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盐，你们是光
拿撒勒的东边有一个加利利湖。
这里有以色列最美丽的风光。秀美的小镇撒落在它的四周，水鸟在上面飞翔，鱼群在其中游弋。当太阳沉入水面的时候，整个加利利湖像是一片黄金的海洋。
无数渔民靠它为生，他们日复一日地在湖面上辛勤劳作，以求一饱。罗马人蔑视他们，因为他们没有刀剑；希腊商人蔑视他们，因为他们没有财富；犹太祭司蔑视他们，因为他们没有知识。被蔑视得太过长久，最后连他们自己也会蔑视自己。这些人像蝼蚁一样活着：卑微、贫穷、平静。
然而，他们的平静被陌生人打破了。
一个身材高大、长发披肩的年轻人来到了这里。他衣着整洁、目光温和，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喜悦。他沿着加利利湖边游荡，不时停下来静静地观察渔夫，也会不请自到地参加当地人的聚会。有的时候，他还会走进会堂发表演讲。
最近发生了许多怪事，都和这个陌生人有关。关于他的传说开始在加利利西岸流传。据说他的眼神和话语里，有一种魔力。
两个渔夫——一个叫彼得，一个叫安德烈——在海边遇到了这位神秘的年轻人。他对他们说：“你们现在不要再捕捞鱼。跟从我，去捕捞人的心灵吧！”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两人居然真的就抛下了渔网，跟从他去漫游。——他们为这个年轻人疯魔了。
而且疯魔还在传染。可怜的西庇太有两个儿子——雅各和约翰。他们也碰到了这位年轻人。谁也不知道他和雅各、约翰说了什么，结果他们两人泪流满面，扔下了父亲的渔船，跟随了这个年轻人。
还有更让人震惊的事情！这个事情跟一个税吏有关。按照犹太人的看法，税吏是邪恶的罪人，和妓女没有两样。他们是一群卑鄙的生物，居然为罗马人收税！马太就是这些败类之一。一天，他正坐在税关前面，那位年轻人路过税关，停下来和他交谈。他们谈了又谈，直到最后，马太浑身颤抖地扔下了账簿，拜倒在年轻人的脚下。就这样，他离开了税关，跟从了这位年轻人。
这个人是心灵的魔法师。
关于他的传说越来越离奇。有人说彼得的岳母得了热病，在床上躺着。年轻人走进了她的房间，用手轻轻拉着她的手，把她扶了起来，她的热病马上消退了。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就连得了麻风病的人，被他一摸，也能马上痊愈。
这些半真半假的话，激发了大家强烈的好奇心。
这时，加利利湖周边的居民听说这位年轻人将要对大众宣讲福音。（所谓福音，就是好消息的意思。）多少年以来，犹太人从布道者嘴里听到的只有恫吓和谴责，而他却自称带来的是福音。
许多人涌向湖边，想要亲耳听听这个神秘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这个神秘人已经站到了山顶。
人群拥挤在山腰和山脚，仰望穿着一身洁白长袍的年轻人。下午的太阳在他身后照耀着，阳光从他背后喷射而出，乍看起来，似乎那些光焰是从他的体内涌出来的。
这就是那位魔法师，来自拿撒勒的魔法师。他能说服税吏，他能驱走邪鬼。人群打量着他，发出嘈杂的议论。他还在等什么呢？人群开始变得不耐烦。
年轻人默默地站立着。一个光团在他胸中乱冲乱撞，无数大鸟在他脑子里挥动翅膀。有些东西要从他心里冲出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野兽，也像是七个海洋的海水。
但他不知道怎么打开那个封印，从喉咙里喊出那个野兽，吐出那些海水。
起风了，年轻人的长发和袍子在风中舞动。
他仰头看了一下天空，毫无征兆地大声喊道：“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你们的。哀痛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必得安慰。”
这句话喊出口后，他骤然恢复了平静。一切变得清澈空明。
海水止息了，大鸟不在疯狂地拍打翅膀，它们开始安静地飞翔——在他的脑海深处。
诗一样的语言，潮水般从他口中涌出。
“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必承受地土。渴望正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必得满足。怜悯别人的有福了，因为你们也得怜悯。和睦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必成为上帝之赤子。
“为正义而被压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正是为你们建造的！
“你们是世上的盐，你们是世上的光。
“你们是世上的盐。盐如果失去了味道，怎么能再咸呢？不过白白丢在外面，被人践踏罢了。
“你们是世上的光。城建立在山上，是不能被隐藏的。灯，不应该放在斗底下，而应该放在灯台上，才能照亮全家。你们的光也应当照耀在众人面前，来荣耀你的上帝。
“你们都听过这话：‘不可杀人’‘凡杀人的，都免不了被审判’。可我还要告诉你们：要爱你的兄弟。凡是向兄弟动怒的，也都难免被审判。
“你们也都听过这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是我告诉你们，有人打你的右脸，你就把左脸也转过来给他打！有人抢走你的内衣，那么你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逼迫你走一里路，那你就跟他走二里！
“你们又听过：‘要爱你的邻居，恨你的仇敌。’可是我告诉你：要爱你的仇敌！要为你的敌人祷告。上帝让太阳照耀好人，也照耀坏人；上帝让雨水淋到好人，也淋到坏人。你们也当如你们的天父那样。
“你们祷告的时候，不可像那些伪善的人一样，站在大庭广众下祷告。你们应当进入内室，如此祈祷：‘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们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了我们的罪，如同我们免了别人的罪。愿主让我们远离诱惑。愿主救我们脱离凶恶。国度、荣耀、权柄，都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不要为生命忧虑，去担心吃什么，喝什么。不要为身体忧虑，去担心穿什么。生命不重过饮食吗？身体不重过衣着吗？
“你们看天空中的飞鸟，它们不种也不收，然而却能从天父那里得到食物。
“你们看野地里的百合，它们不纺也不织，然而却比所罗门穿戴得更加美丽。
“不要为明天忧虑，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今天的难处，今天担当也就是了。”
他张开了臂膀，像是一个巨大的十字。
“你们饶恕别人的罪，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罪；你们不饶恕别人的罪，天父也必定不饶恕你们的罪。你们用什么样的器具称量别人，别人也就必用同样的器具来称量你。为什么只看到弟兄的眼睛里有刺，却看不到自己眼睛里有梁木呢？
“爱你的弟兄，如同爱自己的灵魂；看守他如同保护自己的瞳孔。
“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你们若单爱那爱你们的人，有什么可称道的呢？就是罪人也是这样啊！你们若善待那善待你们的人，有什么可称道的呢？就是罪人也是如此啊。你们反倒要爱仇敌，要善待他们。上帝施恩给那些忘恩的、作恶的。你们要慈悲，就像你们的父慈悲一样。
“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
“你们中间做父亲的，谁会有儿子求饼，反而给他石头呢？求鱼，反而给他蛇呢？你们尚且不会如此，天上的父岂不是更要把好东西给他的孩子吗？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的，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引到永生的，那门是窄的，那路是小的。”
宣讲结束了。年轻人闭上了双目，有一种虚脱的感觉。要说的话已经出口，胸中的千斤重担骤然卸下。
年轻人自顾走下山巅。众人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周围出奇地安静。忽然有几位妇女发出了啜泣。最后，大家散开了，回到了房舍，回到了渔船。渐渐地，星光升起，灯火点点，黑夜轻拥着加利利。夜色里，许多人默默地想着他们听到的话。
这是西方文明史上最重要的宣讲。未来的宗教将以它为核心，未来的无数灵魂将以它为明灯。
希腊人成就了古代智慧的巅峰，而这些话语则创造了西方文明爱与悲悯的巅峰。这里有最深沉的悲哀，也有最瑰丽的希望。情感的巨流像滚滚江水一样流淌，淹没了高山，冲毁了堤坝，流进了孤苦无依者的心田。
无数像虫豸一样被践踏、被藐视的人，在他的话语中找到了生命的价值。无数心地善良的人们，更在他的话语中找到了爱的意义。
这位年轻人，说出了古代世界最伟大的话语。只有一位五百多年前的人物可以和他媲美，他生活在遥远的东方，名字叫做释迦牟尼。
地球继续向西旋转。
黑夜扑向地中海，然后又越过大西洋，攫取了美洲。随后，它驰过太平洋的波涛，冲向日本和中国。然后是印度、波斯……
那一年，东汉第一个皇帝刘秀已经登基三年。他的第四个儿子刚刚出生，这个婴儿最终将接管帝国，并要将佛教迎入中国。
那一年，罗马帝国皇帝提比略正在一个小岛上消磨时光。这个猜忌的皇帝从小岛上发出一道道命令，处死帝国的元老和贵族。他还要在嬖幸的包围下，度过九年的岁月，直到最后被士兵杀死。
那一年，印度四分五裂。异族人成群地涌入这片土地，到处是战争和鲜血。
那一年，日耳曼人还在中欧森林里游荡，只有在那里，他们才能躲避罗马人的刀剑。
那一年，亚洲大陆的匈奴人正在向西缓慢涌动，四百年后，他们将冲入罗马帝国的腹地。
所有这些人都不知道：今天，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位年轻人做了一次演讲，而这个演讲才是那一年最重要的事件。
只有耶稣自己知道。
不要吹灭将残的灯火
在加利利，耶稣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岁月。
耶稣在加利利漫游布道。他温和而开朗，爱在他心头绽放，从他心里流溢出来，感染到周围的每一个人。
人们很难拒绝这种魔力。在他们困苦的一生里，从没听过这样动人有力的话语。从耶稣的口中，一个崭新的世界扑面而来。
这个世界的上帝充满了光与热，洋溢着爱与悲悯。旧约里的上帝在沙漠中独居，充满了嫉妒和愤恨。如今这个形象坍塌了。虽然他的名字依旧是耶和华，但他不再是动辄杀人的主子，而是人们的慈父。
他是耶稣的慈父，他是永在的耶和华，他是死去的约瑟。
在上帝的照耀下，这个新世界像水晶一样熠熠生辉。这个世界何其美丽！黎明的云霞，美丽一如上帝的容颜；暮色四起时归来的羊群与牧者，恬静一如上帝的容颜，还有盛开的百合，嬉戏的孩童。上帝稳坐在天庭，繁花盛开于田野。美好者何其美好。
耶稣是这个新世界的布道者，他发现了其中的美好与纯洁。这个世界的美让他心醉神迷。
他的布道，获得了初步的成功。他拥有不少信徒，但其中最核心的是十二位门徒。其中，彼得是最早皈依的一位。他生性质朴，耶稣对他很是器重，但他最心爱的弟子是约翰（不是那个先知约翰）。约翰有孩子一样温柔甜美的心灵。此外，弟子里还有爱幻想的雅各，性情刚强的犹大等等。
总体来说，这十二位弟子的知识与才能都相当有限。他们是土生土长的犹太人，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他们满面风尘、皮肤黝黑，看上去再平凡不过。虽然此刻，他们是渔夫，他们是农民，他们是税吏。在未来，他们则将是使徒，是圣人。亿万西方人将取名为约翰、彼得，来纪念这些加利利人。
但是他们并不理解自己的老师。
对于他们来说，耶稣的心灵过于广阔，耶稣的情感也过于深沉。自始至终，耶稣的精神世界都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最终将是致命的毒药。
但此时，耶稣还沉浸在欢乐之中。
先知约翰过着野兽一样的生活，而耶稣则喜欢美好的事物。他流连在湖边的村庄城镇。他参加婚宴，为新郎新娘祝福。他造访穷人，在黑夜中与他们絮絮而谈。他医治病人，他畅饮美酒。
有人对他的轻松愉悦很不满意。谁见过喝酒的先知？他们责问耶稣：为什么约翰的门徒都在禁食，你的门徒却不禁食呢？
耶稣毫不在意地回答：“我用什么来比喻这个时代呢？就像小孩子坐在市场上呼叫别的小孩说‘我们向你们吹笛，你们不跳舞；我们向你们哀号，你们不捶胸’。约翰来了，也不吃、也不喝，人们就说：‘他有鬼附着’。人子来了，又吃又喝，人们又说他是贪食好酒的人，是税吏和罪人的朋友。”
他的心灵是太过喜悦了。他走在自己的路上，充满自信。幸福从心中流淌出来，使他不能不愉悦，不能不欢笑。
他发现了爱是如此甜蜜。
他用一千个寓言歌颂爱的福音。
彼得曾经问他：“我的兄弟总是得罪我。我应该饶恕他几次呢？七次够了吗？”
耶稣回答说：“我对你说，不是七次，而是七十个七次。”接着，他讲了一个寓言：
“有一个君王要跟他的臣仆结账。这个人欠了他好几万块金币，却没有钱还债。有人把这个臣仆带到他面前来。王下令把他卖了做奴隶，连同他的妻子、儿女。一切所有的财产也得卖掉，用来偿还债务。那仆人在王面前跪下来，哀求说：‘请饶恕我吧！’王动了恻隐之心，免了他的债，把他释放了。
“那个仆人出来后，遇见一个同伴。这个同伴欠他几块钱，他就抓住这个同伴，掐住他的喉咙，要他还钱。他的同伴跪下来，哀求他说：‘请宽容我吧’。但是他没有答应，而是把这个同伴关在监狱里，直到他还清欠款。王知道了这件事，就把他叫来，对他说：‘因为你向我哀求，我就免了你所有的债。你不该宽容你的同伴，像我宽容你一样吗？’王十分愤怒，于是把他关进监狱里受刑，要他还清全部的债。”
耶稣看着彼得说：“如果你们各人不肯宽容兄弟，天父也不会宽容你们。”
耶稣福音的核心就是爱。
日后，一个叫做保罗的人写下了一段动人的文字：“爱是恒久的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耶稣的爱是对义人的爱，也是对罪人的爱。这种爱像海洋一样宽容，向天空一样浩瀚。但是这样的爱，真的存在吗？人世间有可能实现这样的爱吗？永不停息的爱，永无止境的包容？
爱并不是一个字那么简单。爱里有折磨，有眼泪，甚至可能有尸山与血海。但是在此刻，耶稣似乎并不理解这一点。他只是唱出了动人的爱之歌。在这个歌曲之上，一个新的信仰在萌生。
在这个世界里，任何人都应分享到爱。
耶稣的新宗教，向所有人开放。但是首先，它是困苦者、绝望者、有罪者的宗教。那些被社会诅咒、遗弃的人，被耶稣接纳为上帝的儿女。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宗教创始者，像耶稣那样关注罪人。
有人指责耶稣：为什么你总是和税吏、妓女、罪人交往？还同他们吃饭？
耶稣讲了一个著名的浪子故事：“某人有两个儿子，他把产业分给了他们。小儿子到了遥远的地方，在那里挥霍无度，过着放荡的生活。最终，他一贫如洗，只好去投靠别人，那人打发他到自己的农场去看猪。他恨不得拿猪吃的豆荚来充饥，可是，没有人给他任何东西吃。最后，他动身回父亲那里去。父亲望见了他，就充满爱怜，奔向前去，拥抱他，不停地亲吻。儿子跪在父亲脚下，说：“爸爸，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再也不配做你的儿子。
“可是父亲吩咐仆人说：‘赶快拿最好的衣服给他穿上，拿戒指给他戴上，拿鞋子给他穿上，把那头小肥牛牵来宰了。让我们设宴庆祝！因为我这个儿子是死而复活，失而复得的。’
“欢宴开始的时候，大儿子从农场回来了。他听见音乐和跳舞的声音，就非常愤怒，对父亲说：‘你看，这些年来，我像奴隶一样为你工作，没有违背过你的命令，你给过我什么呢？连一只小山羊都没为我宰过。但是你这个儿子，他把你的财产都花在娼妓身上。现在回来，你就为了他宰了肥牛！’
“父亲对他说：‘孩子啊，你常跟我在一起，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可是你这个弟弟是死而复活，失而复得的，我们为他设宴庆祝是应该的。’
“天国好像一个牧人，他有一百只羊，其中一只走迷了路。牧人就撇下其余的九十九只，去找那一只羊，直到找着为止。牧人筋疲力尽后对羊说：‘我爱你更甚于其他九十九只。’
“同样，我告诉你们，一个罪人的悔改，在天上的喜乐会比已经有了九十九个无需悔改的义人所有的喜乐还要大呢！”
这是否不公平？
是的。也许这是不公平的，但是爱从来都是不公平的。爱是汹涌澎湃的海洋，无由窥其所来，无由测其所终。
犹太人赞颂耶和华的时候，首先赞美的是他的公正。但是耶稣的上帝不是公正的，而是充满慈爱的。父亲对孩子的爱，从来不是公正的。他会扶起悲苦的孩子，擦去他的泪水，给他真心的拥抱——无论他/她是税吏，还是妓女。
耶稣的宗教是给罪人的，是给穷人的，是给所有被遗弃的人的。
拉扎勒斯的诗句非常适合它：
把被遗弃的可怜人送来吧，把穷困潦倒而渴望呼吸自由的芸芸众生，连同那些无家可归四处漂泊的人送来吧，把他们交到我的手中。我高举明灯守候在这金色的大门。
有人在那里得到了光和热。
耶稣曾参加过一个宴会。正在就餐的时候，忽然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一个妓女。
她不是来拉客，而是来忏悔。许多民族都有一种无耻的传统，他们在嫖妓的同时，却极度地蔑视妓女，把她们当做毒蛇。世上的事情往往这样：卑鄙冷酷的人常常蔑视不幸的人。最终，不幸的人也开始蔑视自己，认为自己是罪人。
妓女径直走向了耶稣。
犹太妓女非常不幸。在当时的犹太社会里，女人毫无地位，被当做可怜的爬虫。至于妓女，那简直就是蠕动的毒蛇了。妓女被整个社会遗弃，也被家庭不齿。即便这个家庭由她们来供养，也是如此。她们活在噬人的黑暗中，尊严丧尽。没有爱，没有同情，有的只是无休止的鄙视与辱骂。
耶稣的宣讲震动了这个女人。她渴望那个新世界里的光撕破她周围的黑暗，在余生中照亮她的心灵。
她俯在耶稣脚下，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耶稣的双脚，她就用自己的头发把耶稣的脚擦干，又用嘴亲吻他的脚。最后，她拿出玉瓶中的香膏，抹在上面。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幕。
主人非常愤怒：大庭广众之下，一个传道者让妓女接触自己！他为什么不踢开这个婊子，就像踢开一条狗一样？
跟所有犹太人一样，耶稣也认为妓女是有罪的。这一点上，他也是偏见的奴隶。但是他有一种东西可以淹没偏见，那就是爱。
耶稣转向主人：“我有话要对你说。”
“主啊，请讲。”
“一个债主有两个人欠他的债。一个欠了五十两银子，一个欠了五两银子。因为他们无力偿还，债主就免了他们的债。你们说这两个人中的哪个更爱他呢？”
“欠五十两的那个。”
耶稣：“你说得很对。你看见这女人吗？我进了你的家，你没有用水给我洗脸，她却用眼泪湿了我的脚。你没有用油抹我的头，她却用香膏抹我的脚。所以我告诉你，她的罪也都被赦免了，因为她的爱更多。被赦免少的，他的爱也就少。”
耶稣扶起了那个女人，对她说：“你的罪被赦免了，你安心地回去吧！”
她拿着盛香膏的瓶子，浑身颤抖地离开了房子。她抬起头，快步走在犹太的街道上，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光焰流进了她的心里。在那里，它沉淀下来，慢慢变成一粒种子。这个女人一生都会守护这粒种子：让它成长，让它照耀，让它把自己的心灵变成光的海洋。
宴会上的人都沉默了，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座上一个外地人吟诵起了旧约里的一段话。这段话来自古老的《以赛亚书》，预言了未来的一个布道者。
“他不竞争，不喧哗。街上也没人听到他的声音。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
厅堂的深处，似乎传来哭泣的声音。
有耳的人啊，你们当倾听
在柔和的微风里，加利利的湖水拍打着小舟。远处，积雪覆盖的黑门山耸入天际。
耶稣站在船上。岸上挤满了人，倾听着他的宣讲。白云的影子在湖心里荡漾，水鸥在水天之间低飞徘徊，野地里的黄花在开放。
那是像梦一样美丽的日子。
耶稣也说着像梦一样美丽的话语。他的声音随风飘向远方，在浩渺的水雾中，宛如幻乐。
“有一个人出去撒种。有的种子落在路旁，就被飞鸟吃掉了。有的种子落在石地里，它很快就长起来了。但是一旦阳光出来，把它的水气晒干，它就枯萎了。撒的时候，又有些种子落在荆棘里，荆棘长大了，就把它挤住。
“有的落在好土里，就结出果实，有一百倍的，有六十倍的，有三十倍的。它们秀美高大，昂首在日中。
“有耳的人啊，你们应当倾听！
“听了天国的道却不明白的，魔鬼就把撒在他心里的种子夺去。这就是撒在路旁的种子。那撒在石地上的，就是人听了道，欣悦地接受，可是却没有在心里生根；一旦遭遇患难，受到迫害，就立刻跌倒了。那撒在荆棘里的，就是人听了道，却被今世的忧虑和财富所迷惑，结不出果实来。
“那撒在好土里的，就是人听了道，又坚守住了，就会结出果实来，有一百倍的，有六十倍的，有三十倍的。
“我还有寓言讲给你们听。有耳的人啊，你们当倾听。
“天国好像人把好的种子撒在田里。人们睡了的时候，他的仇敌来把稗子撒在麦子中间，就走了。到了发苗吐穗的时候，稗子也显出来。仆人都前来问家主：‘主人，你不是把好的种子撒在田里吗？那些稗子是从哪里来的呢？你要我们去拔掉它吗？’
“他说：‘不用，因为拔稗子的时候，恐怕也把麦子连根拔出来。收割之前，让它们一同生长。到了收割的时候，我会吩咐工人先拔掉稗子，捆起来，留着焚烧，而把麦子收进仓里。’
“有耳的人啊，你们倾听啊！
“那撒好种子的是人子。田就是世界，好种子就是属天国的人，稗子就是属那恶者的人，撒稗子的仇敌是魔鬼，收割的时候是这世代的终结，收割的工人是天使。
“稗子怎样被拔掉用火焚烧，在这世代终结的时候，也是一样。那时，人子要差派他的使者，把一切使人犯罪的事和不法之徒，从他的国中拔掉。丢进火炉，在那里必要哀哭切齿。那时，义人在他们父的国中，要像太阳一样照耀。
耶稣闭上了眼睛。在脑海里，他看到自己的声音交织成一个金色天国。这个天国是不朽的，它照耀在加利利湖上，整个湖都在燃烧。
他用整个身心赞美这个天国。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散发着大自然的芬芳。树木、山川、孩子、鲜花、飞鸟里面都有上帝，上帝不是一个残酷的统治者，上帝就在花的蕊里，上帝就在树的茎里，上帝就在孩子的笑脸里。
“有耳的人啊，你们当倾听！
“天国好像藏在田里的宝贝，有人发现了，就把它藏起来，高高兴兴地离去，变卖了他的一切，来买那田地。
“天国是一粒珍宝，我们是寻找它的商人。
“天国是一个网，我们是它网里的鱼。
“天国好像一粒芥菜种，人拿去把它种在田里。它是种子中最小的，但长大了，却比其他的蔬菜都大，成为一棵树，甚至天空的飞鸟也来宿在它的荫下。”
流云似风，一湖如梦。耶稣的话飘向湖水深处，最终消沉在茫茫水天之间。万千繁星冲上了天穹，如同天国的大军。
人群散去，湖船不见。只有静谧中的加利利湖，湍湍如故。
山巅上，耶稣做了一生中最伟大的宣讲。
湖船上，耶稣做了一生中最美丽的梦。
但梦的尽头，是黑暗的开始。黑色天使已经起飞，耶稣终将听到他翅膀的拍打。
凡你要的，我就会给你
犹太王希律·安提帕的宫廷。
到处是美酒、音乐和半裸的女人。灯火照亮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犹太王醉醺醺的嘴脸，照亮了侍女们细腻的皮肤，照亮了贵族们华丽的袍服。
暗色的酒在杯中满斟，像血一样鲜红。
在宫殿下面，约翰在地牢中焦躁地来回走动。
“喝酒吧！淫乱吧！叩拜你们的罗马主子吧！上帝的雷霆等着你们。等他的号角吹起，你们将像秋天的树叶变黄，枯萎，在风中坠落！你们的笑脸将变成骷髅，你们的血液将变成寒冰。
“是的，我怀着怨恨。愤恨的火吞没了我。
“我见过饿死的孩童，我见过哀号的母亲。我见过许多！”
他扭转头，对着加利利湖的方向，吼叫着：“我见过你没见过的东西！我见过被活活钉死的犹太人。罗马人的十字架铺满原野。啊，我见过残暴的狮子、丑陋的鬼！
“所以我心里才有火焰在烧着，它们昼夜在我心里烧着！我要让它们一直烧着！”
犹太王后站了起来。她是希律的夫人，也是他的弟媳。
王后拍了拍手。她的女儿莎乐美一身华服，走进了大厅。王后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莎乐美走到大厅的中心。
一阵急促的和弦响起，莎乐美开始舞蹈。像一团红色的旋风，她在大厅扫过。
她摇曳的肢体如四季之树，她苗条的腰身如无名之花。惑魅的青春在黑夜绽放，舞蹈的节奏越来越快，音符像暴雨一样洒落。众人屏住呼吸，看着公主莎乐美幻化成一朵旋转的红云。
一个高音和弦扫过，音乐戛然而止。莎乐美身形随之凝住不动，像被古铜浇铸的青春雕像。
犹太王站了起来，拍起了手掌。
“你是个厉害人。你也喜欢厉害人。我知道你的心肠刚硬，像我一样。
“你用火烧绝了一个又一个的城池，从不顾念，也不怜悯。那么你又等待什么呢？
“烧毁这个宫殿，烧毁这个城市。让狮子和牛犊死在一起，让野狼和羊羔死在一起！让害人的，都死无葬身之地！哪怕大地和他们一起沉沦。
“那也好过这样的煎熬。好过孩子白白地饿死，母亲白白地哭号，好过无辜人的血化为尘土！”
王后啜饮下了鲜艳如血的葡萄酒。
此刻，约翰依旧在地牢中呼喊：“看看我们的王！他是罗马人的奴隶，他更是一个乱伦犯，他和弟媳交媾。那个淫荡的女人抛弃丈夫，私奔到了以色列。如今，她成了王后！
“毒蛇！毒蛇！从蛇的根必然生出毒蛇！”
莎乐美是国王的侄女，也是国王的继女。
犹太王对她说：“我的孩子！你的舞蹈让我喜悦，你的孝心更让我喜悦。你让我回到了少年时代。说吧，我的孩子。你要什么？你要半个王国，我也会给你。”
莎乐美望向自己的母亲。
王后轻轻抬起了手，指甲在脖子上轻轻划过。
于是莎乐美对犹太王说道：“父亲，我只要一样东西。”
约翰伏地祈祷：
“我只能信托你，我把我交付给你。
“耶和华，你是我的力量，你是我的诗歌，你是我的拯救。
“你带我走过死荫的幽谷。在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抹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地牢台阶上，响起士兵的脚步声。
犹太王对莎乐美说：“我的孩子，凡你要的，我就会给你。”
一个士兵托着盘子走进大厅。在犹太王面前单膝跪下，把盘子举过头顶。盘上覆着一个盖子，犹太王微笑着，揭开了盖子。
在盘子里，约翰瞪着前方。他凸出的眼睛，似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凡不跟从我的，就是敌人
耶稣逃亡了。
约翰死后，犹太王的罗网也收紧了。加利利不再安全。耶稣和弟子们退往沙漠。之前，耶稣的生活空间就是小小的加利利。这次逃亡把他带到了更大的天地里。他从沙漠出发，四处流浪，甚至超出了以色列的疆域，远达叙利亚。流浪开阔了耶稣的眼界，但也给他的心灵打上了烙印。
那是一段悲惨的日子。在加利利湖边，耶稣备受尊敬。但此时，他却饱受冷眼与猜忌。不断地忍饥挨饿，不断地东躲西藏。耶稣感叹说：“狐狸有洞，飞鸟有巢，我却没有地方躺下来休息。”
约翰死了。生活展示了残忍的一面。耶稣的心也随之坚硬起来。爱依旧笼罩着他的灵魂，但是“爱”的外面蒙上了一层愤恨。在迦南，他情绪一度失控，对着向他求助的女人咆哮：“迦南人与我何干？上帝拿饼，是给他的儿女吃的！不是拿来喂狗的！”他很快就后悔说了这话。但是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以前他绝不可能说出这么残酷的话。
最终，危险过去了。耶稣重返阔别多时的加利利。此时，春天的繁花已经凋谢，秋冬的寒霜布满大地。加利利湖的表面依旧平静如昔。但在湖底深处，涌动的却是黑色寒流。往日沸腾的布道、欢乐的聚会，都宛如一场春梦，随着红花落下去了。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加利利的形势发生了变化。约翰被杀，加利利上空笼罩着无形的恐怖之网。加利利变得呆滞、疑虑。
耶稣也变了。
逃亡日子里，一个真实的世界展现在他面前。那里不光有牧歌和夕阳、果实与美酒，还有更残酷的东西。
这个世界里有饥饿，有死亡，还有无休止的仇恨。在这个世界的门楣上，悬挂着一个血淋淋的标志——约翰的头颅。这个干瘪的骷髅头在对他致意：耶稣，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这个骷髅头借着耶稣的口，发出了呐喊：
“凡不跟从我的，就是我的敌人！”
爱的赞歌已是过去，如今要吹起的是战斗的号角！
加利利人再次聚集在他周围。这次，他们听到的不是爱的赞歌，而是愤怒的呐喊。
耶稣对着听众喊道：
“朋友们！让我告诉你们。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唯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才要怕他！”
耶稣凶狠地扫视着人群，说：“我告诉你们，凡在人面前承认我的，人子在上帝的使者面前也承认他；在人前否认我的，我在天使面前也要否认他。
“说话得罪我的，还可以赦免；但亵渎圣灵的，必不得赦免！”
人们畏惧地看着耶稣。他的背后，似乎有红色的光芒射出，像是巨大的舌头。光焰舔舐着天空，给大地投上了红色的暗影。
“我到地上来，是要点燃烽火的，我多么盼望它已经燃烧起来了！我应当受苦难的洗礼。在经历这苦难以前，我心里多么困扰！
“你们以为我来，是叫地上太平吗？我告诉你们：不是，我来乃是叫人纷争！
“从今以后，五口之家将要分裂，三个跟两个争，两个跟三个斗。父亲要和儿子争斗；母亲要和女儿争斗，婆婆要和媳妇争斗！人的仇敌将是自己家里的人。”
巨大的激情吞没了他。耶稣感到自己体内，有一千个天使在吹着号角，有一千个灵兽在投射着闪电狂飙。
光芒追赶上了未来的世界，把它照耀得亮如白昼。
在那个世界里，响彻着火中发出的惨叫，像是地狱的鬼号。白色的尸骨堆满平原高山，多如天上坠落的雨滴。天使与魔鬼在争斗，他们的鲜血把大地泡得发软。从一个个民族里，一个个社团里，一个个家庭里，分裂出了天使和魔鬼。
魔鬼生出了瑰丽的翅，天使又长出了邪恶的角。
爱不是一个简单的词。它是永恒的忍耐，永恒的守候。永恒只属于上帝，人是脆弱的，短暂的。他们只能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路上，踏过尸山血海，走过满地荆棘。爱永远在前方。一股黑色的风钻进了耶稣的心中。风中传来一个声音：这值得吗？
耶稣对着心里的风喊叫着：“那也好过停下来，躺在尸山血海里，好过停下来，睡在荆棘里！好过停下来，和那些骷髅抱在一起！”
战斗！战斗！直到永恒的终结，直到爱的终点。
而终点，就要来了！
原野上响彻着他的呐喊：“跟从我吧！否认了自己跟从我吧！背起十字架跟从我吧！
“那爱父母胜过爱我的，不配跟随我；爱子女胜过爱我的，不配跟随我。
“找到生命的要失去生命。为我和福音的缘故失去生命的，会找到生命！人得了全世界，却失去自己的灵魂，又有何益呢？
“如果你有一只手叫你跌倒，就把它砍下来。你缺了肢体进入天国，胜于有两只手进入地狱。如果你有一只脚叫你跌倒，就把它砍下来。你瘸腿进入天国，胜于有两只脚被丢进地狱。
火焰在他眼前燃烧，一个个国度被烧成了灰烬。耶路撒冷变成了飞灰，巴比伦变成了飞灰。谁也辨别不出它们的模样。只有一个驭火的孩童撮起冷灰，把它抛撒在风中，喊道：“这是巴比伦！这是耶路撒冷！这是一切繁华而必死的大城！”
大地被烈火烧成了荒原。焦渴的荒原上，死人站立起来。蛆虫在他们眼窝中爬进爬出，腐烂的碎肉从他们身上跌落。他们仰起了头，仰望着天穹。那里有巨大的光柱射下。在光的中心，传来巨大的号角。随着号角声，大地震动，七大海洋的海水变成了鲜血，星辰像熟透的无花果一样纷纷坠落。死人发出了合唱，那声音像锐利的金属，撕破了周边的空气。
耶稣听到了死人在唱：“圣哉，末日之焰！圣哉，永恒之死！”
耶稣伸开双臂，对着天空喊叫：“约翰来了，他用水给你们施洗。我来了，我用火给你们施洗！”
他用整个身心发出呐喊：“因为天国就要来了！”
我是谁？
耶稣变了。一个新的信仰攫住了他整个灵魂：天国就要来了！不是在遥远的未来，而是在今生今世。
他曾经认为：天国在每一个笑脸里，在每一滴露水里，天国在我们的心中。但此时，天国不再寓居于我们心中，而是包裹在苍穹的火焰中。
在黑色的逃亡里，在焦灼的祈祷里，耶稣开始抓住这个信念。时间就像灼人的流沙。这片大沙漠在慢慢吞噬着他的灵魂——连皮带骨。这个信念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爱这个词曾经在耶稣的心中光焰夺目。如今，它开始黯然失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壮丽的字眼：天国。
他开始变得狂热、不近人情。
有一个弟子告诉耶稣，父亲去世了，他要回去埋葬父亲。耶稣的回答让人恐惧：“让死人去埋葬死人吧！你只要跟从我。”
另一个人对耶稣说：“我要跟从你，但是请允许我先回家告别父母。”
耶稣的回答是：“手扶着犁向后看的人，不配进入上帝的天国！”
这还是那个爱的赞美师吗？抑或是一个中了神毒的狂人？
耶稣对着探望他的母亲吼叫：“女人，你和我有什么相干？谁是我的母亲？谁是我的兄弟？凡遵行上帝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兄弟，我的母亲！”玛利亚呆呆地看着他，默默无语。
今天天国就可能到来，明天就可能到来。在那里，没有财主，也没有乞丐。男不婚，女不嫁。那么，财富还有什么意义？家庭还有什么意义？耶稣凶狠地说：“富人要进天国，比用麻绳穿针眼还要难！”①耶稣并不是仇恨富人，他是在仇恨一切留恋凡世的人。留恋于财富，留恋于亲情，留恋于自我的人，都是他所恨恶的。只有抛弃家庭、舍弃财富、否定自己，才能进入天国。
新的梦想就像海绵一样，吸干了耶稣的整个灵魂。他不断地仰望苍穹，希望那里丢下霹雳烈火，将丑恶世界烧成璀璨天国。
先知约翰的影子在他心里不断膨胀。
期盼，期盼，不断地期盼。最终他对弟子们说出了骇人的话：“站在这里的人，必定有人在未死之前，就见到天国的降临。”
弟子们激动不安地倾听着。
耶稣的预言吓走了不少加利利信徒，但是弟子们对他却加倍尊崇。耶稣曾在他们心里播下爱与欢乐。现在耶稣却在他们心里种下了幻想的火焰：他们的导师手中握有的不仅仅是玫瑰，还有利剑！他有的不仅仅是爱，还有权力！
他们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
耶稣和弟子们经常泛舟横渡加利利湖。有一次，当他们来到湖中央的时候，天地变得昏暗。暴风袭来，湖水泛起了巨大的白浪。水涌进了船里，弟子们不断地戽水，但是情形却越来越危险。
而耶稣却在颠簸的舟中沉睡，仿佛这一切和他全无关系。
弟子们大声地喊叫：“船要沉了！船就要沉了！”
耶稣醒了，站了起来，对着风和海咆哮，像主人一样斥责它们。他的长袍被吹得像鼓满风的船帆，他的长发在脑后飘扬，站在船头的耶稣如同一个御风而行的先知。
慢慢地，他的长袍渐渐地垂落。——风停了。
耶稣回头对弟子们说：“你们的信心在哪里呢？”然后又厌倦地躺了下去。
谁给了他驾驭风和海的力量？谁给了他这样的信心？弟子们在含糊地思索着：耶稣不仅是一个布道者，也不仅是一个先知，他更伟大！他是……
耶稣也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
我是谁？
如果天国要来了，那么我是谁？如果上帝的道就藏在我的口中，那么我是谁？约翰的头颅已经悬挂在这个世界的门楣，那么我是谁？
耶稣决定到山上做祈祷，因为那里离上帝更近。也许在云雾之间，隐藏着他所找寻的答案。
他带着彼得、约翰和雅各，登上了高山。这三个人是他最心爱的弟子，其他的弟子则在山下守候。
耶稣开始了祈祷。
他喃喃自语地对上帝发言。
我是谁？如果你给了我一个许诺，那么请告诉我，我是谁？你给了我生命，又指给我道路。那么道路的尽头是什么？当我走到终点，褪下我一身的衣装，撕裂我一身的血肉，那隐藏在我衣装之下，血肉之中的那个人，他是谁？
耶稣不断地祈祷，就像当年在大沙漠里一样。
周边的世界慢慢消泯了。
彼得、约翰变得像烟一样模糊，终于也消失在烟雾之中。山峦下的田园村庄奔向远方，如同退去的潮水，最终无影无踪，有的只是广袤的空间。
耶稣独自一人站立着。天空的流云开始奔腾，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会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在旋涡的中心，天空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稀薄。天空洞开了，金色的光焰像雪花一样洒下，飘落到耶稣的头顶。
在光焰深处，他看到一只鸽子慢慢向他飞来，那是他旧日的相识。白雾中传来他曾听到过的声音：你是我的爱子，是我所喜悦的。那声音如同一千个铜钟在轰鸣。山峦在轰鸣中发生震颤，似乎就要坍塌。
耶稣被喜悦击中，世界的奥秘再次向他展露。这次不是微风的呢喃，而是震彻天地的轰鸣。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
金色的光屑还在洒落，它们堆落在山崖上，如同金沙。金沙慢慢地流动、变形。一个形体在光屑中显现。
他是一个健壮坚毅的老人，左手拿着一个石板，上面刻着十诫。右手是一个金色的权杖。他是摩西，他曾带着以色列人走出埃及，来到迦南乐土。他是以色列最伟大的领袖。
又一个形体从金屑中跳了出来。他蹒跚地走来，火焰围绕着他的头颅，火舌如同蓬松的头发向外喷射，那是以利亚。他是摩西之后最伟大的先知，在迦密山，他用烈火焚烧了巫师；在洞穴里，他像狮子一样咆哮，废黜了罪恶的君王。
摩西站在耶稣左边，以利亚站在他的右边。
以利亚凑近耶稣的耳朵，似乎在向他说些什么。但是那个声音过于微弱，被周围的轰鸣声压倒。耶稣侧耳倾听，却终于没能捕捉到以利亚的话。上帝啊，他说的什么？也许他什么都没说。也许只是一阵风。耶稣看到以利亚眼中闪烁的泪光，但那只是一瞬间。火焰轻轻舔过以利亚的脸颊，泪水蒸腾为烟雾。
天地间，辉煌的乐章在奏响。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乐章中盘旋回荡：你是我的爱子，是我所喜悦的。
摩西和以利亚向耶稣躬身施礼。
天堂的光焰汹涌如海。
一身白袍的耶稣走出云雾，来到弟子们面前。
他对他们说：“你们看，我是谁？”
他脸上充盈着信心与喜乐，语气中充满了权威。弟子们不禁想到了他训斥风和海的情景。
“你是施洗者约翰。”
“你是先知以利亚。”
耶稣转向彼得：“你说我是谁？”
彼得忽然扑倒在他脚下，哭泣着说道：“你是弥塞亚！你是基督！你是上帝的爱子！”他号啕大哭，浑身颤抖着——这是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话。可它显得那么亵渎：会不会招致雷霆的打击？或者永恒的诅咒？但无论如何，话终于说出了口。说完，彼得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所有的弟子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们也有过同样的猜度，但是只有彼得敢说出来。
耶稣回答他：“这不是凡俗人世给你的指示，这是天父给你的指示。你是我的弟子彼得，我要把未来教会的磐石建在你身上。阴间的权柄不能胜过你，我要把天堂的钥匙交到你手上。你在地上捆绑的，在天上也要捆绑。你在地上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
彼得激动地浑身颤抖。
耶稣又转向其他的弟子，说：
“末日来到的时候，你们也会坐在我身边的宝座上。你们将要审判以色列。——无论谁为我抛弃房产、兄弟、姊妹、父母、儿女和田地的，都要得到百倍的报酬，获得永生。”
弟子们敬畏地看着耶稣，一阵电流传过他们的心灵，他们被彻底压倒了。一阵欢呼忽然爆发出来：弥塞亚！
人群里，只有一个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了讥讽。
——他是加略人犹大。
耶稣走下了山峦。他扫视着山下的加利利，它多么微不足道！他的王国比它更要广阔千百倍。以色列又算得什么？他的王国覆盖整个世界。不，他的王国还不仅于此。他的王国囊括整个宇宙，覆盖整个时空。他是上帝的爱子，他是永恒的主宰。
他对着以色列的田野叫道：
“我就是生命的粮。到我这里来的，必定不饿；信仰我的，必定不渴。我是生命的光！我是弥塞亚！我是永恒的救世主！”
想居首位，先做仆人
约翰说：“我是老师最喜欢的弟子。在天堂里，我也该是最尊贵的。”
雅各说：“老师最器重的是我，我才应该坐在最尊贵的宝座上，审判罪人！”
彼得不久前还是个渔夫，现在却为世界最高权力做斗争：“你们都闭嘴！你们没有听到老师的话吗？天堂的钥匙在我的手里。未来的磐石是我！我要捆绑谁，谁在天上也就得被捆绑。天上的权力就在我的手中。”
安德烈贴着彼得的耳朵大叫：“你不过是个马屁精！到关键时候，你会第一个背叛老师！”
犹大突然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他们拉拉扯扯着去找耶稣。
耶稣非常忧愁。从山上下来后，他派出过七十个弟子25①外出传道。但是他们全部铩羽而归，弥赛亚的福音无人理会。
耶稣感到了困惑。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了悬崖的尽头，为什么还不肯服从他，不肯服从上帝的儿子？难道他们宁肯接受上帝的火焰？他手中缺少了什么？
太多的爱和太少的火？太绚烂的鲜花和太脆弱的剑？
权力！——他伸出了手。在眼光照耀下，它几乎是透明的。耶稣出神地望着它。一团火焰忽然从手心里喷发出来，火迅速滚动，变成了一把宝剑的形状。一把火剑在他手中燃烧。
耶稣闭上眼。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火剑消失了。
权力！他听到了一阵“嘶嘶”的声音，低微而美妙，就像是从他心里流出来的音乐。
就在这个时候，弟子们闯了进来，他们七嘴八舌地争吵着：
“您不是说我是您最心爱的弟子吗？天国里我应该有仅次于您的权柄！”
“老师，我的母亲撒罗米变卖家产追随您！在天国里，我应该坐在您的左边，我弟弟坐在您的右边！”
“我是您的第一个弟子！您亲口许诺把天国的钥匙给我。他们反对我，就是反对您！”
耶稣惊呆了。他大喊了一声：“住嘴！”
弟子们骤然沉默了。
“你们忘记了我的话。爱你的弟兄，如同爱自己的灵魂；看守他如同保护自己的瞳孔。你们现在只记得权力！你们要从仇恨里得权力吗？你们要从魔鬼那里得权力吗？
“谁是天国里最大的？你们知道，这世上的人有执政者管辖他们，有领导者支配他们。可你们却不是这样。你们谁要居首位，就要先做大家的仆人。谁是天国里最大的？凡真正谦逊像小孩的人，他在天国里会成为最大。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
“你们走吧，我要独处一会儿。”弟子们一语不发地退下了。耶稣和犹大的目光偶然相碰，他觉得那里有一股嘲讽。耶稣低下了头。
权力！
弥塞亚驾着云车，来到世界。他带着雷电和火焰，烧尽一切邪恶，把耶路撒冷变成万国的都城，然后他在万民的膜拜中永远享受荣耀。
这就是他的道路吗？
弟子们的争夺，给耶稣的世界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从那里，他看到了前方的深渊。他们争夺权力，如同鬣狗争夺腐尸。那些争夺权力的吵闹，就是结局吗？他一边命令弟子们彼此相爱，一边给他们展示权力的诱惑，那他们还能真心相爱吗？
权力的外面是火焰、是光荣，可为什么里面却有血和腐肉的味道呢？用所有的玫瑰铸就一把火剑，那么灵魂到底是一朵花，还是一块铁？拿着火剑的是弥塞亚，还是兀鹫？或者是高喊着爱的兀鹫？
一阵寒意流过全身。“彼得、约翰、雅各、安德烈……你们真让我难过。可我更难过，是为了我自己。上帝的儿子为了权力而愤怒。”
耶稣忽然意识到，他已经被逼到一个死角。玫瑰和剑或者剑和玫瑰。他喃喃地说：“我需要一个答案。”
他开始了冥思和祈祷。
沙漏里的沙，在一粒粒落下。太阳冲入了地中海，月亮像旋风一样升起，披挂着一万颗星辰。时间在奔腾……
魔鬼与天使
耶稣变成了沙漏里的一粒沙。他在坠落，一直落到黝黑的地方。那里有瀑布的轰鸣，也有鼓槌敲击的声音。他知道那瀑布就是暗红色的血流，那鼓声就是自己的心跳。
他坠落到了心的深处。
——你不是经常到这里来吗？摩西、以利亚、鸽子，他们不都是藏在里面吗？这个角落里藏着弥塞亚的王冠！那个角落有天国的烈火！
——住口！这里是天父和我说话的地方。
——你说得真好听……
窃窃私语消失了，这里一片安静。
光明开始渗透进来，空间在膨胀。瀑布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一些东西的轮廓慢慢显露出来。
那是一片荒野。到处是一团团长不大的野草和横七竖八的荆棘，一支庞大的乌合之众踉踉跄跄地走着。几个人带队走在前面，走在中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身材高大，长发披肩——是的，耶稣认出来了：那就是他自己。
身边的彼得说：“老师，这四千人跟从我们，已经走了三天。这里的荒野没有吃的，大家都饿得乏力了。再没有食物的话，大家就要坚持不住了。”
耶稣瞪大眼睛看着另一个自己。
荒野里的耶稣，脸上闪着圣洁的白光，长袍一尘不染。他吩咐彼得拿出所有的食物，只有七个饼和一些小鱼。耶稣对着饼和鱼祝福：“拿给他们吃！”
七个饼和几条小鱼从几千人里传过去。每个人都拿了自己的一份，但食物却不见减少，反而增多。大家放开肚子吃，最后还剩下了七筐食物。
顿时四千人在荒野里欢呼：“赞美上帝！赞美弥塞亚！”他们的欢呼声在空中翻腾，最后会聚成一股黑色的飓风，向大地扑来。它就像巨兽般横扫一切，所有形体都被大风撕裂、吞噬，最后无影无踪。
大风刮过荒野，沙土弥漫。等大风落定的时候，荒野已经干枯为一片大沙漠。
沙漠中有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一个是长发的青年，他对面的人则身材高大得不可思议。那人面容秀美，一袭红色长袍，一对儿巨翅从肋下伸出。他露出洁白的尖牙，指着地上的石头说：“你是上帝的爱子，他不是亲口对你说了吗？你可以命令这些石头变成食物。”
那个青年回答说：“魔鬼，你走开！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而是靠上帝口中说出的一切话。”
巨人转过头来，对着正在远处观望的耶稣微微一笑。他把手放在嘴边，像是在跟耶稣说悄悄话：“赞美上帝！赞美弥塞亚！”
耶稣惊讶地发现，地上的石头忽然变成了饼和鱼。长发青年也侧过脸，对他微笑，两颗新长的尖牙露了出来。
耶稣想要喊叫，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力气。
青年和魔鬼都消失了。
沙漠开始颤抖，大地洞开。一个黑暗的口子吞进了所有的流沙，然后吐出一个辉煌的宫殿。
长发青年和魔鬼站在圣殿之上，整个城市栖息在他们脚下。
魔鬼说：“创造奇迹给他们看，他们就会膜拜你！你不是上帝的爱子吗？从这个圣殿上跳下去！你会安然无恙！”
耶稣看着这一幕，汗水涔涔而下。他想大声吼叫：“回答他，回答他！你知道答案的。你回答过他一次，再回答他！‘不可试探你的主！’”但他只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
这个青年骄傲地挺起胸，从圣殿上跃下。
他刚刚落到地面，坚实的大地忽然变得柔软，颜色也慢慢从黄转蓝。这个青年置身于海面之上，就像站在天父的手心里。洁白的光焰从他体内涌出。
不远处，有一只船在风浪里苦苦挣扎。上面的人惊慌失措，大喊大叫。那里有彼得、有约翰，还有犹大和雅各。
这个白袍青年向船只走去，海浪在他脚下自动分开，鞋子和袍角竟然没有浸湿。船上的人一起爆发出了欢呼，他们跪下说：“你真是上帝的儿子，人间的弥塞亚！”
海水开始凝结，一粒粒的水又变成一粒粒的沙。
耶稣和魔鬼面对面地站在沙漠里。
魔鬼张开双翼，里面放射出瑰丽色彩，看上去就像嵌缀着一千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在注视、窥伺、嘲讽。
魔鬼：“你不记得了吗？你当然记得，你分鱼和饼给四千人吃，又在海上行走。你把它们编造出来，然后藏在心的角落里，当做珍宝。人群需要食物，需要奇迹。而你呢，更需要。还有一样更好的东西。你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魔鬼把手指向远方，那里有一座巍峨的高山。一个人面飞龙和一位白袍青年站在山巅。飞龙把山下的万国指给青年看，说：“去崇拜权力吧！去追求权力吧！我把地球上的万国都赠与你。”
白袍青年手中多出了一把宝剑，上面有火焰缭绕。他举着火焰之剑对着山下喊叫：“我是生命的光！我是弥塞亚！你们当向我下拜！”
飞龙发出狼嗥般的大笑，飞上了天空。在那里，它变成了兀鹫的模样，在青年头上盘旋。
魔鬼挥了挥手，整个画面一下子被抹去了：山峦、兀鹫、青年，都不见了。
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外面依旧是瀑布轰鸣、鼓槌敲击。
魔鬼：“你看够了吗？”
耶稣泪流满面：“是的。”
魔鬼：“不，你还有一样东西要看——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你知道的秘密。在山上的时候，摩西和以利亚对你说了什么？”
耶稣摇着脑袋：“我没听清，当时周围都是轰鸣声。他们说话声音太低……”
魔鬼：“不！你听到了，你当然听到了！而且你把它藏到了比这还隐秘的地方。那句话是什么？”
瀑布发出了可怕的吼叫，鼓槌也像疯了一样地敲击。
耶稣闭上眼睛，回想起当时那一幕。
以利亚的泪水在火焰中蒸腾为烟雾，烟雾之中他的低语消散不见。响彻云霄的是天堂传来的话：“你是我的爱子，是我所喜悦的。”这样的轰鸣把以利亚的低语撕成碎片，丢进了风中，让它流荡到心的幽暗角落。
但那些碎片还在这里，就在这个小小的心脏里。
“他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上帝把我们众人的罪都归到他身上。他被欺凌，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他像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又像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他也是这样不开口。”
这段话说出口后，耶稣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是的，我找到它了。我把它说出了口，我再也不会躲避它了。我手里拿的不是火剑，我只有一腔鲜血，它就是我送给这个世界的玫瑰。
“那才是我要走的路。我一直知道，我一直知道啊。我给它蒙上了三层面纱，又打上了七层封印。但它一直压在我的心里。我用以利亚的形象说出了它，然后又撕碎了它，隐藏了它。如今我找到了它。我再也不会离开它。”
无数个世代在流淌：
千万人的鲜血汇成了海洋，死难者的骷髅堆成了高山。大地吸干了血的海洋，吞没了骷髅的高山。新的肉体又从大地中生长出来，去挣扎、去受苦、去流干自己的血、去耗竭自己的肉。一代又一代的生死，像野草一样平凡无奇，也像鲜花一样绚丽动人。
耶稣向这块大地拜了下去，一个十字的阴影在空中飘荡。
如果我的血能浇灌你，那么你来吧；如果我的肉能喂养你，那么你也来吧。我没有宝剑，我没有奇迹。我有的只是生命和鲜血，它就是我撼动这个世界的武器。——所有无助的人、所有被抛弃的人、所有受苦受难而应获得拯救的人，我愿用我的生命来祭奠你们。
祭奠你们所有的苦，所有的罪。
耶稣泪流满面：“我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
魔鬼的尖牙缩了进去，皮肤上的鳞甲不见了，眼睛中也不再有骇人的魔红光，猩红的翅膀变成了金黄色，头上的犄角变成了光环。
他不再是魔鬼，而是天使加百列。加百列垂下了头，谦卑地拜在耶稣面前。
在他们前面，是汹涌的血之海、泪之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