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见她开诚布公,也不再隐瞒:“说实话,我也怀疑是令师叔。所以我请你帮忙操持家务,暗中吩咐下人寸步不离,不让你与林某人有商量的机会,好从中寻找破绽。林某人武功太高,下人根本盯他不住,但我知道你已把其他随员遣走,林国风不可能丢下你一个。盯住你就跑不了他。”
沚湄神色不动,点点头:“世叔精细,晚辈佩服。”
云霄接着说:“虽然我们都是为了对付灰衣女,但说实话,杀害内兄的,我仍是怀疑令师叔。”
沚湄一笑:“太贫常恐人疑贼。天石门何其不堪,竟不能取信于人。”
云霄立刻说道:“这不关天石门的事,与姑娘与无关。我只怀疑林国风一个人。”
沚湄正色答道:“既怀疑林国风,就不能说与天石门无关。”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云霄一怔,和缓了声音:“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师叔?他也只是一个人,就不会做坏事?”
沚湄凄然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师叔也会做错事,甚至坏事。但若真有其事,我岂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天石门在几年前早已凋敝,几近灭门。能支持到今天不容易,我们岂能再分彼此?”
她说得真情毕露,云霄也耸然神动,但又说:“可是江湖中这一场大祸呢?灰衣女是灭绝门的来头,你忍心看着整个江湖陷于灭绝的境地吗?”
沚湄忽然抬头:“既是整个江湖都有危险,就不能把个人恩怨放下吗?令媳阮伊人也曾杀死我的师兄,我们也一笑泯恩仇,云大侠就不能宽恕吗?”
云霄应声道:“这样说来,你也怀疑林国风就是杀死我内兄的凶手了?”
沚湄一呆,无言以对。半晌,才缓缓说道:“怀疑有什么用,总要找出证据来。你要找师叔是凶手的证据,我要找他不是凶手的证据。找到了,才算数。”
云霄摇头道:“姑娘错了。我也在找林国风不是凶手的证据。大敌当前,我自是巴不得联系一切朋友对敌,怎么会希望林国风这样的高手是敌人呢?”不等沚湄说话,又接着道:“其实那一剑的功力,你也能达到。但我们从来不曾怀疑过你,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姑娘。但林国风呢,他心胸狭窄,性格偏执,处事鲁莽,事后又犹疑不决。倘若他与内兄有仇,杀死他也不是做不来的,对不对?”
沚湄倒愣住了,她从来不知道人们眼中的林国风,是那样的人。她认识的林国风,只是在受伤之后勤练功不缀,以残疾之身终练成高明武功的坚韧之人。然而云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无法否认。她又何尝不知道林国风心胸狭窄、性格偏执、遇事鲁莽、事后犹疑?就在这几年时,她为缓和众师兄与师叔的关系,费了多少心血!师叔是她心中的神,别人对他会有一个客观公正的看法,她却会不顾一切地维护她的神。
沚湄说:“师叔与阮世伯的仇,是在二三十年就结下了。”当下缓缓把听来的两个故事说出,又补充道:“我刚见到阮世伯的尸体时,也几乎以为是师叔干的。但师叔说不是。否则如果我们当时逃走,云世叔只怕也来不及阻拦。”
云霄笑道:“不错。但一走了之,坐实了杀人之事。如果留下来,反让人疑惑,也未必能证明。一旦闯过这一关,以后再不会有人怀疑,岂不是好?就算证实了,你们叔侄联手,我也不能如何。所以留下来才是万无一失呢。”
沚湄苦笑:“世叔英明,弟子自愧不如。”
云霄叹道:“盼着快找到凶手,好一心一意对付灭绝门。”还想再说,忽见阳光照在沚湄脸上,竟是青黄颜色,分明累极,忙道:“好,以后再说。现下你且去休息。”
沚湄告退,不肯回内宅这几天住的地方,转到初来时天石门住的那个小院。林国风正在等她,但打一个照面,就把话咽住:“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快去睡觉,有话睡起来再说。”沚湄勉强一笑,回到屋中倒头就睡。实在是累得狠了,又明知师叔就在附近,不必担心危险,头还未沾枕,眼皮已经合上。一场大睡,连梦也没做一个。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声极凄厉、极尖锐的尖叫,穿破夜空,直刺沚湄耳朵。沚湄一惊跃起,只见一灯如豆,原来已到半夜。
林国风匆匆进来:“你醒了?有事发生,咱们去看看。”领着沚湄顺声音传来的方向急奔而去,渐渐到内宅。林国风从未来过这里,但沚湄并不陌生,知道那一座小楼从前是阮伊人的闺房,现在是云阮二人的新房。这时楼上自然亮起灯光楼下也有几个窗口透出光亮。云霄夫妇也已经赶来,阮度云便欲上楼,沚湄忙跟在她后面。云霄是公公,林国风亦是男性长辈,不便进入新房。
新房之内,除了惊起的云出岫之外,并无一人。阮度云忙问:“你媳妇呢?”云出岫道:“刚才说口渴,嫌茶水是凉的,非要下楼去喝。”沚湄忙问:“是在那声尖叫之前还是之后?”云出岫道:“之前。我想那叫声也许就是她发出的。”沚湄一愣:“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云出岫嗫嚅不语。沚湄转身下楼。
楼下是佣仆的住房和堆放东西的货房,沚湄一间间推开,匆匆一看,没见什么异样。直到最后一间,才见阮伊人蹲坐在墙角,双手捂着脸,肩膀颤抖不止。沚湄松了口气,走近了轻声问道:“云少奶奶,你没事吧?”
阮伊人慢慢放下手来,看了沚湄一眼,虽抖得好些了,却仍不发一言。这时其他人也赶到了,云出岫站在门外,阮度云把她扶起来,本想送她回房。沚湄却插言道:“还是歇歇再走吧。”
阮伊人急道:“不要,我累极了,想回去休息,不要在这里!”说着努力挣起身子。看她动作,倒不像受伤。
沚湄有意无意拦在门口:“阮少奶奶,刚才你为什么尖叫?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了吗?现在是非常之时,还请你坦诚相告。”
阮伊人犹豫一会儿,才说:“没什么,是我看花了眼。”她远远站着不肯走近沚湄,想了想又补充:“惊扰各位,真对不住。”这样牵强的理由,自然谁也不会相信,但如何逼问?
沚湄想了想:“也好,你先去休息,我横竖没事,帮你把这屋子收拾收拾吧。”上前就要搬动桌椅。
阮伊人大急挡住:“你要干什么?我自己的东西,要你来管?”
沚湄转头向云出岫微笑道:“对,我是外人,不该多事。只是云公子你也该体谅夫人,怎么也不管事?”
云出岫听出她话中含意,却不想陪着打哑谜,忍不住问阮伊人:“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为什么不说出来?你还说要一个清静之地,不许我进这个房间,这间房子到底有什么秘密?”阮伊人看他一眼,神色凄然:“我就是告诉你,你会在乎吗?昨天是你我新婚之夜,你却抛下我去找别人,你当我不知道吗?如今爹爹死了,家也没了,你们每个人都喜欢她,当她是宝贝。你娶我不过是可怜我,我再要说三道四,撒娇撒痴,不是太不识趣了么?”
云出岫昨晚与沚湄相见,原是为了道别,而且是永别,本来就是怀着牺牲的心情,已经是万分委屈。但听阮伊人的话,似乎更加沉痛。她从小父怜母爱,本是娇女,忽然间家败人亡,要托庇于人,心中抑郁,也不是一般人能体谅。
幸好阮伊人亦是大家闺秀,且经过父丧大变,性格大有改变,只抱怨一句,但即停住,摇摇头对沚湄说道:“我的事只是家务事,不劳你费心,还是让我们自己处理吧。”
沚湄本来身份尴尬,又被她几句话冷言讥讽,再也追问不下去,只得侧身让开,却仍不走,游目四顾。这屋里空空荡荡,只摆着几件破旧的桌凳,桌上一支白烛,发着黄晕的光。墙上挂着一把剑和一幅字,经过简单的裱糊,纸已发黄,且有一两处小小的破裂。写的是《道德经》,笔体刚劲少节制,而且没有上下款,显非精品。沚湄却似乎对这幅字很注意。
阮伊人不放心她留下来:“深夜扰人清梦,是我不好。现在没事了,各位请回吧。”
众人虽然满腹疑窦,也只得离开。林国风忽然问:“云爷,阮夫人回来,你安排她住在哪里呢?”
阮伊人脱口而出:“你们还有完没完?”一声反问,便坐实此事与阮夫人有关。
云霄转头回来:“孩子,你母亲现在很危险,你知道吗?她可能是唯一知道杀你父凶手的人,那凶手会杀你母灭口的。你有心事,我也知道,你不愿说,我不强你。可是你母亲的性命,难道你就不顾吗?”阮伊人满眼诧异彷徨,说不出话来。
这时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们要她说出来又如何?难道我就怕了你们了?”
众人大惊回头,只见几步开外,那个神秘的灰衣女子正站在那里。她今天穿了身灰蓝色的衣裤,样式普通,也不甚新,在月光之下似乎与平常乡下少女无异。但她手握一把长出鞘的长剑,与众人的距离已是很近,如果不开口说话而是直接出剑,已有一两个人死于非命了。
云霄、沚湄、林国风三人同时提步上前。云出岫却把母亲与妻子挡在身后,同时心里嘀咕:“林国风怎么慢了一点?难道是我看花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