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午接访完老人时，尹凡即指示小罗：跟陈亮副市长的秘书联系一下，看看陈副市长明天上午是否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的话，就召开一个办公会，研究一下“老吾老”养老院的拆迁安置问题。陈亮的秘书甘志军起初说陈市长明天没什么重要安排，参加办公会没问题，小罗把回话向市长报告，尹凡又让他告诉齐欢，通知市规划局、城建局、民政局等有关部门，各自做好相关准备，要在会上拿出意见。可是，就在他考察完港阳绿色蔬菜基地的自动化小包装生产线，在这里用完晚饭回河阳的路上，接到齐欢的电话。
齐欢在电话里向尹凡报告：陈亮副市长刚才给自己来了个电话，说明天的会出席不了了，具体原因是市委书记陆浩明让他陪同去卧虎岭，最后检查一遍定阳塔的竣工剪彩（也叫开光）现场及各项准备事宜。尹凡听完电话，很是生气，狠狠骂了一句，他妈的，这个陈亮，到底不是个东西！
这是小罗第二次听见尹凡骂人了。他在副驾驶座上，断断续续听见尹凡和齐欢的通话，耳朵里捕捉到养老院呀、开会呀、竣工呀、剪彩呀这样一些词，就猜测到陈副市长因为陆浩明和定阳塔的原因，大概回绝了这边的会议安排。尹凡是行政首长，在中午的时候就通过秘书进行征询，获得陈副市长明天没有重要安排的讯息后布置召开市长办公会，陈副市长也答应了。可是，现在又居然因陆浩明书记那边的指令把这边的安排搁置，尹市长这边生气是很自然的了。自从跟随尹凡市长这些年，小罗一直敬服尹凡的沉稳和修养，一般情况下，他总是内敛含蓄，遇事从不急躁慌乱，更不会像一些领导那样时不时爆粗口，他的儒雅气质和风度，其他领导秘书有时会当着小罗的面提起，而且多是一副赞扬口气，这让小罗油然有一种自豪感。但近一年来，尹凡在人前的气度和姿态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当着秘书和司机的面，偶尔会不加掩饰地流泻出一些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而他的骂粗口，更恐怕是外人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陆浩明的专断独行，同僚的俯仰逢迎，部下的见风使舵，这些固然让尹凡心里不畅快，而很多情况下，是非曲直很明白的事，有些人在态度上和行为上的表现，也是首鼠两端、狐疑踌躇，甚至违反理智，这让尹凡更是烦心。就如今天陈副市长的做法，要放在一般百姓身上，也会很难平心静气，更何况尹凡这样的堂堂一市之长！当然啦，反过来想，陈副市长也并非没有他的难处。尹凡是市长，陆浩明是书记，两人尽管级别相同，而且陈亮的工作职权属于政府这头，但陆浩明毕竟是“一把手”，陈亮负责的定阳塔建设又是陆浩明亲手抓的“书记工程”，陈副市长在这“双重领导”下，工作重心的安排当然会“权衡轻重”，两利相权取其大，两害相权取其轻了。他怎么能不知道这样做会令市长不高兴呢？可是在实在不能兼顾，必须做出选择的情况下，宁可得罪市长而听命于书记，这是他的某种自然反应！以后这样的事要是搁在自己身上，自己会怎么处理？会采取和陈副市长不同的做法吗？小罗不敢肯定！毕竟身在官场，有些行为模式不能按照民间法则，只能按照官场法则，所谓官场法则，其实说白了就是权力法则嘛。当然，到了市长、副市长这样级别的官员，他们在相互间关系的处理上，不会那么直白浅露，赤裸无遮，某些人在崇奉权力法则的同时，还会遵循另外的规则。一般来说，这个级别的官员，无论私底下有多少肚皮官司，都能做到“三不”：不会公开吵架、不会当众红脸、不会矛盾外现，除非极个别现象，在任何场合，都能保持一股同僚间的和气，外人看不出他们之间究竟有无相左的意见！而这就叫涵养，或者叫道行、叫修炼！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要用比基层官员更多的精力，在同僚间弥合周旋，也要有更大的定力，去隐忍克制，努力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当年高前和史朝义之间的关系那么僵，无论史朝义如何挑衅、跳梁，高前都不会当众表露愠色，这正是高前在仕途上成功的原因之一。而史朝义因为沉不住气，焦躁冲动，最终把柄外露，成为对方有效打击的软肋……
一时之间，小罗脑子转了这么多弯。他作为首长秘书，责任是为领导服务，同时呢，也在不停地学习。他必须充分利用这样一个机会，为自己的将来积累经验。既然当了秘书，就几乎注定自己将来必得走仕途！这是一条捷径。当然，秘书只是起步阶段，不过在这一起步阶段，他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是任何教科书上都不会记载也无法记载的，只有亲身经历才能耳濡目染、揣摩借鉴并化为自己今后的行为参照！
他敬佩、爱戴尹市长，同时还抱有一些同情心理。尹市长在干部当中，口碑很好，大家都看出他是一位实心实意想为地方做点实际事情的领导。但现在，他想办点实在的事情却似乎总是力不从心。是他的权力受到限制吗？好像不能这么说；是他的同僚关系处理不当吗？这个更无从谈起，他对同僚乃至下属，向来都与人为善。他想将河东县柏树乡的土地流转和通过招商来集中经营的做法在全市推广，而这个香遍媒体的“河阳经验”，在河阳本地却并没有得到太多响应。几个地方搞流转，不是发现村干部从中谋私就是发现它演变为乡镇变相卖地，最后反引起村民的强烈不满。还有就是引进的客商并没有一个好的、适合当地的开发项目，农民从项目中得不到实惠，使流转的事情或者流产、或者倒退回去。他大力推进招商引资，这项工作曾得到省里表彰，可是尽管严厉禁止，还是有污染项目偷偷进来，造成不良后果；还发现某家企业借壳在外地注册，又被“引进”当地，享受许多优惠政策，反而造成当地税收流失的状况……在高前当书记时期，尹凡配合书记搞了一场“政务风暴”，意在提高政府部门工作效率、倡导廉政风气，可是，这场风暴在处理几个顶风违纪分子并在中央电视台宣传之后没多久，就偃旗息鼓，因为河阳市各个部门的运转机制就是那样，部门之间权力设置并非合理，加上上面的规定每有矛盾冲突之处，而办事人员各抱心机，免不了从关系、人情的角度去办事，结果造成政务实施当中，或繁文缛节、或衔接脱榫，如果不花上吃奶的力气去督促、去落实，不少工作都如水泼干地，不是蒸发就是渗漏，最终变成徒具形式的过场！作为市长，只有一件事一件事亲自去抓，当面去抓，才不会被打折扣，才能贯彻到位，就如自来水厂停水事件的处理与东阳县温泉山庄“嫖娼敲诈案”的处理。市长之所以总是很忙，忙就忙在你不能光做决策，还要抓过程，而这个过程原本是职责部门的权限，可是你不手把手帮着下面去推进的话，下面马上就产生相互扯皮推诿现象。据小罗观察，有些领导倒很喜欢这种工作方式，因为这样能把手直接插到各个部门的具体事务中，直接干预甚至调度下面的工作安排，这些部门的头头也喜欢领导这样做，因为这样的话，能让领导和自己的关系贴得更紧。但尹凡不喜欢这样，他认为这样做工作，大量的精力便陷入具体事务当中，会造成工作布局的倚轻倚重，影响宏观决策和整体视野。但问题每每就是这样，你不去这样抓工作，许多事情办到最后就变形走样，让你甚至会怀疑自己当初的决策是否恰当！
当然，更主要的，还有一个领导之间的协调配合问题，而这个问题不光体现在施政观念和工作思路上，各个人的性格、作风、修养、气度甚至个人爱好也会影响相互间的关系。尹市长和高前的配合应该说是相当不错的，但和现在这个陆浩明，调子就不容易唱到一起，这点外面还仅仅是传闻，小罗作为市长身边最亲近的人，看得最为清楚。而市里常委和市长、副市长各有七八个人，相互间关系都得不断加以调整。书记、市长关系好，尹凡可以不必在这方面过多劳心，其他常委和副市长自然会设法搞好与自己的关系。而一旦书记市长配合出现“情况”，其他同志有时就不得不施展“泥水匠”的功夫来小心翼翼处理和平衡二者关系，而市长本人也须小心在意，不能把自己弄得很孤立。陈副市长在陆浩明来之前，与尹凡关系还算好，陆浩明来了之后，他有时就不得不处于尴尬境地，比如明天的活动安排就是这样。
他的秘书小甘开始答应了陈副市长可以参加明天的会，后来却因陆浩明的安排改变，这种出尔反尔固然并非陈亮本意，却已经是对尹市长的“得罪”，作为副市长，他当然不是有意这样干，而是出于无奈和不得已。按照河阳官场的一般规律，他只要不想引起市长的不快甚至闹僵，必得亲自来电话赔礼并说明情况。
果然，才想到这儿，尹市长的手机又响了，小罗从市长的口气里一听便知，这个电话是陈亮副市长打来的。
陈亮在电话里解释自己之所以明天无法参加市长办公会的原因，说自己下午挨了陆浩明书记狠狠的批评。定阳塔的建设，为期好几个月，原先定为元旦前剪彩的，可是却被拖延，陆浩明已经为此当众把陈亮给骂了一顿。拖延的原因，主要是建塔过程中，陆浩明不时前来视察，对其间一些设计和施工多次提出修改意见，弄得反反复复地返工。有时，也许是陆浩明随口说的一句话，却弄得施工人员既不想改，又不好不改，最后请示陈亮，陈亮说“改”，结果又耽搁了时间。
所有这些，尹凡都通过不同途径听说过，当时他还挺为陈亮感到委屈，没想到这些事最后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安排。
尹凡一边听电话，一边“嗯”“啊”地打着哈哈，他何尝不明白陈亮出尔反尔实不得已，但心里那股气就是没法消解。陈亮最后说，市长，实在不好意思，要不这样，明天陪陆书记看完了定阳塔，把剪彩的事情定下来了，立即就跟市长汇报，如果市长决定晚上开会，哪怕半夜开会，我陈亮也不会迟疑半句。在养老院拆迁的问题上，我一定配合市长做好工作。
陈亮这几句话，倒是让尹凡听得耳顺。尹凡听说，这个陈亮，自从分工负责城建和规划以来，开发商们对他敬若神明，很是想拉拢攀附，虽然陈亮自己信誓旦旦，在各种场合说要和老板们保持距离，决不“傍大款”。不过，事实上还是有一些开发商朋友在背后显摆跟陈市长关系如何铁，并口口声声称他为“哥们”的。那个拆迁城中村的开发商，究竟跟陈亮有无关系，等开会的时候看陈亮的态度，就知道了。
尹凡问定阳塔剪彩日期最后确定了么？陈亮报告：已经定了。陆书记说不能搁在年后，必须年前开光，时间就在阴历二十三，小年这一天。这叫开光见喜。
尹凡笑了，说，这话应该是杭一行说的吧？
对，对，市长你真是太明察了！这个时间确实是经过杭一行的推算确定的。陈亮补充说，陆书记还说了，开光这天，各套班子成员，都必须参加，以示隆重。这是河阳市今年最后一件大事，也是为河阳的腾飞、为未来的辉煌奠基的大事，本来，我手头的筹备工作一大堆，我怕到时候有误差，陆书记又得批评我……
尹凡打断他说，你说的是大事，我说的是实事。我也许管不了未来的辉煌，但却不能不管现在那些老人的困难。大事和实事、辉煌和困难，你就兼顾吧！说完，他把电话挂了。
他这边电话挂断，小罗那边手机响了。小罗接听，竟然是陈副市长把电话挂到他这儿了。陈亮在电话里“呵呵”笑着说，小罗呀，尹市长没生我的气吧？你得帮我好好解释解释。那个养老院拆迁的事，要不你跟尹市长说说，会嘛，我一定参加，也一定帮助市长协调好开发商那头。我不是不重视这头（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音），一仆二主，我这个帮工的，实在是，嘿嘿，嘿嘿，有时实在是不好办呢！不过这层意思你千万别和市长说哟。
陈亮明明知道，他跟小罗所说的话，小罗笃定会报告尹凡，这是做秘书的忠诚，自己的秘书小甘不也是这样吗？如果涉及到领导之间关系的敏感信息，他要是敢隐瞒不报，自己不狠狠尅他才怪！因此，他刻意叮嘱小罗“千万别和市长说”的那些话，其实正是想借小罗之口传递给市长。他了解小罗这个人，精明灵活，善解人意，自己夹在两位领导之间的难处，做秘书的小罗一定会设身处地“诠释”给市长听的。
小罗又何尝听不出陈亮的话外之音？他接了陈亮的电话，立马回过头来跟尹市长报告：
刚才是陈副市长给我打电话来着。
是吗？自己这边挂断电话，小罗的电话马上响了，而且谈的是同一件事情。尹凡已猜到那个电话与陈亮有关，但他还是明知故问。他说，呵呵，陈市长竟然跟你套起近乎来了，他说什么呢？
也还是说开会的事。陈副市长很为难，也觉得非常抱歉。他给自己打了个比方呢。
什么比方？
他说自己只是个帮工的，帮工有帮工的难处！陈亮的话，小罗只转述到这里，也就是个点到为止的意思。市领导个个久经历练，领悟话外音的水平特别高。小罗知道，只需这句话，陈亮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市长完全能够洞悉，而“一仆二主”这样的话，听去多少像是牢骚，让市长知道反而不好。
嘿嘿，帮工的。这个陈亮，喜欢骑墙、搞平衡啊！尹凡这句话，既像是责备，又像是谅解，刚才的忿怒，显然已经平复下来！所谓“大将风度”，不是不动怒，而是善于制怒，这让小罗又多了一层体会。
那就这样吧，这个事关养老院的会，什么时候开，你依旧跟小甘去电话，让陈副市长来定时间！他不是喜欢搞平衡吗？看看他这个帮工到底是帮谁的工，到底是真为难还是假为难。就怕骑墙是表面的，骨子里想要一边倒哇！尹凡的话中带刺，这在他也是罕有的现象。此时，小车已经停靠在自己的家门口了。下车前，尹凡又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座塔关系到河阳未来的辉煌，一座养老院关系到几十号老人目前的生活，到底哪个是重中之重？确实不好说啊！
市长这句话的指向，明摆着不再是陈亮了。小罗听得明白，却不敢接半句嘴。
第二天，陈亮陪同市委书记陆浩明去卧虎岭，陆浩明用严苛的眼光审视了定阳塔开光剪彩仪式的每一个细节，对个别细节问题又提出了修改意见。他边走边看边说：
陈亮啊，不是我批评你，我们有些同志啊，做工作就是不大懂得区分轻重缓急。市委市政府是干什么的？是代表河阳全市几百万人民的，干什么都要从大局着眼。凡事事关大局的，就要不怕麻烦，不怕琐碎，认真细致，反复琢磨。而在枝节问题上，就要放得下，不能什么都事必躬亲，那等于是不相信主管部门、不信任副手和下属。现在我们建这个塔，看起来与经济指标无关、与GDP无关，但是，这是一个！我们就不好用风水这个概念，那么这是一个什么呢？它不光是一个地标性建筑，更是一个精神！精神坐标嘛，我看！为什么这么说呢？定阳定阳，就是要让河阳永远安定，稳定发展、稳步前进，这个塔，我好有一比，比作什么呢？比作齐天大圣的定海神针！你说这么比方可不可以（陈亮当然立马说，可以可以，好，这个比方真是神来之笔）？嗯，这不是搞封建迷信，你说呢（陈亮对这句话倒是真心拥护，他说，这跟封建迷信一点搭不上架）？对，中国的建筑艺术，那可是神奇着呢！它不光有美观的外形，还有丰富的内涵，更有实际的功用。就拿塔来说吧，那个杭一行，你们称他杭大师的风水师，他在这个方面确实挺有研究。他给我们设计的这个塔（这个塔其实是省建筑设计院的专家设计的，杭一行不过选的址，大概陆浩明把选址看得异常重要，因此有意这么说），你看这个造型，我看吸收了西安大雁塔、杭州六和塔、山西飞虹塔的特点。它外形方正，势如锥耸，气度沉稳，庄严雄浑，立在这卧虎岭上，就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也可形成一股气场。都说干事业要养气、要聚气、要提气，北方话说人要有精气神，一个地方、一个区域，要发展，要赶超，也要有精气神。没有大目标，没有精气神，你搞什么发展、搞什么事业？过去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是西方建筑学家的观点，我看，按照我们东方人的观念，建筑还应该看做是凝固的哲学，它体现了很深的哲学意味在里面呢！
陆浩明在审视即将举行的剪彩仪式的各个细节方面很挑剔、很严苛，脑子里却显然很兴奋。他几乎是不等陈亮的附和，一边视察，一边想到了话就说。话头看似随意，有一种思绪漫漶的样子，但陈亮感觉他始终还是围绕一个中心在阐述自己的思考。而且，他的话里似乎还有一种耐人寻味必须咂摸品味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陈亮隐隐约约有感觉，但又不敢很确定。
陆书记说有些人做工作“不大懂得轻重缓急”，是不是批评我呢？前天书记告诉我要来卧虎岭看定阳塔，我说尹市长已经通知了要开一个关于养老院上访问题处理的协调会，陆书记当时声音就高了起来，说：“这项工程你一直在负责，事情还没完你就甩手了？”弄得我只好说：“那我跟市长那边请个假。”尽管今天我陪他来了这边，市长那边的会只能推迟，可书记是否心里完全释怀，却不敢确信。但也可能书记的话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里批评我，实际上暗指尹市长，因为他后面又说了一番“不相信副手和下属”的意思，那个意指，一下就让人联想到“一把手”这个词。事实上，河阳的一把手应该是两个，一个党委一把手，自然是陆浩明；一个行政一把手，就是尹凡，但陆浩明的语气绝对不是在做自我批评，那么，这番话是针对尹市长说的，就无疑义了！
陈亮这么想着，心里有些紧张。他知道在施政理念上，陆书记和尹市长是不大相同的。陆书记大力主张修阳河路、建定阳塔，积极打造河阳市的外在形象，而尹凡却不注重这些东西。这些“书记工程”他没有表示过反对，但显然也没有显露出足够的热情。尹市长对于招商引资、农业开发和县、乡一级的基础设施建设倾注的精力更多，他跑乡村的时间比任何市领导花的时间都多。陆书记也很重视招商引资，但他更多地重视大的项目，而尹凡不大看项目大小，只是强调项目的“辐射效应”。按照陆浩明的模式，容易出成效，出业绩，出影响，这点毫无疑问，陈亮也很愿意操作“书记工程”这样的项目。但是，从心底里，他又不得不认可尹市长的做法更具有所谓“可持续”的长远性。不过，这两位领导水平都很高，有着自己这样纯粹的技术型干部所不具备的理论素养，他们站在不同的角度，都能给自己的理念说出一整套高屋建瓴、阳春白雪的意义来。就如建定阳塔，陆书记把它说成是打造河阳的“精神坐标”—这样的高度，不经书记之口说出来，陈亮自己是无论如何体认不到的，而经书记这么一提示，自己还真觉得肩上的责任重了几分，该项工程的意义丰富了几分呢！但是，尹市长是不是会认同书记的观点，对这座塔的建设意义如何认为呢？尽管建设经费他照拨，所需人财物一概开绿灯，但细节上的事包括工程进展和质量他一概不过问，他倒是宁愿把精力花在接待养老院老人的上访事件上！书记、市长的施政理念不同，直接在他们领导下工作的人迟早要感受到来自两头的压力，这回自己的遭遇就明显是个例子。看来，自己今后更得小心翼翼，边走边看，书记、市长两个一把手，两头都要照应、两头都不能得罪。当然，有时实在照应不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尽量采取措施加以弥补了！只是希望两位一把手的冲突不要闹大、关系不要闹僵，否则自己作为“副手”和“下属”，真的会很难应付。
当然，要是书记和市长真的闹僵，手下的干部骑墙就不那么容易了，有时可能不得不亮明态度，到了那个时候，每个人的立场只能以个人的切身利益所在来考虑“站队”了。不过，以陈亮的经验，一般情况下，主政的两位领导之间无论产生什么龃龉，在大面（不是大局）上还是会照顾的，公开闹僵，影响工作和事业不说，各自的形象也会受到损害。过去史朝义那么张狂，高前在人前却一直隐忍，不与他摊牌；更早的时候，王启贤当书记说一不二，当时的市长方喻也从不当众表露自己的不快，别人甚至看不出他内心究竟对王启贤是真心服从呢，还是假意委蛇。眼下，陆浩明毕竟以书记身份居于强势地位，但尹凡这个人的老成与谋算也是不可轻视的。所以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找好平衡点才是，否则会弄成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憋气的。目前，首要的是要侍候好陆书记，对他亲自拍板并全程过问的这项工程最后的剪彩活动，要做到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不然，万一出了差错，那就连阳河路改造工程的功劳也要给一笔抹煞了！
他随身带了个小本本，对书记提出的修改意见，一笔一笔记录下来，有的意见则即时打电话安排人作出调整。陆浩明看在眼里，暗自满意，最后说，好，按照我刚才说的，你们调整安排好了，到过小年那天正式开光。那个杭大师，剪彩邀请了他没有？哦，邀请了？那就好！还有省建筑科学院的付清院长，也邀请了？好，好，这里有他们付出的心血，他们是一定要参加的！省里还邀请了些什么人？（陈亮随口做了汇报）嗯，你说的这些人，都可以，都把他们请来！当然，这毕竟不是一项带政治意义的工程，省里有关部门的领导，关系好的、可以信赖的就把他们请来，关系一般的就算了！新闻报道？嗯，这个事要跟余子言部长交代一下，本地的媒体必须要突出宣传，省里的电视台能来最好，这次请不来，下次找个机会让他们来专门拍一个专题，拍得好看能不能送中央台，市里出点钱不要紧。这个片子可以与河阳当地的文化传统结合起来作介绍，也可以把河阳新的发展和变化展现出来！我们搞旅游兴市，这回又多了一个其他市还没有的景观呢。
是的是的，这既是一道景观，也是一个地标，更是一个坐标，标志着河阳将从此走向新的辉煌！不知我的理解对不对，书记？
呵呵呵呵……陆浩明大声笑了起来，他说道，老陈啊，我讲过的意思，你把它都概括起来了，概括得不错！是嘛，我一直这么认为，干工作不能满足于当一个事务主义者，要有一定的哲学思维。中国古代的道教、佛教都是哲学嘛，它们的遗产包括建筑，都有哲学思维在里面。没有这一点，干工作必定小家子气，你说呢，老陈？
不等陈亮回答，他自己又说，遗憾啊，我们身边小家子气的干部不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