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采药,云霄曾游遍大江南北,沙漠草原。这一年来到西北沙漠边缘,遇到一家猎户,被狼咬伤,没钱买药,妻子儿女日夜啼哭,毫无办法。云霄见其惨状,动了侠义之心,细察伤口,本来并不难治,只是拖得时日久了,治好之后,仍需长久休养。于是一力承担,买来伤药、食物、肉蛋补品,又足足陪了两个月,守得猎户伤愈。同时又教他们认识几种草药。因此处地僻,反而有些珍稀的药材,可以换钱。猎户一家感恩戴德,几乎把云霄奉若神明。以后每隔两三年云霄会来此一次,除了看望旧友,也顺便找些草药。
这年又来此地,住在猎户家中。猎户夫妇每日杀鸡割肉,招待云霄。云霄笑道:“再这样下去,我明年不敢来了。每来一次,都害我撑坏了肚子!”正在说笑,屋外风中隐约传来人声。猎户忙起身去看。过了片刻,他大声叫道:“孩子娘,快来帮忙!”
云霄和猎户妻子并孩子们一起拥出户外,只见沙漠之中,一对青年男女,互相扶持而来。两人都是面容憔悴,久不进水米,衣衫也又脏又破,但那男子已几乎失去意识,全凭人扶持,而少女仍旧坚强,一步一跌地踉跄前进。
众人忙上前扶住二人,抬进屋中,喂了些水,二人昏昏睡去。云霄吩咐煮些稀米汤,道:“等他们醒来,先喝些汤,两三天后才可以吃东西。”天晚时少女醒来,猎户妻子给她盛了一碗米汤。少女喝下,道:“多谢大婶救命之恩。请问,我那位同伴,可还好吗?”猎户妻子笑道:“云先生已经给他诊治过了,没有大碍,歇几天就好了。”少女奇道:“云先生?”她努力思索什么,但终究精神不济,又昏昏睡去。青年却到次日才醒过来。
一旦清醒,他便急问:“沚湄,沚湄在哪里?”此时沚湄已下地散步到门外,急忙进来:“公子,不要着急,咱们都走出来了。”青年拉着少女的手,呆呆地望了许久,眼泪才滚滚而下。少女好言劝慰,许久,青年才喝了点汤,又躺下休息了。
云霄在旁看着,对那青年不由有点看不起。猎户妻子却看着少女,笑咦咦地问道:“那是你男人?还是私下里相好?”少女脸一红,笑着摇头:“不是的,我们是朋友,只是遇到了危险,在沙漠里同生共死,所以特别亲厚。”猎户妻子却不甚信,又道:“就算他还没跟你说什么,心里也是很喜欢你的,那神情一看就能知道。”少女一笑,不再解释。
云霄看少女虽然相貌不美,但神情态度,却有一番不俗,便坐到少女对面:“姑娘是哪里人?那小伙子叫你沚湄,是你的名字吗?”少女立即起身肃立:“前辈,弟子是天石山人氏。自幼父母双亡,也不知姓氏。名字就叫沚湄。”云霄想了想:“天石山?是天石门的吗?那你也是武林中人了?”少女笑道:“弟子惭愧,虽学过几招,怎敢在前辈面前卖弄?”
云霄笑道:“你身子弱,坐下来说话。你怎么看出我也是练武人?”沚湄上下打量云霄,笑道:“我不仅知道前辈是练武人,而且知道一定是高手。不仅是高手,我还知道前辈姓云。”云霄摇摇头:“那不算,那是刚才听人说的。”沚湄笑道:“那我还知道前辈的名讳,是一个霄字。”云霄点头:“你小小年纪,见识不凡。天石门许可久许老爷子仙游已久,你不是他的弟子,是第三代了。二代弟子中林国风最出色,有‘文武两器,矫矫不凡’之称,难道你是他的徒弟?”
沚湄道:“不是,但我从小跟着林师叔,学了许多东西。我的武功也多半是林师叔传授的。这且不说,前辈,我先要向你道喜,恭喜你父子团聚。”云霄笑道:“这怕不能了,先父去世四十年了,不好团聚。”沚湄道:“与令郎团聚,岂不也是一喜?”
云霄一怔,细细看着沚湄。他首先想到的,是对方是个骗子,故意编造出一个儿子,有所图谋。但他与沚湄虽是初遇,印象实在太好,不忍怀疑她。尤其是沚湄昏睡之时,他为二人检查伤口,沚湄腿脚肿得厉害,云出岫的脚面、小腿有摩擦痕迹。可以推想,沚湄曾经背负着云出岫走了很久。无论二人关系如何,危急之时,肯这样救护他人的女子,必有其高贵之处。于是云霄问道:“你说我有个儿子?怎么我自己倒不知道?”
沚湄道:“如此说来,倒是弟子冒失了。其实弟子也不曾确闻,只是推想而知。河间小阮大侠阮观云的外甥,姓云的,难道不是前辈的儿子?”云霄“啊”了一声,忽然想起流石大师曾说过阮度云身体不适,可能是怀孕。但此后他与阮度云久未见面,只知受伤重病垂死,也不曾想过会有生子之事。如今听说,再无可疑,激动得几乎涌出泪来。
他勉强克制自己,问题:“我的儿子,他现在在哪里,你可知道吗?是了,你刚才恭喜我与他相见,那……躺在屋里的莫非就是我的儿子?”也不等沚湄回答,转身冲进屋去,细细打量躺在炕上的云出岫。云出岫虽然憔悴,但眉目之间,仍可找到云霄的影子。再细细琢磨,发现他与阮度云相貌更为相似。云霄喜不自禁,伸出手来抚摸云出岫的手、脸,眼泪纵横。
等到云出岫苏醒,云霄与他讲明,云出岫愕然。他从不知道自己父母还在世,更不知道父亲是名满江湖的大侠。但沚湄的话,他是信之不疑,因此向父亲见礼,才问:“父亲既然在世,为何多少年不来看看儿子?”云霄喟然长叹:“说来话长,这事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云霄回顾往事,无限唏嘘。二十年来,他心里念里,只有阮度云一个人,没想到从天而降,原来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儿子。云霄再三看着云出岫,喜不自胜。本来他对云出岫印象并非很好,但当此时,那些不满自然早都忘了,只在云出岫的身量面庞上细细端详,寻找妻子的影子,又觉得分明是自己的翻版。其实云出岫相貌与父母都很相似,但比起云霄,似有娇弱之感,就是较之当年的阮度云,也常显怔忡踯躅,缺乏自信。云霄看在眼里,没来由地心痛起来,想儿子自小没有父母,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心中豪气勃发:“孩子,从今后你跟着爹,我要教你一身足以傲视群雄的武功,让你成为江湖第一流的英雄!”他想了想,“再有半年多我就能去见你母亲了。这半年咱们就住在这里,我一边采药炼药,一边教你武功。等半年后见到你母亲,她一定很高兴。”
沚湄轻咳一声,忍不住说道:“前辈,请恕弟子多嘴。当年师太与前辈以二十年相约,也不过是一个大概的日期。给人治病,哪里能真的确实是二十年而不是十九年八个月,也不是二十一年呢?若叫弟子看来,如今阮世伯母纵然未曾痊愈,也必好了许多,与前辈见面,想必无碍病体了。”
云霄啊了一声,如梦初醒:“不错,不错!我真是傻了,说二十年,难道整二十年那一天才能突然好了?岫儿,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母亲!”此时云出岫的身体还不能长途跋涉,云霄也自知道,一边急得抓耳挠腮,一边深自埋怨:“我怎么这样傻,二十年就是二十年,早一天也不行?”沚湄看了只是微笑,知他思念深切,执着过甚,在一件事上偏偏绕不过弯来,也是人情之常。俗话说“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一旦涉及阮度云的事情,云霄每每乱了方寸。
经过沚湄委婉相劝,云霄终于释然,准备等云出岫休养几日便上路。沚湄却担心天石门如今情况如何,不敢再耽搁,决定次日上路。云出岫万般不舍,但生母生父,与情与理都不能割舍,只得忍痛与沚湄作别。明知她这一去山高水远,也不知今生是否还会有再见之期,心中绞痛,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