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养老院，那里外围的环境果然清静下来，早上在现场工作的挖掘机、推土机都已撤离，拆了一半的农民自建房，就像经过战乱一样，残垣断壁横陈在面前。养老院门前的路，满是碎石乱砖，弄得老人们脚下磕磕绊绊。
回到“家”，老人们有一种松懈下来的感觉。经过一上午的奔波劳累情绪动荡，大家身心都非常疲倦，相互打个招呼，各自回房午睡去了。老王师傅和小学教师两人本想见见熊院长，跟他“汇报汇报”上访的情况，熊院长却不在院内，只好也先休息了再说。
晚上吃过晚饭，熊健根从外面回来，脸上尽是疲惫。这一段时间，他为了养老院拆迁补偿和重新选址等问题，四处奔波，一直没有个结果，也已经弄得心力交瘁，回来后，不像过去那样对老人们嘘寒问暖，而是闷头不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晚，他径直进了办公室，打开灯，却把门反锁，一个人在里面静静发愣。
过了一会儿，听见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他想起，哎呀，已经快过小年了呢！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要布置养老院的工作人员给老人们做过年的准备，可现在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没有安排、没有准备。有几个老人，家里完全没有了亲人，身上穿的衣物之类无人置办，去年他曾经让手下的人去商店里买了几块布，再请裁缝上门给他们量身定做了新衣；今年他本记起这件事，说是过年前也要按照去年的做法办的，结果却忘记了。还有，过年的糖果花生瓜子之类，有的要采购、有的要工作人员自己加工，到现在竟然也还没有办。年前本该搞一次全院的大扫除，这个也同样没来得及做……不过，转念一想：安排什么又如何安排呢？眼下院子外面一片乱糟糟的，也影响到院子里的清洁打扫；至于买布料、请裁缝，还有置办年货之类，也是这样。这里要拆迁、要搬家，却不知往哪儿搬，甚至养老院这个年过得下去过不下去都是个问题呢！
他心里乱、心里烦，这几天天天往外跑，这个部门那个部门，这个关系那个关系，一家一家单位、一个人一个人地找，可是毫无用处，人家不是冷言冷语，就是置之不理。有的话还说得挺难听，说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遇到问题就找我们，在顺利的时候就把我们撇到脑袋瓜后面去了！还有的说，这件事我们既管得着，也管不着。管得着是因为我们确实有这个职能；管不着是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每天就拿这么点工资，对得起这份饭碗就行了。更有人说，你这家养老院，当初就不该办！这种事是你办的吗？你想挣钱，走哪条路不好？偏要弄这个！各种各样的面孔、各种各样的语调，给他心里带来的多半都是打击，很少有表示同情，更遑论支持的。白天跑了一天、累了一天，晚上回来想这些事，心里真像被撒了盐一样啊！这样下去，不用说操持养老院的日常事务，自己的情绪也日渐转坏，他心里甚至朦朦胧胧升起一股想放弃的打算。他盘算着：万一养老院搞不下去，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打起背包，出省打工，大不了一切重新开头！只是，养老院这些老人，如果没有一个合适安置的话，良心上确实不知该怎么交代。
“笃笃笃，笃笃笃”，门外又传来声音，这回的声音是敲门声。
谁呀？他懒懒地起身，把门打开，没想到外面站着的是养老院的老人们，一共有十几位，最前面的是老王师傅，其余多半好像都参与了早上去市政府的上访。
有事吗，你们？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是不是天太冷，房间里不够暖和呀？熊健根强忍住心头的郁闷，和蔼地问道。
老王师傅说，不是。他指指身后的老人说，我们大伙儿看你一个人亮着灯在办公室里，知道你心情不好，特意来看看你。
谢谢了，谢谢你们了！熊健根很感激地说。
谢什么呀，我们都十分感谢你呢！
好，进来坐吧，到办公室里坐一会儿。熊健根把老人们让进办公室里，又拿起热水瓶要给大家倒开水。老王师傅说，你就别替我们忙乎了，你也坐下，我们陪你聊聊天。
熊健根一听，喉头有些哽塞，他放下热水瓶，点头坐回椅子上。
老王师傅这个人，熊健根很熟悉，因为他是进院比较早的一批人中的一位。他老伴过世早，一个人把两儿一女抚养大。后来，女儿出嫁，跟丈夫去了外地，两个儿子都没读过什么书，从事的工作既劳累辛苦，还挣不了两个钱，儿媳妇们更是来自农村，没有固定职业，只是靠打一点零工补贴家用。老二还因为超生，被罚了一大笔款。家境的困窘，生计的艰难，两个儿子的家庭日子都过得磕磕绊绊，印证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说法。老王自己的企业效益不好，退休后工资很低，无法给儿子们多少经济补贴，所以儿媳妇们也不待见他。老王师傅和儿子们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儿子们烦他，打听到市里办了家收费低廉的养老院，便商量把他送到养老院来。他进院的时候，对两个儿子发了脾气，说，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忘恩负义，嫌我老了，帮不了你们了，你们就把我往这儿一丢，好过你们的自在日子！可是，他在养老院住的时间长了，对养老院竟然生出了感情，对熊健根这个年轻人也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敬佩。熊健根之所以能坚持不懈地把养老院办下来，跟老王师傅他们的赞赏、钦佩和鼓励也有着紧密的关系。
不过，老王师傅他们平时没事并不会主动上门找自己，因为一般生活方面的事，服务员那儿就可以解决，自己事情忙、头绪多，除了有时去各个房间检查工作人员的服务是否到位，对老人们进行一些嘘寒问暖的慰问，也很少跟他们深谈什么。那么，今晚这几位老人们来找自己，是否跟白天他们上访的事情有关呢？
早上，自己目送他们出门，根本没想到他们的上访会有效果，心想这些老人家能在路上不出事、不挨冻，顺顺当当平安回来就不错了。晚饭后听说他们人都回来了，也没有人生病、感冒什么的，心里还放了些心。而现在他们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不是想着明天又要出门去？他没想到，老人们一进门，开口就说，我们来给院长报告一个好消息！
熊健根一听，心里半是奇怪半是疑惑，说道，我知道你们早上出去，都平平安安回来了，没有摔着碰着，也没有受寒着凉，我已经放心了！这就是好消息嘛。他想了想又说，哦，马上过小年了，小年之后一个来星期就是新年，你们这些老人又增添了一岁，这也是喜事，我小熊祝你们身体健健康康，日子红红火火，生活开开心心……
老王师傅伸手拦住他，说道，院长，你对我们这些孤苦伶仃的老人的感情，我们体会很深，你用在我们身上的心思，我们感激不尽。不过，今晚我们来告诉你的，真的是一个好消息呢。其他老人也异口同声地说，是啊，老王师傅说得没错，我们上午去了市政府，收获很不小。你回来时没发现，我们院子外面那些推土机都撤走了吗？
熊健根“嗯”了一声，说，是啊，我还奇怪了，怎么昨天外面还闹得很，今晚却清净了许多！
老人们一边喝着热茶，一边七嘴八舌地向熊健根报告上午上访的经历，从路上怎样堵了上班的路，到信访办派车想把他们送回来，再到被请进了市政府会议室，一直讲到如何受到尹凡市长的接见，尹市长是从下乡的路上专门折回来的，他人长得果然精神，比电视里看去还显帅气；他讲话的口音，略带点河阳腔，既像是河阳本地人，又好像不是本地人；他一开始进门，人家让他坐在主席台上，可是他只坐了一下子，大概为了听清我们讲话，就下来靠近老王师傅坐了；他对我们的申诉听得很认真，不但要手下秘书做记录，他自己也亲笔做记录；他最后给我们许诺，说我们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不用搬了……一个人刚讲到“尹市长许诺我们不用搬家了”，另一个人打断他说，咳，哪里是不用搬？你耳朵背没听清，人家尹市长是说暂时不用搬，得等搬迁的地方找好了，或者政府出面跟开发商协商好了再让我们搬！有些老人讲话确实啰嗦，夹七夹八缠绕不清。就连最后中午在市政府食堂喝的热汤究竟是萝卜排骨汤还是榨菜肉丝汤都记不清了，两个老人争得面红耳赤。不过，熊健根到底听明白了：老人们在市长那儿得到了许诺，他们信了市长的话，他们忘记了不久前去市里几家相关部门以及《河阳日报》社上访，最后获得的结果等于零！
唉，这些老人，实在跟孩子一样，太好哄了。等老人们把想说的说完了，他问道，你们这次能够见到市长，我认为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收获，这点应该肯定。不过，市长讲的那些，他有亲笔签字吗？他究竟是承诺了让我们重新建一所养老院，大家可以一起搬过去，还是说这里拆迁后，我们的养老院不再继续存在，请你们自己各寻去处？倘若重新建养老院，政府会给地皮吗？地皮价格又如何计算？假如我们这家养老院不让办，你们去别的地方，那儿的收费标准太高，你们承受不起怎么办，政府给补贴吗？还有，我小熊（他面对养老院的老人，总是谦恭地这样自称）好不容易办起这家养老院，当初买的固然是旧仓库，可是，既然已经改造成养老院了，就应该按照住宅标准给我补偿才对，要是硬要按照旧仓库的标准补偿，别说搬到别处盖养老院，就是盖猪圈的钱都不够！我的损失太大，而我更担心你们没有一个合适的去处。所有这些，你们都跟市长提出了吗？市长给你们明确答复了吗？熊健根这连珠炮一样的疑问，把老人们给问愣住了。他们在会议室里听得那样真切，感受的态度和气氛都那样和善、友好，就连喝下的热汤那股深深的暖意，这种种印象，都一直留在脑子里徘徊不去，没想到，经熊院长这么一问，大家在脑子里仔细搜寻，竟然无法搜寻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无法给院长一个确切的回答，一个个只好哑口无言。
尹市长当时的确说了很多，也说得很好，大家听了心里很踏实，也很感动，无论是吃饭时相互议论，还是回到养老院后与其他老人们通报交流，展示的情绪都是积极的，而且是非常乐观的，没想到这种积极乐观的情绪竟然经不起院长一问。是啊，市长是说了我们可以继续在这儿住，但这依然只能是暂时的；他还说了养老院应该搬迁，可是怎么搬、搬哪儿，搬迁之后的归属、管理、收费一样都没有说到，虽然他指示有关部门拿出具体意见，但这个意见会是什么样子，老人们一点摸不到底；他还讲到要兼顾各方利益，同时也说了不能一刀切、一拉平，那么这究竟是会重点照顾开发商的利益，顺带略微考虑一下我们的利益，还是把我们这些孤苦无助的老人放在优先来考虑？他最后说解决的方案要符合政策、符合原则，可是他又讲了城市改造和城市建设是大局，那么大局是不是政策和原则呢？咳，我们这些老年人呀，脑子就是不如年轻人的好，你看，人家熊院长没在现场，只是把我们的汇报在脑子里过一下，就发现了这么多问题。尹市长讲了那么多听起来很受感动很受鼓舞的话，推敲起来，竟然没有一句能够落到实处！上次就是这样被政府几个部门和报社给忽悠了，这次别又弄出同样的结果吧？
见老人们满脸喜气地进自己的办公室来，一片好心地报告“好消息”，经自己三问两问，竟一个个默然无声垂下头去，熊健根心里很是不忍，他叹口气说道，当然啦，我们也不必这么悲观，尹市长这个人，老百姓当中反映不错，都说他人正派，是个清官，大概他能够说话算话，不像其他官员。我这几天想了不少办法，托人找关系，都不管用，只好寄希望在尹市长这里了。
停了片刻，他又说，今天这么冷的天，为了养老院拆迁的事，你们这些老人还跑出去上访，我生怕你们吹风受寒。他抱拳对老人们一揖：
小熊在这里感谢各位，希望大家快快乐乐，健康幸福。提前给大家拜个年、祝个寿！
熊健根本想把自己打算放弃眼前的事业、等养老院拆迁后重回浙江打工的想法说出来，可是却忍住了。经过这些天的奔波，他已经心力交瘁，对养老院的事基本不抱希望了。他刚才说“寄希望在尹市长这里”，其实是一句宽慰老人们的话。河阳市政府各个相关的“衙门”都把话说得很死，而且都搬出政策、规定、文件来压自己，自己在他们面前早已无话可说，甚至无理可诉，市长出面又能怎样呢？他能够为了一个小小的养老院，去改变这些部门的态度么？他能够真正理解自己办养老院的用心么？他能够对这些已于社会无所贡献但却需要关爱、需要帮助的老人抱有真正的怜悯之心么？作为一个地方高官，他的精力都放在整个河阳的发展建设上，他舍得为一幢房屋的拆迁这样的芝麻小事耗费时间吗？他接访时的承诺固然让老人们感动，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因为事多而把今天的承诺忘到脑后呢？熊健根心里还有这么多没有说出的质疑，让他对尹凡市长给老人们的答复和承诺不抱过多幻想，他依稀预感到自己最终将不得不放弃养老院而离开河阳，但对于马上过新年的老人们来说，这个打算倘若现在说出来，对他们未免太残忍了。于是他接着前面祝福的话说：
这一段时间我只顾自己忙，差点把过年的事给忘了。现在好了，拆迁的人撤走了，院里院外暂时也清静下来，明天开始，我也来想一想咱们养老院过年的事，你们各位老人有什么想法、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向我和工作人员提。太多的准备也许来不及，不过我还是想了解一下，看哪位老人衣服不够，该添置的我还是想添置，年货、鞭炮什么的我也布置人明天去买。今年这个年也许会简陋一点，但不管怎样，多少还是要弄出点喜庆气氛出来，你们各位说呢？
吼！老人们一起鼓起掌来，纷纷竖起拇指，夸奖熊健根年纪轻轻，具有大将风度，在这样的时刻还能从容不迫，细致考虑过年的事，“真是个干大事业的人”。还说，听熊院长这么有信心，我们这些老人就有了主心骨，我们相信政府会站在熊院长这样的好人一边，不会光为开发商的利益说话。报纸上、电视里不是天天登、天天播吗，要“以人为本”，是不是真的这样做，在我们这些老人身上应该可以检验的呀！最后，他们反过来鼓励熊健根：
院长，你放心，好人会有好报的。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看过、没经历过？如果像你这样的好人没有好报，不光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肯，就连天也不会肯的。你放心好了！
老人们的话，感性、质朴、良善，是十足的当地百姓的传统思维模式和语言方式，这让熊健根很受感动。他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老人家，你们就放心，我一定要让你们过个好年，不管院里怎么艰难，也不能亏待你们。你们是这个社会上最苦的人了，可是却一个个这么善良、这么理解和支持我，三番两次帮我去找政府、找领导，我不知该怎么谢谢你们，你们真的就像我的爷爷奶奶一样啊……说着说着，熊健根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老人们见了，深深感受到熊院长心头的苦，他们有的摇头叹息，有的眼圈红了，还有的甚至老泪纵横，熊健根赶紧找出纸巾给老人们擦眼睛。
还是老王师傅打破“僵局”，他放开嗓子吼道，咳，大家别像大姑娘出嫁似的这么难受，一来咱们已经找到市长了，他给了承诺，如果能兑现，啥问题都解决了；如果不兑现，过完年咱们再上门去找，市里不行找省里，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找个说理的地方。现在嘛，我们得像院长说的，安安心心过好这个年，别让人家看笑话！
对，不让别人看笑话！老人们醒悟过来，纷纷说道。他们站起身，和熊健根道别，嘱咐他爱惜身体，不要太劳累，也不要太操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遇桥头自然直”，就不信会有过不去的坎！
不信会有过不去的坎！老人们的话落在熊健根心里，沉甸甸的，让熊健根更加感受到自己应尽的一份社会责任。
当天下午，尹凡在河东县港阳绿色蔬菜有限责任公司视察。福建人林老板在这儿事业发展不错，由于是市长尹凡亲自关注的项目，他这家企业基本上没受到多少非法干扰。最近，他去了趟香港，在那儿考察了几天，回来后做出一项决定，把公司生产的蔬菜由洗净择好后整箱包装改为开袋即可下锅的碟式包装，为此，专门在车间里改建了一条生产线，并几次邀请尹凡市长“亲临指导”。上午尹凡就是准备来看这个项目的，结果中途返回。下午，他到了位于柏树乡的港阳公司，林老板用粗糙的双手握着市长的手，情绪非常高地领着尹凡到车间里看，他的切菜机、分装机、压膜（保鲜膜）机和包装机都是全自动的，工人坐在操作台前，揿动电钮，皮带传送器便将洗净的蔬菜运送到机器那里，经过几个回合之后，又一小袋一小袋地从另一条传输皮带上送出。那一头，工人们忙着装箱打包，直接搬上汽车，等一车装满了，汽车便缓缓驶出公司大门。林老板说，我这车蔬菜现在出去，很快就上高速，凌晨可以运抵香港。明天一早，香港市民上街买菜，我的菜就到了他们的篮子里，呵呵，中午又上了他们的餐桌。
不错，很不错！老林啊，你这样子做产业、做事业，真是雄图远略，人所难及呢。你怎么就能想到这么个好点子、好思路呢？
林老板憨厚一笑，说，市长啊，我也没有别的能耐，就是把整个心思都放在公司、放在蔬菜上，整天就想着我这蔬菜怎样才能在人家的市场上受欢迎，绿色环保是一方面，方便简单又是一方面。你看我这包装上！他伸手拿过一张包装袋，把上面一行小字指给尹凡看，那上面写的是食用建议，包括和哪些食品搭配可以做出什么菜品、用哪几种方式烹调更可口、所需的配料是什么，等等，尹凡看了看，笑着说，嗬，你这包装说明等于一个小型的菜谱了。照着你这个去做，像我这基本不会做饭做菜的人，也可以体验一下当厨师的感觉了呢！
尹凡这句话，引起了身边人的一阵笑声。
尹凡对港阳绿色蔬菜实业有限责任公司的确抱有非常的感情。这是他当市长后亲手抓的第一个重要项目，这个项目给地方财政带来的收入不怎么明显，但其社会效益却相当之大。首先是它创造了一个农村土地顺利实行流转的典型，这个典型在本省一些地方成为借鉴，还在中央有关会议上作了经验介绍，成为中央制定相关文件的参考。其次是当地农民通过土地流转获得了实惠，不仅保障了土地本身每年的收益，各家各户还有成员被吸收进蔬菜公司作为农业工人，有了相对稳定的工资收入。港阳公司和柏树乡的经验经常成为河阳市、K省各家媒体关注、聚焦的对象，就连中央媒体也时不时会来到河阳进行跟踪采访。省委书记宋远征、省长夏志杰隔了这么些年，有时也还会提起所谓的“河阳经验”，这让尹凡心头有一份满足，也有一份欣慰。这个年代，政绩工程已成为形象工程的代名词，文件上、媒体上、网络上乃至老百姓的议论中，不时对之口诛笔伐，使得这个名词几乎成为过街老鼠，各级官员们都很回避它了。以至就连“政绩”这两个字，也“爱屋及乌”地受到牵连，大家使用起来很是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将其与虚假的形象工程甚至豆腐渣工程联系起来看待，一个原本中性的名词好端端就这样被糟蹋了。不过话说回来，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境况，确实跟一些地方官员把所谓的“政绩”作为升官的台阶和敲门砖有关。这些官员惯于假戏真唱、实功虚做、花拳绣腿、障人眼目，弄出种种花里胡哨、欺上瞒下的东西来，结果既耗费了地方发展资金，又没给百姓带来任何实惠，最后一张升迁任命下来，他拍拍屁股走人，却给地方留下一堆烂账，后任来了，有时还不得不花力气清理这些“政绩”带来的后遗症。也有因为“政绩工程”成为腐败工程而导致本人下马的，给地方造成的负面影响就更大！而尹凡抓的这个绿色蔬菜工程完全不一样，它没有所谓的“标志性”建筑，也没有宏大的可观赏现场，它真正是一项利民项目，而这样的项目，据尹凡自己的体验，哪怕你手握重权，要是没有足够的热情和耐心，做成一样也并不十分容易。自己当市长以来，数得着的成绩，除了这个，还真拿不出更好的来，因此，他很珍惜这份成绩，很看重这个项目，来这里的次数自然也多一些。
这次林老板之所以新上一条加工线要请尹凡到场，一是想让给予自己很大帮助的市长高兴，二来也是向他表白，自己会努力发展这个项目，把它不断做大，不辜负河阳市领导的期待。尹凡的期待和林老板的表白如此不谋而合，两人私人间的感情自然也得到增进。当然，林老板给尹凡私人的答谢仅限于逢年过节送些包装精致的时鲜蔬菜，偶尔给市长女儿菲菲买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从不送其他礼物，而这在一般人眼里，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边看得差不多了，林老板再三留尹凡一行吃晚饭，说不替他们弄什么特别的，就把新的生产线加工的蔬菜弄几盘炒一炒，请市领导“检验检验”。尹凡满口答应下来，说，我们来林老板这里多次了，却很少留下吃饭，再不允诺，老林会批评我们拘谨不随和，我们可不能让老林留下这么个不好的印象哦。
尹凡此言又引起一阵笑声，就连一旁正干着活的工人都笑了。
吃饭的时候，尹凡尝了几样蔬菜，赞不绝口，说，你这个公司啊，我看不光菜种得好、卖得好，厨师做的味道也确实不错，怪不得你那包装上要印那些个简易菜谱，原来是你们自己总结出来的呀！
林老板操着福建口音的普通话回答道，市长你说得太对了。如果我们的菜谱能被他们接受，那他们买我们的蔬菜不就有更大可能了吗？我这也是为进一步发展潜在市场做宣传呗！
尹凡竖起拇指说，嗯，你这个老林，做生意算是成精了呢！
停了一会，他忽然想起，自己安排了明天上午召开一个办公会，研究“老吾老”养老院的拆迁和安置问题，便说，嗳，这样吧，快过年了，市里有家“老吾老”养老院，那里的老人从来没吃过你这里加工的菜，他们中有人恐怕连绿色蔬菜这个名词也未必听说过。我建议呀，你让人准备一批新鲜蔬菜，要机械包装的，过两天专门用车送过去给他们尝尝，让他们感受一下时代的变化已是今非昔比。这些老人中有人是种过菜的，要是搁在你这里，他也未必会种菜了呢，呵呵呵……
吃完饭，林老板和尹凡一行道别，并表示，市长指示的给养老院老人送菜的事，他一定会安排人办理，以后若有必要，他可以每周都给老人们送上一批新鲜菜，请市长放心！
尹凡隔着车窗挥挥手，说，那我先代表那些老人谢谢老林了，明天的办公会结束后，我会让人把会议结果连同你的好意一并向老人们宣布的！
尹凡没有想到，明天上午的会因故开不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