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0年7月9日于伦敦
亲爱的朋友：
如果我听人谈起、有点怀疑或在任何时候发现你身上存在可以改正的缺点，却不能明确无误地告诉你的话，那么我就不配做你的真正朋友。在日常的社会交往中，有许多人自称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按照友谊的普通定义来看，你也可能会认为他们就是你的朋友。可这些人从来不会向你指出你自身存在什么缺点，也很少指出你的弱项。他们更想让你成为他们的朋友，而不太想靠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们是你真正的朋友。他们即便看到了你做错了什么，或什么地方存在着明显的欠缺，也不乐意给你当面指出来。其实，大多数人都爱暗自庆幸自己的好朋友某些方面不如自己。你真挚的友谊，应当留给我和哈特先生，我们与你的关系，完全建立在纯洁、无私的基础之上。无论我们对你说了些什么，我们都不是为我们自己的利益着想，而只是为你的利益着想。因此，我们有权代表你，向你提出忠告或表示异议。你的理智必定会告诉你，你应当听从我们的教诲，相信我们。
我得到的可靠消息是，你在发音方面还存在一些问题。有些时候，你说话一旦说得比较快，你说的内容就难以让人理解。我以前就这个话题三番五次地向你详细阐明过我的想法，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新想法可以告诉你的了。因此，我必须再次向你强调，你的整个前途可取决于它了。你将来要从事的事业，要求你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在私下里，都必须说话流利而清晰。你讲话的风格，和你所讲的事情一样重要，因为更多的人只是在用耳朵听你讲话，他们图的是听得开心，而不是在用心去思考你的谈话内容，并对它做出什么判断。你内心的想法很好，但如果你不能把它很好地表达出来，它并没有多大用处。意大利小提琴手和作曲家阿坎杰罗·科雷利（1653～1713，以其12首奠定了协奏曲发展基础的大协奏曲而著名）的最佳作品，如果被一个优秀的演奏家很好地演奏，那么它就会悦耳动听，富有感染力；然而，如果它被一个水平很差的演奏者演奏得多处走调，那么它只能激起听众的愤怒。请你记住，在古代希腊的雄辩家德摩斯梯尼看来，发音清晰是何等的重要！请你阅读一下西塞罗和昆体良（罗马修辞学家，他的主要著作《雄辩术原理》讨论了演说家的全面教育及职业）对讲话清楚明了的重要性的有关论述。甚至连雅典卖香草的普通妇女，都能够辨别出谁讲话讲得好，谁讲话讲得很糟糕。风格优雅、吐字清晰、抑扬顿挫的讲演，在昔日的希腊或罗马必不可少，在今日的英国同样必不可少。在我们国家，如果一个人缺乏讲演能力，不能当众很好地讲演，那么他既无法财源茂盛，又无法青云直上。如果你打算说动听众，你必须首先取悦听众；如果你打算取悦听众，你必须让你的声音听起来和谐悦耳，你必须把每一个音节的音都发得十分清晰，你讲起话来必须重点突出，抑扬顿挫，从整体上给听众一种优雅、动人之感。你如果不能以这种方式当众讲话，你最好不要当众讲话。离开了这种方式，你所有的学识便不名一文。你关起门来与人在私室密谈时，你在讲话方面缺少了它倒无大碍，可当你在众人面前讲话时，缺少了它问题可就大了。因此，我恳请你把它作为你的惟一努力目标，直到你完全掌握它为止。其实，这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脑子里一直考虑着它，阅读及讲话的时候注意它。有时候，尽管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你也应清楚而准确地大声朗读，仿佛你在最重要的场合，正读给公众听一般。你还可以背诵一些段落给哈特先生听，而且把哈特先生当成是无数的听众。如果某些辅音字母让你难以十分清楚地发音，那么我认为你可以在哈特先生的帮助下，成千上万遍地练习它的正确而清晰的发音，直至你最终顺利过了发音这一关。你在还没有学会把话说得很好之前，永远不要说得太快。总而言之，你要暂时把与这一伟大目标没有直接关系的每本书、每种想法都弃之一旁，专心致志在实现它，为你未来的财运亨通、步入青云打下坚实的基础。
下一件你必须引起注意的事情，就是一定用自己擅长写字的那只手把句子写得正确、优雅。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到目前为止，你在这个方面存在着欠缺。你的书法很糟糕，如果你写办公室的公函或给女士们的袖珍留言本上留言时，写出的字这样难看，那么你的个人形象也会被大打折扣。但如果你努力去锻炼自己书法，那么写手好字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至于你写出来的句子是否正确，则要看你是否注重语法学习；至于你写出来的句子是否优雅，则要看你是否向最优秀的作家学习。你在27日给我的来信中，把写信的地点漏掉了，因此我只能从信中的内容，推测你在罗马。
我怀着对你的厚爱，毫不隐瞒地把你的全部缺点，至少说是我所知道的或听到的你的全部缺点，一一告诉给你。谢天谢地，你这些缺点都是可以改正的。一旦你改正了这些缺点，你所要努力获取的，或者说我希望你获取的，就只剩下良好倾向、礼貌、谈吐和雅致。你靠着经验、观察和结交良师益友，就能够在不知不觉间获取它们。在你这个年龄，没有谁能够像你这样阅读了那么多书籍，游览了那么多地方，掌握了那么多知识，因而也没有谁能够像你那样那么接近我所说的完美。我所说的完美者，指的就是非常接近十全十美的最佳者。因此，你远不应该为你仍旧存在的欠缺感到气馁，你已经拥有的一切应该能够鼓励你大胆进行新的尝试，而且应该让你深信，通过大胆尝试，你既可以弥补欠缺，又可以掌握新的知识技能。你已经克服的困难，要比你现在必定碰上的困难大得多。你已经走过了布满荆棘、坎坷的人生道路，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道路上，虽仍有少量的荆棘、坎坷，但却盛开着艳丽的玫瑰。在你仍需要接受的教育内容中，如何正确追求人生快乐，成为主要内容。你通过正确追求人生快乐，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更有礼貌的人，并让你最终达到雅致的境界。快乐是互惠的。一个人如果不同时奉献快乐，他也无法感到快乐。一个人若想让他人取悦自己，那么自己同时也应当取悦他人。别人身上哪些方面可以让你感到愉悦，那么一般来讲你身上的那些方面也能够让别人感到愉悦。巴黎是无可争议的雅致之都；如果你不是那么腼腆的话，你当然可以拥有雅致。时常去拜访那儿的良师益友，注意向他们学习，你不久就能被他们同化。在和他们交往的过程中，你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在使用自己的语言时，特别注意它的正确与优雅，而且还特别关注自己谈吐的文雅。如果他们察觉谁忽略了或根本认识不到语言的正确与优雅，以及文雅的谈吐可以给人带来的巨大优势，那么他们就会给这个人的品位与层次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实际上，一个人无论身在何方，都应该特别注重正确、优雅的语言和文雅的谈吐。
在巴黎，人们谈论的话题，甚至连女人们之间谈论的话题，都时常涉及法语的优雅与微妙之处。“喜爱”这个词在他们的圈子里非常流行，而且许多男士在向女士献殷勤的时候，常常把这个词挂在嘴边。万一你在巴黎那儿真的恋爱了（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发生），爱上了某位有见识的时尚女孩，而你的情敌无论是才华，还是知识，都不及你的一半，可万一他只靠着风度和礼貌把你击败，夺走了你爱恋的女孩，到了那个时候，你将会多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充分意识到风度与礼貌的重要性，只觉得它们都是些不足挂齿、无关紧要的小节。直到那时，你才真正发现它在社会交往中能够造成的巨大后果。无论男性女性，人们都依照他或她外在的雅致来评判他或她。你看完书之后，就把它作为一项办完的事务，如释重负地把它合上；你要看书的时候，就把它作为一种人生的乐趣，高高兴兴地把书打开。我希望你从现在起，把社会这本伟大的著作，当作你重要的学习内容。你要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阅读它，而且用心去领会，适应它的风格，并把它转化为你自己的风格。
针对你已经掌握的知识和目前依然存在的欠缺，我下面专门给你列了一个表，权且作为你目前的账目表。当我从上面发现你有许多盈余时，我感到十分欣慰。而你账目表上欠的，只有很小的一笔，因此你很容易把它偿还。以债务人和债权人的形式，我把你目前的实际状况罗列如下：
债权人 法语方面的债务人 英语方面的债务人德语发音
意大利语礼仪
拉丁语
希腊语
逻辑学
道德规范
历史
自然
法律
公共事务学
我亲爱的朋友，这是一个非常真实的账目单，而且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十分鼓舞人心的账目单。如果一个欠债如此少的人做事严谨，那么他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笔欠债偿还掉。如果一个人长期粗心大意，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欠债累累，他对自己的偿还能力感到绝望。在这种情况下，他才有可能破罐子破摔，再也懒得看他的账目了。
当你前去热那亚时，请认真观察一下它周围建有哪些工事。你可以请一个有经验的人与你前往那儿，这样他可以给你实地讲解当年这个城市所面临的局势和奥地利军队的行动。实际上，这个城市从未被围困过，这主要是因为奥地利军队没有任何必要去围困它。去年冬天森图里奥尼侯爵来过英国，如果他现在碰巧在那儿的话，请人代我问候他，而且他会非常客气地招待你。
我本可以给你写几封推荐信寄到佛罗伦萨，但我知道曼先生对你来说，比其他任何人都有用处，因此也没有必要再把你推荐给别人了。请你代我向曼先生问好。佛罗伦萨的人们意大利语说得最纯正，因此你在那儿期间，多锻炼一下你的意大利语。
当你在那儿吃到当地最好的瓜时，别忘了给我留些瓜子，把它们晾干之后包在纸里。你不用把它们寄给我，只用交给哈特先生。当哈特先生返回时，会把它们放在衣袋里捎回来的。我还想要一些播种用的无花果树的插枝，但由于现在还不到插种无花果树的季节，所以现在倒不用太操心。我敢说，曼先生一定会为我办这件事情的，他会在合适的时间，托人把插枝给我送来。再见！请你一定要取悦他人，同时让自己过得快乐、幸福！
我把给罗彻弗德伯爵的东西夹寄在这封信内。你到都灵之后，请转交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