望瞒天过海,拿到解药,好救人一命。”
阮度云犹豫道:“你说的,我不知道。只是我那未来的嫂子对我说,她兄弟们没有这药就会死,我才来找流石大师。可是……”她忽然明白过来,“可是,我没有亲眼见到苗家兄弟受伤,你也未必就目睹了高洁玉受伤的过程,怎么知道你说的一定是真的,我说的就是假的?”
云霄一怔:“这个,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一语出口,不由暗骂自己,怎么偏在这关键时候,说出这样没力气的话来。
阮度云一语中的,大为得意:“既然这样,你就把药还给我。待我回家亲眼见过苗家兄弟,知道他们有没有伤,才信你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就把药送还给你。”
云霄不由苦笑。从这姑娘步行身法看来,她的武功颇有根底。怎么行为处事,倒十分天真。千里奔波,人命关天,难道只凭她几句话就把药给她?如果这话是一位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大侠所说,那还有信用可凭,你一个小姑娘家,谁会信你的?只得说道:“姑娘的办法很好。只是高兄受伤已久,如果等姑娘查清真相,再把药送回来,只怕他性命虽在,已成废人了。”
阮度云也想了想:“那也好办,你带他跟我一起去河间。我只要一看到苗家兄弟无恙,立刻把药给他治伤。”
云霄道:“这办法也不错。但姑娘也知道,无论事实到底是谁伤了谁,高苗两家终归是仇深似海。河间是苗家的地盘,就算有姑娘做保,高兄也不敢带着重伤踏进河间一步啊。”
谁知这一句话倒激怒了阮度云:“谁说河间是苗家的地盘?难道我们兄妹反倒做不了主了吗?你这人真难说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拉拉扯扯不像个男子汉。既然如此,那只有一个办法了,你我在剑上见个长短,谁赢了这瓶药就归谁。这样行了吗?”
话音未落,阮度云已从胭脂马上跳下身来。一声“看剑”,也不知她把剑藏在身上何处,已是白光闪亮,直击云霄面门而来。
云霄急闪身躲开。立足尚未稳,一剑横扫,又袭向他腰间。云霄大惊,没想到这容光艳丽的少女,出手竟如此不凡。看来河间小阮大侠的声名赫赫,名下无虚。他慌忙一跃而开,从马上抽出长剑,封住门户,认真较量起来。
堪堪打到四十个回合,云霄一个不小心,被阮度云的长剑扫过胸前,外衣被划了个大口子,藏在怀中的药瓶跌落在地。阮度云身手敏捷,长剑前送,把云霄逼退了两步,趁势拾起药瓶。她并不穷追不舍,反倒后退了一步,横剑当胸,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要算话。现在是我承让一招,这瓶药该归我了!”
云霄无话可说。阮度云回身上马,拔马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其实你的武功很好,只是我的剑是柔云软剑,你不习惯,这才吃了亏。下次有机会,咱们倒要公公平平地比一场。”说罢嫣然一笑,催马而去。云霄倒愣在原地,发了半天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