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整整一晚都几乎没怎么睡眠的少女早早就离开了破破烂烂的家。夏季清晨凉爽的微风,让人们暂时忘记了酷热即将到来。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张洁驻足而立,眼前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
老家是在一个连电都没有通到的偏远山区里的小山村,父母都是连小学都没有读过的人,他们十几岁的时候走出了大山在县城里打工,然后相识、相恋、结婚。
自己在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回过几次老家,之后对那模糊的小山村就再也没有了印象。父母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找不到好的工作,在县城里租住着快要被拆掉的廉价破旧小屋,靠打短工的微薄收入硬是供着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从社区里的农民工子弟小学开始,自己就一直用优异的成绩回报他们。就算离开县城,升入省会的重点高中,在周围的同学都是来自全省各地的顶尖学霸的情况下,自己仍然保持着班级第一的好成绩。
可是,现在来看,再好的成绩也换不来轻飘飘的纸币,中考结束的时候,本来是要撕掉省重点的通知书走向社会去挣钱的,结果差点儿挨了爸爸打,只好继续花着他打零工、捡废品挣的钱去读书。
自己一直在内心里责怪着爸爸酗酒,可是自己很少想过爸爸的难处啊。
张洁想着想着,心里微微发酸,眼圈又有些发红。
“不要这么脆弱,现在你就是支撑着家不崩塌的唯一支柱了,坚强起来,你能做到的,去想办法,努力想办法吧!”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
钱!钱!怎么才能找到钱呢?
先把妈妈留下的玉环卖掉吧,也许能卖上几千元呢,起码就够一两天的治疗费用了吧。重新坚强起来的少女乐观地想着。
可是,去哪里卖呢?这个小小的县城里连一家典当行都没有。她只好凭着记忆来到了一条专门买卖古玩旧货的街道。
街道上有好多一个挨着一个的地摊,沿街也有些规模大一些的商铺。售卖的有古籍字画、旧书刊、玛瑙玉翠、陶器瓷器、中外钱币、竹木骨雕、佛教信物、民族服饰、文革遗物等。这些东西往往是真真假假、鱼龙混杂,没有经验的人大多入手的都是些假货。
“老板,您看看,我这个玉环能值多少钱呢?”张洁不敢去地摊,走进了一家沿街的店铺。
“哦,我看看。”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有些谢顶,头顶几乎没剩下多少头发了。他拿起放大镜,对着光源看了看那玉环。
张洁目不转睛地盯着秃顶老板,心里紧张万分,就像囚徒正在等待法官宣判。
“倒是个真东西,是块玉,软玉。”老板随口说道。
“那这个玉环能值多少钱啊?”张洁紧张的追问。
“这么一丁点儿个头,不能叫玉环,应该是个平安扣。至于价格嘛……看起来像青海料,又薄又小,档次不高,能值个一二百元吧。”
“不会吧,怎么可能就值一二百元呢!”张洁突然着急了,声音也不由得变大了起来,“老板,您再仔细看看,是不是看错了?这可是我家家传下来的呀!”
“这又不需要多高明的眼力,怎么可能看走了眼。要不你问问别人,看我说的对不对。”秃顶老板白了她一眼,对她说的话有些反感,见她不像买东西的主顾,便把那玉环往张洁这边一推,不再理睬她。
张洁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愣住了……
不值钱吗?连一千元都不值吗?老天是要绝了我的路吗?
不会的,一定是这秃头的家伙看错了!
她失神落魄地拿起玉环,来到另一家店里。
“一百六,我收。”文质彬彬的老板说。
又一家店,“你要是给我的话,我出一百二。”摇着扇子的女老板说。
脸色苍白的少女固执地一家挨着一家地问过了沿街的每一家店铺,最后终于背靠着街上的路灯杆无力地坐在了地上。路灯上的泥土蹭在了她校服的后背上,可她并不在意这些了。她蜷曲着双腿,双臂在小腿前环抱,头低垂的快要挨到了膝盖。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湿的打成了绺,再也无法飘逸起来。
好吧,接受现实吧,妈妈留下的最贵重的纪念只能卖不到二百元。这就是现实,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也必须接受的现实。
忍住,不能哭!倔强的少女默默地对自己大喊。
可是,鼻子酸酸的,还是想哭啊!
不行!不许哭!想想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是的,不能坐在这里哭泣,爸爸还在那恐怖的房间里与死神搏斗,留给自己找钱的时间越来越少,现在可不是绝望的时候呢,张洁,你给我站起来!
曾经天青色一样晴朗的女生离开背靠着的那根路灯,站了起来,强忍住泪水,嘴里小声唱起了歌: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飞过绝望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给我希望
……
她回到了出价最高的那家店铺。
“二百,都说过了,不会再高的,否则我收了也卖不出去。”带着金边眼镜的老板非常不耐烦。
“老板,再加点儿吧,我要不是急着用钱,也不会卖它的……你看,你看,多漂亮呀,你再卖出去肯定能赚很多的。”
张洁拿自己当模特,把玉环上的红绳套在自己脖子上,小巧玲珑的玉环就点缀在她雪白的胸前,显得异常美丽。
金边眼镜老板的眼光落在她大敞的校服领口处,雪白粉嫩的肌肤上沁出微微香汗,闪耀着点点光芒,曲线玲珑的****高高隆起,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光这块玉,最多也就二百了……但如果是我去开个房间,你送货到我房间的话,一千!一千怎么样?”金边眼镜老板色眯眯地开了个价。
张洁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老板以为嫌少,便再加价。
“一千五,怎么样?这个价格都够包夜两次的了。”
听到包夜两个字,张洁终于明白金边眼镜老板的龌龊想法了,美丽的脸庞一瞬间变得通红,她咬了咬嘴唇,迅速地把校服的拉锁从胸前拉到下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然后从脖子上摘下玉环,放在柜台上。
“二百就二百,给钱!”
涨红了脸庞的愤怒少女拿到钱后,一秒钟也不愿意停留,扔下一句:“你是个混蛋!”,飞一样地冲出了这家店铺。
她来到银行,取出了存折上的120元,和刚才那200元一起放进粉色小钱包,现在里面一共有1810元了。
医院的交费窗口人不算多,张洁前面排队的几个人交完费后就轮到了她。
“已经欠费3200元,再加上1000元押金,总共是4200元。”
“……呃,我没带够钱,一会儿再来交吧……”
收费人员抬头隔着玻璃看了她一眼:“可以刷卡的。”
“……我没带卡,我一会儿就回来交。”
说完之后,她像逃跑一样离开了医院。
太阳快要升到最高点了,炙热的光芒烘烤着整个县城,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这个时间点,人们大多数是坐在自己家里吃着午饭。
张洁拖着沉重的双腿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心情和双腿一样沉重,像灌了铅一样。
怎么办,就算不考虑那1000元的押金,交清欠费也还差一千多元呢。怎么办呀,怎么办呀!把身上这件校服上衣卖掉吗?这旧了的校服谁会要啊,就算有人要,卖个五块十块的也是杯水车薪根本派不上用场。可是,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卖的东西呢?卖血吗?想起县城中心广场经常停着一辆流动采血车,少女的眼睛一亮,希望它还会在那里吧。她再次驱动疲惫的身体,迈开沉重的双腿,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着往中心广场而去。
“啊,你问卖血啊?我得给你科普一下啦,从1998年起咱们国家就实施了《献血法》,按法律规定是不允许卖血的。我们鼓励无偿献血,无偿献血是中华民族优良品德的具体体现,是拯救他人生命的崇高行为……”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献血后你们会给什么礼物一类的吗?”
“我们有面包、有饼干还有牛奶,其他的没有了……对了,还有献血证。”
“啊,那我还是改天再来吧,今天我还有急事,我真的有急事……”张洁一边说着一边逃离了流动采血车。
“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找到了公厕里的水龙头,咚咚咚咚一气灌了一肚子自来水当作午饭。以前喝的一元一瓶的矿泉水以后就算是奢侈品了吧,少女自嘲地想着。
自己该怎么办?似乎没有了向前的路。思来想去,她又想起了古玩市场里金边眼镜老板那色眯眯的样子。
“1500元呢,答应了他,就足够交清爸爸欠下的钱了吧,还能剩下一百元呢。以后还有其他各种老板,爸爸接下来的治疗费用也就都能解决了吧……”
“不行,好恶心,想想都觉得恶心。”
“真的好恶心,自己还那么年少,就要坠入黑暗了吗?”
“不行啊,我做不到啊!”
“可是,昨天不是下定决心了吗,要拿自己的一切来拯救爸爸!”
“昨天不是对妈妈说过了吗,如果能拯救他,不会在意自己付出什么!”
“难道,真的到了需要付出的时候,就要打退堂鼓了吗?”
“难道,拯救他的决心,都是假的吗?”
“不!”
“不是假的!为了拯救他,我可以付出一切,包括我的青春年华!”
“没有向前的路了,左边是地狱,右边是地狱,前边,也是地狱……”
“我本是向往光明的花朵,却逃脱不过黑暗的命运啊!”
曾经阳光明媚的少女看着周围的繁华,眼中目光涣散,失去了焦点。
“这人世间的繁花似锦,都是极好的,没有错,可惜,没有什么是我的啊!”
“唯一属于我的,只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了吧……”
确认自己即将坠入黑暗的少女缓慢移动着脚步,似乎连隐形的翅膀都被人折断,血淋淋地从背上撕扯下来,洒下一地鲜血淋漓。
“这辈子做不了天使,那就作为恶魔进入地狱吧”
张洁回到了金边眼镜老板的店铺门前,呆呆的伫立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早已失去光彩,无神地环视四周,在和这繁花似锦的世界告别。
“HI,同桌!”吴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当她环视四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吴迪在向她打招呼。
“……”张洁的思绪还没从悲伤沉重中离开,不知道说什么。
“遇到困难的时候,怎么不想起我呢?”
“……”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发什么呆呢?不会说话了吗?”
“……你是什么鬼?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教室里吗?”终于开口了。
“我听说你家里有事,身为好同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就来帮忙了啊。别在这里发呆了,跟我走!”
吴迪一边说着一边霸道地拉住了她的手,非常有力,她无法挣脱,只好机械地跟着他迈开脚步,心里十分惊讶: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他竟然拉着我的手!”
“啊!我为什么会被他拉走了!”
少女的脸又红到了脖子。
不一会儿,两个人来到了街边,找到一个树阴下的长凳,坐了下来。
“时间有限,我简单说,你先听着。”吴迪不等她开口询问,主动进行解释。
“这个呢,我听说你爸爸住院了,就找了个借口请了个假来找你了。”
“之前呢,有一份兼职,我一直在考虑做不做,一个月一万元,现在呢,我打算做了,就有钱借给你了。你爸爸那里应该花销不少的,正好能用上。”
“好了,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张洁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好大,又有些匪夷所思。
他居然为了自己而请了假!
他还从省会找到了自己所在的县城!
啊,他还说他有份一个月一万元的工兼职,还在考虑做不做。一万元啊!一万元足够补交医院的欠费,还能剩余好几天的治疗费用呢!
他居然不做!不对,他说他为了我打算要做!
啊,为了我?
他要把钱借给我!
“啊,是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绝望的张洁忍不住把最后一句话问了出来。
她那无神的目光正在重新变得清澈,已经向悬崖迈出了一只脚的少女双眼又有了焦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吴迪的眼睛,等待着对方的确认,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把吴迪的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就像溺水中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不放。,
吴迪也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确认道:“真的,是真的,真的是真的,我来帮你。”
一直坚强着的少女突然泪如雨下,让吴迪顿时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很无助,我以为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我已经都快要把自己抛弃了……谢谢你,谢谢,真的谢谢你……”
吴迪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纸巾,递给张洁。
“先擦擦脸吧,都快变成小花猫了。别哭了,咱们这不是有办法了嘛。我打个电话,看看他们能不能把钱送过来。”
吴迪拿出那个小巧的银白色手机,拨打了上面预存的那个号码。
“喂,我是吴迪,你那天说的委托,我接下了。”
“啊,那真是太感激您了,这样的话,我们会放心很多的。”
“不过我需要预支三个月的费用……”
“这个没有问题,我们都已经将卡为您准备好了,是以您的身份信息办理的信用卡,目前限额是二十万元,您可以在限额内任意预支。”
“呃……你们真是大手笔。可以现在送到XX县医院吗,我一会儿就到那里。”
“没有问题,我会亲自送去,您需要等候一小时左右。”
“好,谢谢!”
张洁静静地听着吴迪打电话,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发呆。那么艰难困苦的事情,自己却要一个人独自面对,好难、好累、好委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他,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好像又有了家人的感觉了呢。就算一会儿天塌下来,也可以两个人一起支撑一下了吧。好像他的个子很高,也许,自己只需要躲在他旁边,就可以了呢。可是,他这样子对我好,我该怎样才能报答他呢?
她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干脆不想了,大不了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把命还给他好了。
性格的色彩刚刚由湿漉漉的黑暗复原成天青色一样晴朗的少女简单直率地做出了决定。
吴迪不知道身边少女的想法,他把手机放进衣兜,很自然地拉起张洁的小手,“跟我走,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