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病情越发严重，赵海辉也手足无措起来，一脸急切。我知道他必然非常关心自己女儿，劫持她也是为了见到于雅而迫不得已。
“薛露，小竹的药在你那么？”
“啊，在小竹书包里。”薛露解下背后的书包，“我帮她背着呢。”
我拿到退烧药，跑去车里取出一瓶矿泉水。
“赵海辉！”我举起药盒，“你女儿感冒很严重，已经去过好几次医院！她再不吃药就危险啦！”
赵海辉向楼底望了望，满眼的疑虑。
刘彦浩见状，隔着扬声器说：“如果你还当自己是个父亲的话，就让我们把药送上去，看看你女儿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赵海辉持刀的手微微打颤，不发一语，他好像很纠结。
刘彦浩道：“你已经害了家人一次，还不知悔改吗？如果这次她因为你病情加重，你就更不配做这个父亲！你那么想和家人团聚，于雅看到这一幕会原谅你吗，你们团聚还有什么意义！”
赵海辉一愣，显然被刘彦浩的话所触动。看了看小竹，又看着我，终于开口道：“你把药送上来！”
“好！”我毫不犹豫。
杨警官低声说：“太危险了，应该让特警上去。”
“不行，他肯定不会让警察接近！”
杨警官道：“你要清楚，这可能是制服他最好的机会。但是他情绪很不稳定，而且手里有刀，我们不能让你冒险。”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杨警官摇摇头。
我望一眼楼顶，道：“我们不能再等了，他现在思维混乱，正是最容易接近的时候。”
杨警官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让我去吧，不会有事的！”
“好吧···”杨警官看着我说：“上去之后一定要见机行事，千万别蛮干。”
“我明白。”
薛露拽住我的胳膊：“小心啊。”
我能看出她担忧的神色，不只为小竹，也是为我。
“放心。”我捏捏她的手，目光坚定。
“小叶，千万要小心别冲动。”宋老师叮嘱道。
“哥哥小心，一定要救小竹啊。”佳芸稚声稚气地说。
“放心吧！”我点点头，转身大步走进教学楼里。
五层已经被警方完全控制，通往天台的铁门后，四名特警严阵以待，只要时机出现就可以冲上天台，在最短时间内控制赵海辉。
铁门吱嘎一声打开，我面无表情地走上天台。
赵海辉和小竹就在三十米外的女儿墙上，我慢慢走过去。冷风狠狠拍在我身上，纵然是我也感到一阵透骨寒意，可想而知小竹的感受。
小竹脸上有泪，远远望着我，呼喊声随风飘过来。
“哥哥！”
我的心跟着揪紧，她身前是慢慢走近的我，身后却是五层高楼下冰冷的地面。
“站住！”赵海辉用刀指着我，“把药放在那。”
我只能照做，慢慢把药和水放在脚下。一会儿他肯定要走过来取药，一旦他离开危险的围墙，就是特警出动的最佳时机。
我这样盘算着，缓缓后退。
“哥哥别走。”小竹哭喊道，伸出一只小手好像要抓住我，可是最终什么也没够到。
我心痛万分，小竹看上去非常虚弱，泪水盈盈的样子更让人怜惜。
“我要哥哥···”小竹想从赵海辉怀里挣脱，可无力的挣扎毫无作用。
赵海辉表情复杂，整个人更加颓然。
我上前一步，恳请道：“能不能让我喂他吃药？”
赵海辉一怔，警觉道：“别过来！”
“哥哥！我要哥哥！”小竹再次挣扎，赵海辉身体抖得厉害，我知道他此刻非常激动。
小竹哭闹不停，赵海辉纠结不已，我趁机拿起药，缓步向前走。
“停下！”尖刀指向我，明晃晃很刺眼，赵海辉声嘶力竭地大吼，他已接近崩溃边缘。
“拜托你，我真的只喂她吃药，不做任何事。她吃药一直都是我喂。如果我不在她一定不肯吃。”我恳请地看着他，同时小竹还把手向我伸来，不停说：“哥哥···哥哥··
·”
“你看看她，她是你女儿呀，这两年寄养在我家里，她常常对我念叨你呢，说爸爸对她可好了，说她很想爸爸。”
赵海辉目光一亮，面露羞愧，他竟不敢看怀里的小竹。
“我们很疼爱她，你也不忍心看她受苦吧？”
赵海辉盯着我，终于说道：“你过来，给茗茗吃完药立刻离开！”
“好，没问题！”我快步走过去，爬上围墙。猛烈的风刮在身上，我向下望一眼，只觉一阵眩晕。
地面上众人目光紧张地盯着我们。
“哥哥。”小竹眼巴巴望着我，眼里水盈盈的。
“别怕，爸爸不会伤害你的，只是太久没见小竹才想和你亲近亲近。”我安慰道，取出药片捏碎。
“来先把药吃了”我把药放到小竹嘴里，喂他喝了两口水。
“行了，你快走！”赵海辉急道。
“好。”我把水放下，纵身跳下围墙。
赵海辉紧紧盯着我，警惕地用水果刀挡在身前。
我一脸落寞，认真说道：“请你照顾好她。”
我慢慢转身，此时赵海辉不禁稍有松懈。
我突然转回去，双手抓住赵海辉右手臂，水果刀在我面前划过。赵海辉大惊，奋力挣脱的同时大声叫喊起来。我猛一用力，将赵海辉拽下围墙，连同他怀里的小竹也一并摔了下来。
我抓住小竹向自己这边抢，赵海辉哪里肯，身子尚未站起，胳膊便紧紧箍住小竹柔弱的身子，短暂而激烈的争抢中，小竹惊叫大哭。我心里一急，不顾一切地抱住小竹，用力拉拽。赵海辉惊怒之下狠狠挥出尖刀，嗤的一声，我手臂上传来一股热流。
鲜血洇透白衬衫，氲开鲜艳的血花。我却顾不得疼，丝毫不松手。
极速的脚步声中，几名特警冲过来，干净利落地擒住赵海辉，一名特警掐住他左肘和肩关节，向后一扭，赵海辉啊的一声喊，不得不松开了小竹。
我把小竹抱到怀里，急忙跑到远处。
“没事了，妹妹！没事了！”
小竹不住发抖，缩在我怀里傻傻地看着一群警察围住赵海辉，将他牢牢制住。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放开我！”赵海辉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大吼，可冰冷的手铐已经扣在他手腕上。
小竹依旧含泪，默然看着赵海辉被特警押走。
我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没事了，小竹不怕，没事了。”
小竹轻轻抓住我手臂，鲜血粘在她的小手上。
“哥哥，你流血了。”
“不要紧，小竹没事就好，我们走。”
当我怀抱小竹走出教学楼时，迎接我们的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警察押着赵海辉迅速撤离现场，临走时杨警官留下了我的手机号，他说我很快就会通知我录口供。
望着远去的警车，小竹呆了一阵，我又看到初见时在她脸上出现过的，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忧伤。
希望这件事不要在她心里留下解不开的结，我如是想。
宋老师和薛露急忙拉我去医务室处理刀伤，可医务室值班大夫已经下班。
薛露仔细地为我清洗伤口，消毒，上药。宋老师则照顾小竹和佳芸，她们坐在小床上，嘀嘀咕咕说悄悄话，小竹精神也好了些。
薛露一圈圈在我胳膊上缠着纱布，动作轻柔无比。
“看不出来你还挺专业。”我笑道，却不知自己脸色正泛着苍白。
“处理简单伤口是生活常识好不。”薛露瞪我一眼，嗔怪道：“刚才吓死我了，幸好只是划伤，万一扎到骨头里就麻烦了。”
“怎么？心疼了？”
薛露手一缩，捏在我伤口上，痛得我龇牙咧嘴。
“啊，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过你还真下的了手。”
薛露脸上泛红，盈盈浅笑，虽不开口，双眼却像会说话一般。
我看呆了，古诗云：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我想形容眼前的美女非常合适，美女总有美女的气度，古人诚不欺我。
※※※
通过杨警官帮忙申请，我和小竹获得一次探监的机会，那是在五月中旬。
赵海辉的样子更加憔悴，当他从监狱走到我们面前时，我只觉一阵酸涩。枯槁的面容，干瘦的身体，委顿的精神，以及那如同死水、毫无光亮的灰暗双眼，这些特征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我想任何人都难以直视，而此时的赵海辉就是这样一个人。
“谢谢，谢谢你带茗茗来看我。”赵海辉声音干哑，低头不敢看小竹。
“你还好吗？”
“量刑结果还没出来，反正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了。”
我看看小竹：“你放心吧，我们家会照顾好她。”
“谢谢。”赵海辉点点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慰藉，忽然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于雅到底在哪？”
我心底觉得有些可笑，又可悲。
“难道你真不知道？她早就去世了，两年多以前。你被捕之前不是已经知道她患骨癌了吗？”
赵海辉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面色更加灰败，整个人竟看不到一丝生气。
“我知道···我刚逃狱的时候就去问过我弟弟，他告诉我于雅死了，我让她带我去于雅的墓地，他说什么都不肯，还要报警，我就宁愿相信于雅没死，他们都在骗我，于雅只是不想再见我。”
“所以你就想出劫持小竹的馊主意？你怎么知道小竹在星光小学？”
赵海辉苦笑：“三年前，茗茗还没上学，于雅就和我商量要让她去星光小学，我只是想起来这件事，就溜去星光小学附近，每天放学的时候都在外面等着，偷偷观察，果然找到了茗茗，虽然她长大了两岁，比以前更可爱了，但自己的女儿我绝不会认错。”
我恍然大悟，赵海辉在星光小学看到小竹后，一定更加笃定是于雅把她送去上小学的，所以才会坚持认为于雅没死，不顾一切想要见她。熟不知那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人在走投无路时，往往只相信自己最直观的判断，哪怕自欺欺人，也好过彻底的绝望。
三年来从没人探视过赵海辉，他的亲人和朋友，彻底抛弃了他。当他确定于雅去世之后，不知道会受到何种打击，或许女儿就是他仅剩的牵挂了吧。
小竹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只是直直盯着赵海辉，清澈的眼睛里目光有些空洞。
赵海辉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小竹：“茗茗，对不起，我···我不配做你爸爸。”
小竹一激灵，往我身上靠了靠，抿起小嘴，低头瞄着自己的脚尖。她这么小年纪，还不清楚爱和恨的感觉，但逃避却是她本能的反应。
面对这不能承受之重，是否对小竹不公平？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茗茗···”赵海辉目光越发暗淡。
“小竹，看看爸爸。”我轻声说。
小竹慢慢抬头，轻轻说了一声：“爸爸。”
赵海辉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看清那世上最简洁明了的口型。
他笑了，眼里却滚出热泪。
小竹慢慢伸手，穿过铁栏，摸到他面前的玻璃上，赵海辉也颤抖着伸出手，大手覆上小手，仿佛紧贴在一起，中间却隔着厚厚的玻璃。那几厘米的距离，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小竹终究还是哭了，沉静无声地流泪，在她尚且模糊的情感观念里，骨肉亲情早已植根灵魂深处。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快乐和悲伤，都将成为过去。小竹要开始新的生活，她是我们这个家里不可缺少的一员。我想唯有更多亲情关爱，才能让她走出悲伤，重拾笑容。
当小竹哭累了，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探监时间也到了，赵海辉离开时萧索的背影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
“小竹，我们回去吧。”
“嗯···”
我们踏上回家的路，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艳丽，晚霞如火。
看着晚霞下染尽绯红的街道，我忽然心血来潮，把车停在一个熟悉的公共停车场里。
小竹好奇地问：“哥哥，我们干嘛去呀？”
“小竹，我们走回家吧。”
“啊？哦。”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牵手漫步在街边人行道上，迎着温柔的夕阳，一步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哥哥。”
“嗯？”
“晚上吃什么呀？”
“虾仁捞面，怎么样？”
“唔···我想吃土豆泥。”
“好，那就虾仁捞面加胡萝卜土豆泥，好不好？”
“好呀好呀。”她笑的很开心，似乎这点小小的愿望得到满足，就是世上最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忍不住笑了。
金色阳光铺满路面，洒在我们身上，我们就这样慢慢走着，虽然路上有汽车呼啸而过，却也有种说不出的静谧，在这一刻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
两个人渐渐走远了。
小竹忽然晃晃我手臂：“哥哥···”
“怎么了？”
“明天周一，我要上学了。”
“嗯，对呀。”
“可是你把车停那么远，明天怎么送我？”
“我···”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