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部落里最优秀的射手,敏锐的观察能力是最基本的要求,乌达那鹰隼一样的目光紧盯住那人,只见他的身影左突右冲,周围的骑兵纷纷被击落马下。但那人出手很有分寸,落马的骑兵都没有收到严重的伤害,而是短时间无法行动。
然而,后续的骑兵黑压压地围了过来,将他们两个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也没什么好突围的,乌达默默地想。起义算是彻底失败了,接下来的就是无休止地剿杀,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逃亡,倒不如战死在沙场更简单些。他拔起地上尸体喉咙上斜插的一支羽箭,攥在残缺不全的手中,打算做殊死一搏。
然而骑兵们似乎得到了什么指令,不再进逼,而是把乌达和刚才那人围了起来。随着后续骑兵的到来,黑压压的无数铁骑围在周围。骑兵们的马刀上都沾满了鲜血,顺着刀身的血槽噗嗒噗嗒地滴落在地上。
乌达转身看向那人,就要死在一起了,总要互相知道个名字吧,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他伸手指了一下自己,喊道:“乌达,射手”。
那人金色的头发随风飘着,展颜向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几颗牙齿,似乎无视周围黑压压的铁蹄骑兵,开口道:“严子默,路人甲。”
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变得安静了下来,杀喊声越来越稀少,这一战已然完结。骑兵们没有在意这两个被围困的人,他们垂下马刀,数百名骑兵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到同一个方向。
顺着骑兵们整齐的视线,在两百米外,有一匹火焰般赤红的骏马,骏马前蹄在地上刨着,烦躁着低声咆哮着,要不是马背上的主人拉住了它的缰绳,它已经冲向战场,用铁蹄踏向敌人了,它根本不像一匹马,更是像拥有尖牙和利齿的来自地狱的恶魔鬼马一样。
马主人身上是和骏马同样颜色的赤红披风,手里提着一根两米来长的黑黝黝的铁枪,那披风随着黄昏里包含血腥气的湿润的风在摇摆,像烧红的铁水在流淌。一身轻装牛皮甲不知染了多少血水,显出干涸了的血液一样的褐色。
马上将军白色的长发凌乱而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根根如白雪一样的洁白。他的眼睛却是妖异的殷红色,偶尔闪过寒芒,这正是知道眼前一切皆是秘境的血煞。血煞挽起缰绳,让赤红色的地狱鬼马迈动铁蹄,来到乌达和严子默的近前。
他抬起铁枪斜指向严子默,目光落在严子默飘飘的白袍和胸前正中项链坠着的神像上。
“白袍、黄金圣像……教廷的黄金圣骑士啊。我大秦皇朝已尊贵教为国教,你不在后方传道、授业,做你应做之事,却在我大军平叛之处阻挠我军进攻,这是何意?”
严子默在血煞营造的魂之秘境里忘记了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的身份和记忆,只记得自己突然就出现在了战场之上,实在看不下去这血腥的屠杀,故而跳出来阻止。他抬手捋了一下额头飘扬的金色碎发,露出明亮而清澈的眼睛,直视血煞。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每一个人从尺许婴儿长大成人,需要很长时间,然而,将军一声令下,无数军士失去生命,每个人都是爷娘父母含辛茹苦,多年成长,却瞬间消亡,将军您不觉得杀戮太重,有违天和吗?”
血煞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对率领着铁骑的将军谈天和?我大秦一统六国靠的是手中的刀剑,而不是天和。五年前的天下还是四分五裂,战火连绵,六国之间纷争不停,刀兵不息……我大秦一统天下之后行郡县制、置三公九卿、统一量衡、统一币制。普天之下书同文、车同轨。修直道、开灵渠,再无国战之刀兵。然宵小之辈以复国为名,愚弄百姓,妄动干戈,吾身为国之军魂,受命领军平叛,此为国之大事也!”
不远处一名斥候策马而来,在血煞面前翻身下马,“报大将军,大军合围,叛军已溃,未能有残余逃窜,除生俘两百余外,皆斩于冲阵之时。”
血煞眼眸中红光一闪,没有立刻说话。他沉吟着,目光从众人脸庞扫过,停留在乌达身上。乌达高昂着头颅,愤怒地与他对视。血煞的沉默中带着令众人恐惧的压力,一众铁骑也都屏着气不再大声呼吸。
良久,血煞大手一挥,沉声说道:“军中粮草不足,我军袍泽人均每日仅四两粟,无粮以养俘。释之恐其再拾兵戈,两百生俘,当斩之。”
随着血煞话音一落,几名兵士将乌达按倒在地,其中一人“呛啷啷”一声从鞘中拔出刀来,就要解决了乌达。
严子默身手矫健,动若脱兔一般闪身来到持刀兵士身边,伸手握住对方手腕,向旁边一扭一带,那兵士手中闪着寒光的钢刀随即脱手落到了地上。
众铁骑一阵喧哗,刀出鞘,箭上弦,无数利刃顿时全都指向了严子默。
“不可对教廷黄金圣骑士无礼!”,血煞右臂平伸,掌心向前,指尖斜斜向上,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一众铁骑同时将武器归鞘,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操演过无数遍一样整齐。
“杀人不急于一时,先带走,和那两百人一齐处置……来呀,给圣骑士大人一匹马。”随着血煞话音,一名军士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严子默,做了个手势请严子默上马。
此时夕阳将落,远处的景物都开始变得失去颜色,轮廓也开始慢慢变得模糊不清。严子默和血煞的坐骑在前并排走在一起,身后是血煞成百上千的骑兵。
“大将军,天道有常,或因人势而迟,然终不误。杀俘不详,古有定论,此事不可小视,还望大将军三思而行啊……”严子默仍不放弃说服血煞,想要保住这些战俘的性命。
短暂的路程就在严子默不断地说服和血煞冷冷地沉默中很快结束,严子默和大家一起下了马,绕过一个营帐,很快就见到了那两百多战俘。
除了满身伤痕的战士之外,战俘群中居然还有一些女人和十来岁的儿童。严子默剑眉一皱,“她们也算是战俘?”
血煞嘴角一撇,“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是老人还是儿童,只要曾经拿着刀剑抵抗我大军铁骑,那就是战俘!”
四周的军士每两人一组从背后反剪着战俘的双手,十数名手提鬼头大刀的刽子手****着上身,站在战俘身边。
血煞轻轻挥了一下手,刀光闪过之后,血花四溅,十几个人头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十几个躯干里的满腔热血迸射出数米远。
刽子手们在死尸的衣服上蹭了蹭刀上沾染的鲜血,来到另外十几个战俘身边……严子默眼角抽动了一下,一边大声喊道:“停!停下来啊……”,一边要冲上前去。
一众铁骑再次拔刀围住了严子默,血煞手中冰冷的铁枪顶在了严子默后背左侧心脏的部位。严子默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已战刀出窍的众多军士,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似乎没感觉到阴森森的枪尖就顶在自己身上。
“子默之前身在战场,但始终未杀将军一兵一卒。然大将军如此冷血,执意杀俘,那子默将于一众战俘共存亡,将军勿怪麾下将士要有死伤了!”
血煞眼中殷红光芒隐隐流转,呵呵冷笑道:“原以为教廷的圣人嘴上仁慈圣洁,心里也一样的仁慈圣洁,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啊。到最后,一样会撕掉仁慈圣洁的嘴脸,提刀杀人啊。你一个人,就算能以一敌百,但你能以一敌千,甚至以一敌万吗?你杀我上百兄弟之后,我大军上万,你又如何能逃得性命!”
严子默转过身来,注视着血煞,轻声道:“我的性命并不比那些战俘高贵,死了便死了,如此而已。”
血煞冷冷一笑:“如此,你和那行刑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杀二百战俘,你为了阻止,却要杀我上千军士,莫非你觉得我这些袍泽的性命就要比那些战俘低贱吗!”。血煞的言语就是想要使严子默坚守的道德和道义出现动摇,从而使他的心志出现薄弱的地方。
严子默沉吟了一下,辩道:“大将军此言谬矣,子默并不是要去杀人,子默是要去救这些战俘。将军若令众军士阻止子默,那么死在子默手中军士的性命,自然要算在将军头上,他们的性命,是将军的军令夺走的啊。”
血煞面无表情,脸色如若铁青,但内心深处却已气的牙根紧咬、暴跳如雷,“他(滴)的,这小子在秘境中竟然是牙尖嘴利,俺竟然说不过他!可恶!可恶至极!不行,得想个法子,给他营造一个绝境,让他怎么选择都将违背他所谓的道义才行。”
血煞毕竟是活了数百年的老奸巨猾的家伙,七窍玲珑心转了几转,便有了主意。他装作沉吟,似乎是在思考严子默刚才的话语。
良久,血煞做了一个暂停行刑的手势,刽子手们拖着鬼头大刀离开战俘们的身边。
他阴笑着说道:“圣骑士所言有理,既是如此,先暂缓行刑,我们来打个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