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了安静了片刻,又传来苗圃的声音:“这些话慢慢再说,只是今晚就是一个关头。按那人所说,今晚若交不上十万两黄金,又要我们家三颗人头。依九叔看,我们聚在这进而十几个人,可能对付得了那个人吗?”
九叔悚然色变:“三颗人头?哼哼,也好,我倒看他如何来取!等会儿他们来了,你们且慢动手,先让他来取我这颗不值钱的老脑袋!”苗广急道:“不行的九叔,您一个人对付不了他,还是大家一起上,说不定能支梧一时!”其他人也纷纷说话,显然是认为九叔不是“那人”的对手。
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一个胆怯的声音:“一定要动手吗?”苗家叔侄均停下话来,林国风也从窗缝循声望去,只见坐在角落里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白面年轻人,双手抓着一把带鞘的长兵器,似乎是是刀,神色十分紧张。
苗圃和声道:“苗洪,你有什么主张,说出来大家商量。”苗洪羞怯地低下头去:“我,我也没什么主张。只是我想,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先凑十万两金子,稳住那人,再慢慢打听……”众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话。过了许久,七叔才缓缓问道:“去天石山的人可有回信吗?”
林国风听提到天石山,不由全身一紧,更加凝神去听。回答的仍是苗圃:“七弟他们还没有回来,只捎回一封信,说杀了天石门九十六口,包括掌门的两个师弟。掌门也受了重伤,生死不明。只是天石门所藏巨额金银,却没有找到。”
九叔摇头道:“天石门老一代三个人都出身富商,如今也还有大量生意,钱是不少的,但要说一定有大量现银或是珠宝,恐怕未必。就是有钱,也不一定就放在天石山上。”
苗圃道:“也是当时情急,正好天石门一个弟子杀了咱家一个侄子,就乘势找上了他们……”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九叔没有根究,凝神片刻,喟叹道:“我在家里呆得久了,外面很多事都不清楚。天石门原来只是一个小门派,现在也有百十来号人马,壮大得好快啊。”苗圃没有解释,屋子里又陷入沉寂。
林国风心中暗恨。天石门二三代弟子,其实只有四十多人。九十六人是包括无辜的佣人在内。因为天石门弟子大多出身富豪,雇用了大量服役人员,沚湄就是从役使人中转为正式弟子的。想到这里,他更加焦急。在天石山得到的最后消息是沚湄等人陪侍着掌门往沙漠里撤退,后面有苗家人追赶。是否在进入沙漠之前已被苗家人追到?沚湄现在是否安全?他心中极为忐忑。
幸好九叔开口问:“那么,天石门现在还有没有活口?”苗圃犹豫道:“还有几个,大概不足十人,不足为虑。只是七弟信上说,有一个女孩子,聪敏过人,见识非凡,也遁入沙漠,不知生死。再有就是……河间小阮大侠的外甥,也被胁裹而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将来不好见我这位妹夫。”
苗洪忍不住插言:“如果七哥他们能很快找到天石门所藏的金银,如果天石门真的有一大批金银就藏在山上,那眼下的危机,咱们是不是能闯得过?如果咱们家现在能凑一笔钱,与那人好好商量,或者可以放宽期限,等候天石山的消息。”苗圃等人互相望望,低声商量起来。
林国风听到那个聪敏过人的女孩子,大半就是沚湄,既已遁入沙漠,总有一线生机。听了这番谈话,他也明白苗家面临大祸。报仇之心虽炽,但已不急于一时。此刻最急的,便是回去找到沚湄。于是他决定空身撤走。临走前最后再往屋里看一眼,只见九叔没有参预众人的讨论,捻须凝神,若有所属,似乎对筹钱销祸之事,并不热心。
林国风心中纳罕,苗家兄弟色厉内茬,一见敌人强大便欲屈服,让人鄙夷不齿,但那老人竟敢以一己之为对抗强敌,且欲与之单斗,这一份豪情,也不容小觑。
他缓缓退到墙角,正欲攀墙而出,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原来当年他闯荡江湖之时,正是苗家老一代兄弟们崛起之际。当时曾听人说,苗家有个最小的兄弟,看不惯兄长们出手残暴,独坐家中,不肯行走江湖。因此他武功深浅,大家都不知道。
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是以一时竟想不起。但近年来与沚湄常在一起品评江湖人物,却提到过这位苗家小弟。还记得自己曾说:“据我猜想,苗家的武功路数,偏于凶狠外露。苗家人多数短命,除了打斗受伤而死,善终的也很少长寿。想来与练武凶霸不能修身有关。”沚湄当时回答:“如果能把这一份霸气内敛,与内功相调和,苗家的武功恐怕还会有大的精进。师叔你看,我猜得有没有道理?”其时没有佐证,林国风只笑道:“苗家第三代兄弟们都是好斗的,没有谁能把霸气内敛。你说的虽有可能,但行之是否确实,除非那位苗家小弟至今未死,才能难验证。”现在看来,这个验证倒要找到了!
林国风再回忆一下,那位苗家小弟比自己大个几岁,如今也不过五十上下,可看那位“九叔”须发皆白,又似乎不像。
他站在墙角正自沉思,忽然院子中央“扑噜通”一声闷想,几颗圆滚滚西瓜大小的东西落在地上。林国风一凛,忙贴墙而站,静观其变。
屋里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声音,却不急着出来。过了片刻,才听得苗圃问道:“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一个娇脆的声音,向侧面西墙上传来:“十万两金子准备好了吗?”似乎是女子,也可能是个年轻极轻、童声未变的少年。
苗圃犹豫一阵,回答:“我家七弟去筹措银两,尚未回来。但我们可以先凑些珠宝首饰,还请宽限几日。”西墙上没有回答。
房门忽然吱呀开了,九叔白发飘飘,走出屋来:“十万两金子不是一个小数目,阁下说要便要,小辈们很是为难。我这个做长辈的少不得来说一声,这金子是孩子们欠了你的呢,还是你寄存在我家的?”
西墙上的声音又响起,淡淡地没什么感情:“都不是。我与你苗家,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看不惯你家为富不仁,草菅人命,就敲诈你家十万两金子,略示警戒。”
九叔哈地一声大笑,而笑声中殊无欢意:“原来如此,真叫老夫大开眼界了!我活了五十多岁,还没听说凭空要人十万金子略示警戒的!”林国风心中一动:“五十多岁!果然是他!只是他的须发如何这般雪白?”
九叔见西墙上没有回答,又道:“实话说,我家大大小小,主人佣人,一共二百来口,吃穿用度,开销很大。你一张口要十万两金子,我们拿不出来。你又说不交钱便要取三颗脑袋,我倒想把我这颗老头缴出去,不知能抵多少金子?”
西墙上的声音缓缓回答:“金子我是一定要的,缓几天却是不妨。老人家的尊头我要了没用,还是自己留着好了。这样吧,十天后,我再来讨钱。”
九叔大怒,一把抢过苗洪手中大刀,奋力向西墙掷了过去。刀声呼呼,力道极大。林国风听得肃然起敬:“这人内力好强!”谁知刀飞到半路,从墙上飞过一块小石头,与刀刃相撞,竟把刀碰回。小石头余势未减,继续飞来,击中九叔胸口,九叔竟支撑不住,后退了两步,不由悚然色变。西墙之上,从此寂然无声。
林国风藏在暗处,观察良久,只依稀看见小小的人影闪过一两次,似乎是个身材不高的瘦子,或是高个少女。别说武功路数无从分辨,连是男是女也未能看清。
院内的九叔众人受此打击,更无心力。良久,九叔转回屋里去,其他人有的随他回转,也有几个人走到院中来察看。来人刚出现时曾把三颗圆圆的东西抛到院中,走近了一看,竟是三颗人头!再点了灯火细细辨认,都是苗家的孩子,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也只有七岁。不一刻,苗家大院内灯火次第点亮,妇人的哭声四起。林国风不忍再观其惨状,乘乱悄然而退。
苗家既遭此惨事,林国风一时也不再有报复之心。于是返回天石山,打算找到沚湄再图后算。途经长安,他听说了天石门率众买粮之事,于是循路赶来,恰在危机关头遇到众人,解救困顿。
沚湄听林国风讲完,沉吟说道:“原来如此。苗家一向树大招风,这次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敲诈其巨额黄金。其实苗家虽然********,但挥霍甚巨,怕也没有太多积蓄。所以事到危机,正好咱们派中与他家子侄有一点小纠纷,就乘机进攻,想从我天石门夺取之巨额黄金。”
林国风点点头:“从现在来看,只怕就是这样。”马骥急道:“可是咱们也没有十万两黄金啊。师伯他们家里有生意,或许不止此数,可一下子要凑齐十万两,简直是骇人听闻。苗家怎么也不想想,谁会把十万两黄金藏在家里?平空地跟咱们过不去,害死多少条性命?”
林国风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我看当时,苗家恐慌过甚,只怕是病急乱投医,已乱了方寸。”沚湄道:“师叔,那依你看来,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
林国风摇摇头:“我有什么好办法。只是看苗家的情形,一时未必会再来骚扰我们。你们且先去练功,自己强壮了,不管什么样的敌人也能应付。”众人肃然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