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脸上的悲伤扣人心弦。
“是我爸爸!”
“是我爸爸!不准抢我爸爸!”
“……”
八岁时候的记忆重新浮现脑海。
他八岁生日那天,潘百丰举行了盛大的生日宴会。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母亲还特意戴上潘百丰送她的定情信物——“白赤蝶”。
就在那个晚上,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出现了。其中的大男孩冲了上来,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推到在了地上,大男孩还拉着潘百丰喊爸爸。那时他还读不懂母亲制止的眼神,他想冲上去分开他们。就这样两个人厮打起来,相互争夺。
那时他被抓的满脸伤痕,他并不觉得痛,但是他从母亲的眼里读出了心疼。他后来才想明白那心疼不但是因为自己被打,还更因为他在年幼时被逼迫面对现实,他被自己的欺骗背叛了。
他也从那时明白了为什么母亲的脸上总是带有斩不断的忧伤。在那件事后,母亲更加忧郁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潘百丰说他缺乏教养,要送他去美国,他被迫和母亲分开,将要被绑上飞机。他大声的嘶哭也没有改变潘百丰,被硬生生地从母亲的床前拉走,最后一刻眼前晃动的是母亲的伤心和绝望。
再后来潘百丰打电话告诉他 “你已经妈妈死了,你暂时就别回来了。”他最后连母亲的葬礼都没有参加,他和母亲的最后一面就是生离死别。
治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自己回来是不是对的,他必须回来,誓要带走母亲的骨灰。
他的回归终究还是引起了太大的动静,治泠的离家出走,治鹏已经认定了他回来时是为了和他争夺潘氏。这些都跟他无关。他对潘治鹏没有恨,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们有着相同的悲哀——他们是潘百丰的儿子,被分隔的父爱以及相同的背叛和抛弃。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他可以选择忽略是潘百丰儿子的这个事实。
他在回来,只是因为母亲。
涵雨从开始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两兄弟厮打,却没有上前。直到治鹏走了一会了,治禹还一直躺在地上不愿意起来,他才走了过来,手挽着辫子继而在治禹身边蹲下。
“你不会是被打的动不了了吧!”这当然是玩笑话,治禹身经百战,如果不是治禹漫不经心,他可以断言现在躺在地上的是治鹏。
治禹继续躺在地上,还舒展开了他的四肢,手上的筋骨发出嘎嘎的声响。
“看来你很得意。”涵雨嗤嗤嘲笑。治禹的身体里蕴含着暴戾因子,这点正是遗传了潘家。
治禹不可置否,卸下冷漠,嘴角上扬,左脸上的酒窝笑的很深,一扫以前的阴郁。从八岁以后,他第一次觉得如
此畅快。
今天面对治鹏的挑衅,他脑子里充斥的就是“打”的声音。就像回到了年幼的时候,两个人都只是八岁、十一岁的孩子,那时候他心里还有要保护的人。
涵雨不再玩笑,没有忽视他嘴角脸颊上的伤。刚才打架时,治鹏身上有一种戾气,她的拳头狠辣,就像是要把治禹置之死地,而治禹很多时候一直闪让。
治鹏对治禹来说,他绝对是个危险的人,涵雨忍不住提醒治禹,“既然你回来只是因为你妈妈,就不要再去招惹他,他看起来不是好对付的人。”
“听说了吗?他现在担任了这个学校的任执行董事一职。事情变的复杂了,以后你在这个学校不轻松了。”涵雨继续说道,他不得不担心,看来治禹也无法简单地离开了。
治禹早的时候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光洁手指上沾上了血迹,对着涵雨随意道,“你确定在这个时候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吗?”
“这么点伤对你来说根本无关痛痒。”涵雨不理会他,在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打架了。但是治禹现在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让涵雨都觉得有些焦急。
“呵……”治禹坐起身,哼笑出声,潘治鹏的出现连一向温吞的涵雨也急了。
“现在你已经差不多把整个白蝶公墓都找遍了。你有没想过,骨灰在白蝶公墓的这个消息是假的,潘家的人骗了所有的人。治禹,是你直接面对潘百丰的时候了。”
“还不需要!”治禹站了起来,他知道现在他有必要向涵雨说明白一些事,“潘治鹏能做到执行董事之一职位,那KJ大学的主掌权在谁的手里就已经很清楚了,潘氏主要运营的是珠宝生意,现在却只派治鹏来管理一个大学,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他会来这里,是因为我也在这里。”
看到涵雨疑惑的表情,治禹进一步说道,“你知道市政府已经提交白蝶公墓重新规划的提案了?白蝶公墓已经荒废很多年了,政府决定重新规划,出让整个白蝶谷的土地使用权。如果是潘姓人,就会有所行动。”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母亲的墓真的在白蝶公墓或者白蝶谷的话,潘百丰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买走这块地。而潘治鹏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白蝶谷的地权。”涵雨的思路也转的很快,同时提出他的疑惑,“但是潘氏收购白蝶谷借以来扩大学校的规模,这样也是说的通的。”
“如果只是土地的所有权,他可以派任何人办理,但是事关潘氏祖坟,潘百丰不可能派外人插手。”
“祖坟?”
“对!”其实治禹的心里早已有个猜测,只是到现在他还不敢肯定,就像涵雨刚才讲的,他的确对潘家知之甚少,在母亲的事情上,他大多数时候出于被动状态。但是潘治鹏的出现却莫名地给他一种希望,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推论说给涵雨听,“听过秦皇陵吗?”
“是中国古代一个皇帝的死后的墓穴,这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有什么联系吗?”
“潘氏是从清朝延续下来的一个商业大家族,到现在,他还保存着一些古老的传统,这些人希望自己死后还能掌控在世时的权势和财富,他们就会建造陵墓……”
“那些陵墓都是请风水师傅看过的,而且都是在很隐蔽的地方,不肯让外人知道……你的意思是潘氏的祖坟就在白蝶谷!”涵雨终于明白治禹的意思。
治禹对涵雨的结论不可置否,“我记得潘百丰和我说过,潘氏的传统都是一夫一妻、死后合葬。而潘氏的祖坟只能由潘氏的掌权者告诉下一任,有生之年他们都不能进去,只有在死后骨灰由下一届的掌权者送进陵墓。”
“那你,那你妈妈有没有……”
“他不爱她。”治禹突然大声道,这是他心中的隐痛,他一直为自己的母亲不值。
涵雨只能转换话题。
“你不是找遍白蝶公墓了吗,难道你想找遍整个白蝶谷吗?”问题又回到了重点。涵雨根本不该想象,走遍整个白蝶谷是什么概念,那是很多座连绵的山。“一旦他们收购了白蝶谷,你要找的你母亲就变的更加困难了……”
虽然猜想的越来越深入,但是对于她母亲的骨灰还是一无所踪。
涵雨不知道自己是否继续接下来要说的话,“我知道你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但是一日为找到你妈妈,你和他根本不可能了断。”
“让我想想!”现在也只是治禹的猜测,他不能完全肯定母亲真的被葬在潘氏祖坟,而且潘氏祖坟是不是真的在白蝶谷,他都不得而知,但是他还是不会因为这向潘百丰妥协。
但是涵雨却有了深一层的忧虑,他可以肯定潘治鹏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治禹。
涵雨唏嘘着,明明是父子,明明是兄弟,却要这般争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拿到你母亲的骨灰后,你真的能离开吗?”涵雨又一次问治禹。
涵雨已经不确定了,治禹一直在压抑对父亲的仇恨,虽然他表面上漠不关心,但是随着事情的深入,他再也无法掩饰,他的行为已经和他的意志是相违背,他要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他们刚来时的打算……
涵雨也不想逼他,“回去吧,你的伤还在流血,需要包扎一下……”
治禹回到酒店,看到有一个人的等在他的门口,他认出她,是靑涔的朋友。治禹似乎知道她为什么而来。
文儿已经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离开,看到了治禹,立即走了上去,在他的面前站定,腰杆听到笔直,就像谈判一般。
的确,今天她的任务艰巨。在看到靑涔和治禹寝室楼下的那一幕之后,她辗转了几个晚上,最后还是决定来找他。文儿不管靑涔和治禹之间已经产生了爱情,她都必须阻止,她打算在靑涔回学校之前就把这件事情处理掉。
她来找治禹,在他住的地方拦截他,已经做好的充分的准备,她相信今天她就能断了治禹对靑涔的念想。但是当她看到治禹全身污秽、满脸伤痕时,她还是吓了一跳,他的衣服上沾染着血迹,额头上的血已经干涸,看上去恐怖可怕。她心里更加确定,绝不可以把靑涔交给这样的人。
治禹不知道她还要呆愣多久,已经有些不耐,出声提醒,“找我什么事?”
冷漠的声音惊醒了她,他的冷漠甚至能断绝有心人的一切妄想,让人听而生畏。
文儿有些紧张,但是她没有像喜欢他的那些女生一样变得语无伦次,她对他没有崇拜,只有讨厌,“我希望你不要再去纠缠靑涔。”
“我和她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治禹按捺着心里的不快,但也不打算和文儿多说什么。
文儿不打算就此结束,她已经恢复了冷静,迅速道,“你中途转学到这里,你的出勤率很低,大半的时间都不知道你去了哪。你总是一个人,没有人不知道你的过去,你的一切都很神秘,很隐晦。”
“你调查我!”治禹发现自己小看这个女人了。
“……你从小生活在寄宿学校,每次从学校逃出来,喜欢在街上打架蒙混,又一次你还因为打架被送去少年教管所。因为童年的阴影,你变的冷漠、消极,在你的心里,从来不相信任何人,试问你这样的人,真的能接受靑涔了吗?……”
“说完了吗!”治禹的声音充满压迫,截断了文儿未完的话。
文儿在他的威胁下,几次想再张口,她以为这样说能足够打击他的自尊,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她想再继续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其实,她已经调查了很多,始终没有弄清楚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仲治禹到底是谁?他来这个学校到底是什么目的?
而她最担心的是他对靑涔有什么企图!
“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你可以回去了。”治禹的声音冷的像冰,他的眼睛却能冒出火来,他的怒气牵动了伤口,额头上的血顺着眼眶流下,助长了他的戾气。
文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实在太可怕了,她只能努力压制自己对他的恐惧,她不断提醒自己,她这么做是为了靑涔,为了保护靑涔的生活。
暂且不论他的现在,他的过去足以让文儿铁了心阻止他们来往。所以她再一次豁出去道,“你这样的人配不上靑涔,不要玩火自焚,最后你伤害的只有靑涔。”
治禹这一次已经不止是语言威胁,他一步步逼近文儿,把她逼在墙角落里,他的拳头打在墙上,他对文儿一字一字道,“我和谁在一起,谁都管不了。我想要的人,谁也逃不了!”
文儿看出他重拳下流下的血痕,也没有放弃,她抛出重磅,“靑涔已经有婚约了。”
“你说什么?”
“靑涔在小时候就和一个人定下婚约,她一直在等那个人回来。”文儿用尽了她全身最后一点勇气。
治禹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是她让她的朋友来,特意来告诉他这些的吗?他终于放开了她。
文儿却还没完全松气,他的身体伫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压抑自己怒气的野兽,她也跟着不敢动,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终于,他在她的面前“嘭”地关上了门。
文儿软瘫地靠在墙上,喘着气,刚才她真的很怕,担心治禹会把拳头砸在她的身上。但是她现在又觉得高兴,这样,他知道应该已经放弃了他的想念。
治禹回到房间,没有顾忌身上的血迹,投进了雪白的床单,他终于觉得筋疲力尽。
张开着眼,床单上红色的污点提醒他今天的失控,以及身体上的疼痛。
混乱,床上的红点变成了黑色,生出了曼陀罗花,花瓣越来越大,到最后苞合了他整个身体,他淹没在一片黑色中,鼻端有一种幽香萦绕,迷乱的他的神智。
一片花瓣撕裂了,耷拉下来,覆在他的身体上,就像他身上的伤口,扯痛了他的心。
那天晚上没有任何的结果,在寝室门快关上的前一刻,他才放开她,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自从那晚以后,他就再没有去找过她。
治禹一开始以为她已经被自己迷惑了,但是他却想错了,从一开始,他就陷入了她的陷阱,她已经订婚了,却还来迷惑他,像夜灵,扰乱了他的心神。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她的心,是否也和他一样,如此缭乱……
对她,治禹还不是那么确定,理智上他该控制住自己的,现在母亲的事情还未解决,他不该让自己陷入到另一种纷争中。但是身体已经不受思想支配,对靑涔他有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他一定要让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发现回来之后,很多事情已经不受他支配和控制。要拿回母亲的骨灰,也不是那么容易。他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就是正确的,如果是真的,潘百丰又怎么会轻易告诉自己潘家祖坟的位置,当年他甚至没有让他回来拜祭自己的母亲。
治禹开始怀疑,他真的能拿回母亲的骨灰,然后马上回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