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平生,父母早逝,恩师见背,夫妇离心,亲人只有妹妹与女儿。妹妹虽历经磨难,终于夫妻团圆,又生有佳儿。女儿性格不好,更兼曾出手杀死天石门掌门之子,一直是他一块心病。那天晚上沚湄当面答应既往不咎,且以后纵有冲突也会网开一面,阮观云放下大半的心。至于终身所托,虽然阮观云也曾风闻云出岫心有所属,但一旦成婚,以云出岫的性格,不会对妻子太坏。再加上婆母即是亲姑姑,必然事事照拂三分,阮观云更无牵挂。只有妻子,虽无感情,也有二十多年的名份,若是完全不理,也实在说不下去。于是阮观云迤俪往妻子住处走来。
苗氏虽被囚禁,身有武功,自不难脱困。但她自知逃走之后,无处可去,倒不如在此,除了不能自由行动之外,衣精服美,不下平时。日子久了,阮观云必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谁知阮观云开门进来,说道:“夫人,这些年来,我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虽然散失家产,都是为资助娘家,不是你败家。虽然我对你兄弟们怯懦不满,但那一笑帐不能算到你头上。这些天来,你住在这里,受委屈了。今天我来,算是给你赔个不是吧。”
苗氏大喜,却装出冷淡的神色:“赔个不是?你说得好听。女儿都要出嫁了,你倒把当娘的一关几个月!轻轻一句赔不是就算了?”
阮观云不去理采她:“把你关起来,是我不对,现在就请你出去。我虽没有细算,也知道这家里的钱,不会一文不剩,除了大宅之外,你手中一定还有积蓄。你才四十出头,还不算很老,跟着我个老头子也没有意思。索性你就走吧,把手里的钱看好,我猜足够你丰衣足食过完下半辈子了。”
阮观云的意思,除了大宅已被你抵押,又被我变卖,家中仅有的只能是你的私蓄,数量应该也很可观。既然决心离弃,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他不愿把话说得太难听。苗氏却不知道他为风光办理女儿婚事,已把大宅变卖,心想这宅子有七进院落,另有分散的小院,这么大的一个宅院你一句“除了”便不再提,却只说我那一点私蓄,心下十分不忿。再听下去,原来是休妻之意,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阮观云见她不出言反对,便起身往外走。他实在不愿在此多逗留,除了担心沚湄背后的“师父”会来挑战,他还怀着一种战士将上疆场的悲壮,不肯对妻子说明。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让妇孺替自己担心?
苗氏看着他走,心中悲苦难言。她几个月不曾出此屋一步,忍辱负重,为的就是丈夫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希望破灭,自己被休逐,以后与女儿也不能见面,孤另另好不凄凉!忽然之间,苗家残暴的血液在她体内沸腾:“你赶尽杀绝,我也不让你好过!索性一拍两散好了!”她枕下有一把剑,是被囚之初,女儿送来让她防身的。于是抽出长剑,快步追去。
阮观云听到夫人的脚步声急促沉重,与平日不同,也没往心里去,还隐隐想到:“她真的要走了。纵然今日我不死,家败人散也在不久,她现在走了倒少些伤心。”不妨背后一剑刺来,一低头间,看到剑尖从胸前刺出。阮观云大惊,一万个不解来不及说出,缓缓倒下了。一代大侠,内家高手,在生死决战前夕,莫名地死在一时急怒的夫人手下。
阮夫人苗氏看丈夫倒下,吓得倒退了几步,呆了一阵,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她狂奔而去。
林国风走来时,看到一个妇人的背影,却不认识。混乱之中也不及细想,但事后推测,也怀疑到苗氏身上。所以他曾询问云霄苗氏是否会武。云霄不知苗氏曾倒练内功,只说在娘家学过粗浅武功。大家都明白,一剑从阮观云后背刺到前胸,不是粗浅武功所能力及,所以谁也没有怀疑阮夫人苗氏。
苗氏出逃,无处可去,冷静下来细想,却有一个疑点越来越大。阮观云与她反目,一半是为了财产,另一半是为了那本师传的武功秘籍,只怕后者更重要一些。如何休弃之时,却绝口不提这件事?总不会是把这样重要的事忘了吧?
阮观云看重这本书,因为这是师父唯一的遗物,而且一旦流传出去,让别人学会自己的武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既然准备为师父报仇而死,遗物自然不重要了。至于武功传授,云出岫学了云霄内功,与自己的内功有相抵触,留着也无用。但也不肯明言赠予夫人,所以阮观云不提。
苗氏不知其中奥妙,回想起来,难道丈夫只是支开自己,将来还有回转?至少是允许自己与女儿来往。这样想着,她又后悔杀死丈夫。再加上无处可去,唯有女儿是自己亲人。正在踯躅数日,又回到阮家来。
她不敢轻易露面,仍回那偏僻小院,不料遇到林国风与沚湄。听出他们尚未知自己是杀夫凶手,她索性诬指林国风,又假装伤心过度,大吵大闹,其实是心虚,不敢面对众人的冷静询问。阮度云陪她去休息,阮伊人也赶来伺候。苗氏害怕,要女儿把她藏起来。于是阮伊人把母亲带到自己的小楼上。母女二人诉说衷肠。阮伊人不料父亲竟是母亲所杀,但事到如今,也只得顾活着的了。于是苗氏躲到暗室之内,不许别人接近。
这天晚上,阮伊人乘夜下楼探望母亲。二人愁眉相对,无以为计。忽然窗子一响,一个穿暗蓝色衣裤的少女走进屋里。母女不知道这就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神秘灰衣女,但看出她轻功高明,简直难测,也猜到她深夜而来,必有用意,都吓得呆了。
神秘女今天带着一把长剑,却未出鞘,淡淡说道:“阮观云死了,他的武功秘籍你们留着也没用,不如给我吧。”母女二人当然不肯,苗氏慌乱之下躲进暗室。阮伊人想保护母亲,被神秘女轻轻一掌,打翻在地,吓得凄声大叫,便昏了过去。等她醒来,沚湄等人已经赶到。她还怕母亲被人发现,假装受惊,想把众人引开,没想到神秘女去而复返。
神秘女在阮伊人昏迷之时,打开暗室,逼问阮夫人。阮夫人假装答应把秘籍交出,却乘机暗袭,怎奈武功相差太远,被一剑刺死。神秘女找不到秘籍,只得走了。
她与沚湄数次见面,深觉沚湄虽然武功不及自己,但所知所见,远胜于己。最后一次见面时,沚湄曾指出,她体内有潜伏的病痛,是练功不当所致。沚湄这样说,只是从武学道理推测,将来必有此结果,但时日无从得知。没想到分手后不久,神秘女就感到内息无法调匀,时时有意外之痛。她去找了几个学内功的人,威逼利诱,询问得知,确如沚湄所说,是练功不当所致。解决办法只有按部就班学习正宗内功,将从前的隐患慢慢清除。而内功从何而学,自然是少林、武当两家最好。可她的伤痛不时发作,便不发作也难以打得下少林武当人多势众。只得退而求其次,找北方的内功名家阮观云。
她并不曾妄想阮观云会答应传授武功,潜入阮家,偷偷窥视,非止一日。因武功高明,轻功超人,竟无人发觉。她已得知阮观云的武功秘籍被阮夫人收藏,于是跟踪阮夫人。阮夫人离家外逃,她不离左右,阮夫人回家,她也跟了回来,却不知如何能要出秘籍。到母女二人深夜相见,她忽然灵机一动,心想母女连心,用彼此的生命逼近对方,多半能得手。谁知吓昏一个,杀死一个,秘籍仍旧无处可寻。
她边走边想,难道就此罢手,转寻别家?阮夫人死了,会不会还有别人知道秘籍下落?或者再去逼问阮伊人?按理说,阮夫人应该把这样重要的东西放在身边,可是她住的僻静小院已被自己和林国风翻查过多次,没发现半点疑迹。那还能放在哪里?忽然心中一动,阮夫人藏身的暗室门隐藏在一幅字后,自己开门时掀起那幅字,似乎很厚重,究竟是糊裱得厚实,还是别有玄机?这样一想,她便又赶了回来。
其时众人未散,但神秘女没有等候的习惯,一来是自恃武功高强,二来与人对敌也可获得不少经验。同时她也自知近来身体不适,武功打了折扣,已习惯随身带着长剑,这时才抽剑叫阵。果然以一对三,犹未落败,两伤之余,仍旧取走了字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