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把我派遣到南通的项目部,做移动网络3g的优化,同时4g网络发牌的风声也在此时刮起。
所谓3g移动网络优化,可以简单理解为通过道路和区域测试,针对局部或大面积3g无线网络环境进行系统性优化,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并在可提升范围内最大程度提升网络质量。再简而言之,就是让3g手机用户拥有更好的通话和上网体验。
网优属于高薪行业,但要长期出差各地。只需公司一条邮件,网优工程师就要立刻打点行囊,从一个项目部转移到另一个项目部,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地方有可能是城市,是乡镇,是山村,是海边,或者是大山里。
有时为了调试一个高山信号塔,网优工程师要带着笔记本电脑、测试仪器,和塔工爬上山顶,调试完成后再徒步山林绕塔测试采集数据,然后再下山,往往就这样耗掉了一天时间,且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爬山和下山上,直到夜幕深沉,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项目部。
如果你认为接下来可以休息,那就错了。调试完要在第一时间记录所有相关数据,将调试结果记录在优化方案里,将相关网格的优化方案更新一遍。然后写当日工作总结,写明日工作计划。查收邮箱,一一完成运营商和项目部里要求的总结、反馈,最后再登陆项目系统,填写出车记录。
整个过程下来酸爽无比。
项目部的另一大特色,就是很难接触到女人。
而大部分网优都是二三十岁,血气方刚的男青年,却难得一次和女性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陪伴我们的是硬邦邦的电脑仪器,冷冰冰的数据方案,还有同样火烧火燎的男同胞们。
与家人和老同学通电话成为我的主要业余事务,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感到一丝放松。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半年后,也就是2013年春节前夕,我辞掉了网优的工作,回到家乡。
再次踏上家乡的土地,颇多感慨。
彼时家里已经在在市区买了一套商品房,落在我名下,当然事先没通知我。
当我回家时,房子已经装修完了,是老妈找的装修公司,全包。之后相当长的日子里,这套全款住房成为老妈的口头好,逢人聊天便把话题引到房子上,乐此不疲。
我回家第二天,老妈便拉着我来看新房子,位置、格局、光线、装修、交通···她兴冲冲地给我介绍新房的种种好处,脸上写满骄傲。
我却一直没能笑出来。
看着这间明亮的三居室,漂亮的装修和家具,我没有丝毫兴奋,甚至有一丝隐忍的反感。
一个钢筋水泥拼成的方块,掠走了父母半辈子的血汗,有什么好高兴的?
“再过几个月,等房子通通风,你就搬过来住。”我妈如是说。
我只能木然应和。虽然不喜欢这个钢筋水泥方块的昂贵,但我实在没有勇气拒绝它。在这里房子意味着婚姻,意味着以后生活的基础,意味着别人口中的幸福、安全感、和那轻微扭曲的优越心态。
世上有一件最可怕的事,当歪风统治人们的思维,在人群中形成共识甚至攀比,即使明知那是种病态却仍然争先恐后投身其中,而对于这一切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我们即反感又渴望得到,这种纠结使人痛苦,无数人正遭受这样的痛苦。
人果然是最矛盾的生物。
那年春节串亲戚,几乎所有长辈都要问我两个问题:工作怎么样了?对象怎么样了?
我的大表弟张武和我面临一样的遭遇,他只比我小半个月,同样刚大学毕业半年。
大年初三我们在一位长辈家里遇见,私下里张武郁闷地对我诉苦:“一见面就问工作和对象,我都不知道咋回答,烦死了。”
我嘿嘿直笑。
“表哥你笑什么?”
“开始我也烦,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很多人见面其实没什么可聊的。但不能不说话冷场呀,人家想找点话说,可是跟你这么长时间不接触有什么好说呢?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只能问问你工作怎么样?找对象了吗?什么时候结婚哪?”
张武楞了一下,似有所悟。
我接着说:“其实人家只是随口一问,你怎么回答人家根本不会在意的。所以咱也不用费脑子想怎么回答,我的回答就两条:工作还行,对象没有!”
张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春节过去,我开始在网上投简历,先后面试过几家单位,却因种种原因,迟迟没能重新开始工作。
5月,两件影响深远的事情先后发生——小竹走进我们的家庭、我接到新世界的招聘电话。
前文介绍过小竹的背景。
老妈事先没告诉我和老爸,甚至不露任何痕迹。只是打了几个电话,出去两趟,连超市都暂停营业了。第二次傍晚回来时,就把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儿领进门来。
“以后她就是咱家小女儿了。”面对惊呆的我和老爸,老妈异常淡定地说。
对于老妈的独断专行,我们早就司空见惯,可没想到这次玩儿大的了。
不过老爸在片刻惊讶之后,欣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孩子从哪来的?咱们应该不能从孤儿院领养孩子呀。”老爸问道。
老妈道:“是从民政局办的过继手续,她叫赵茗茗,身世特别可怜,以后再跟你们说。”俯身摸着女孩儿的小脸,轻声道:“饿了吧,先歇一会儿,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老妈让她坐在沙发上,转身走进厨房。
小女孩儿怯怯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小小的脸蛋上竟透出几分忧郁,在她这个年纪,怎会有这样的神情?
我拉着她的手:“茗茗,你多大了?”
她小声说:“六岁···”脸上红红的。
我心一动,微笑着说:“以后你就叫小竹了,好不好?叶小竹。”
她茫然地看着我和老爸,默不作声。
老爸放下茶杯,走过来蹲在她面前,用十分温和的语气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咱们家姓叶,树叶的叶。”
她点点头。
老爸笑了笑,接着说:“我是爸爸,刚才那位是妈妈,这个是哥哥,你呢,就是咱家的小宝贝。”
她抬头望着我,我摸摸她脸蛋:“小宝贝,你也和我们一样姓叶,叫叶小竹,这个名字好听吗?”
“好听。”
“喜欢吗?”
“喜欢。”
老妈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我们想让小竹多吃些,可她还是怕生,吃东西的时候谨小慎微,连筷子都不敢伸。
晚上我把卧室让给小竹,自己搬到楼下的超市住。
那阵子小竹是一家人关注的中心,我们想方设法对她好,让她开心,只想让小竹快些融入新环境,真正成为家庭的一员。
我几乎每天都出去面试,在回家的路上顺道捎些好吃的或玩具给小竹,在一家人的关心下,她的笑声越来越多,逐渐开朗起来。
一个晴朗的周末,我带小竹逛街。路过教堂时,看见广场上有数不清的白鸽。这里的鸽子是不怕人的,如果你手上有食物,鸽子还会落在你手上吃东西。
小竹站在广场上不走,望着那些鸽子和游人发呆。
“累了吗?”我关心地问:“我们坐那边休息一会。”
小竹拉着我的手,摇摇头。
“怎么了?”我蹲下抚摸她的脸,小竹显得有些失落。
清澈的双眼里蒙上一层雾气,小竹低下头去。
我心急了,忙问:“怎么了小竹?告诉我好吗?”
“我想妈妈···妈妈总带我来这儿看鸽子···”
我知道,小竹口中的妈妈是她的亲生母亲,那个已经病故的不幸的女人。
“小竹别哭。”我擦擦她的眼角,却擦不掉目光中那一丝悲伤。
一只鸽子扑啦啦落到我们身边,咕咕叫着。
小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情绪,刹那间爆发。
我能做的只有把小竹抱在怀里,任她哭,把眼泪洒在我身上。遭受那样残忍的变故,就算是成年人也万难承受,何况她一个孩子?只求我能给她一点点依靠和温暖,让她别再那么无助。
回家时,小竹坐在公交车上睡着了,或许是哭累了。到站时我没叫醒她,抱着她从公交站走回家。
那段路很安静,夕阳余晖照着我们,非常暖和。
阳光在小竹脸上镀了一层金色,她睫毛突然一动,慢慢睁开眼睛。
“哥哥···”
“你醒了?”
她还有些迷糊,“我们在哪呀?”
“回家呀。”我笑着说。
小竹扭头看看前面的路,“回家···”
“饿了吧,家里已经做好饭了,一会你要多吃点。”
小竹乖巧地点点头。
“哥哥···”
“嗯?”
小竹头枕在我肩窝上,双手搂住我的脖子。
“哥哥你也要多吃点。”
“为什么?”
“那样才能抱得动我呀。”
“好~就算小竹吃成小猪,我也抱得动。”
“嘻嘻···”
直到今天,小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体重,虽然较刚来时红润了不少,但的确算不上是小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