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侍卫，默默地跪伏着，等待着主子的下文。
轻纱飘飘，柳丝儿拂动，仿佛，连时间也忘记了这主仆二人的存在。
许久，纱幕轻动，修长矫健的黑色身影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嘴角微弯，噙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轻嘲。
“那就看好了她，绝对不能让她接触楚府，其他的，你们先不用管了……顾公子会帮我们照顾好她……”廊下的侍卫恭敬地回了一声是，屋内的黑色身影又一字字道：“周煦沛……就先留着他给我们挖矿吧……”
声音说道最后，仍旧一片淡然，甚至还含着一丝丝温柔。只是，侍卫的脸色却微微一变，恭敬地低下头去，答应着，听到屋里的示意，又恭敬地施了一礼，飞身离去。
黑色的身影慵懒地倚着临湖的扶栏，手里仍旧转着那只金樽，目光却望着湖面上一只飞舞的蜻蜓，目光迷离而慵懒……
许久，他伸手在金樽里沾了一点儿酒滴，弹指间，刚刚起飞的蜻蜓，就像一片凋零的树叶，掉落在湖面上，打起了一个小小的涟漪……
水下隐藏的锦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水花之后，水面上的蜻蜓消失了……
再一个眨眼，那水面再次恢复了碧玉般的平静，闪着粼粼的微光，似乎从没有一只蜻蜓，曾将它美丽的身影，倒映在这里……
“备车，去泠烟别院。”
两片樱红的薄唇轻启，慵懒的嗓音温柔的仿佛情人间的私语……
一个转身，金樽平稳地落在小几上，琥珀色的酒液，没有一丝晃动……
是时候，去看看那一只金丝雀了……只要她安稳地听话，那个孩子……生死也就无所谓了……也或许，告诉她……孩子的生死，就在她的一念之间呢……
当卫慧走出扶澜阁，月亮已经西坠。
她仰首望望天边已经寥落的星辰，在扶澜阁门口略站了站，就任由黎澈拉起她的手，向周府外走去。
那里，李府的马车，在彻夜等候着。
周建城看看脸色苍白憔悴的卫慧，又看了看她旁边的青衣男子，还有那个古灵精怪的俊美少年，也都是一脸明显的疲倦。凤眠甚至还掩着嘴儿，偷偷地打了几个大大的哈欠……
“卫先生一夜劳累，要不在下吩咐人安排几间客房，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再去李府。”周建城感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人家忙碌了大半夜，为了挽救那个丫头的性命，而自己的爹爹自从知道添了孙子，就不闻不问了，大哥也早早的抱着孩子和大嫂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周建城见卫慧一脸疲倦，眼光却特别犀利地看过来，周建城心里也是一阵尴尬。那李家小姐毕竟也算是自己未过门儿妻子，自己这样说，是有些太直白了。于是，他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解释。
“二更时分，李府已经过来人了，说李……夫人的病情，服了先生的药之后，已经有所缓解……故而……”
“二公子不必解释，李夫人病况未知，我想阿慧也想尽快过去。”卫慧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反而是一直寡言的黎澈，替她回答。
管家周富所做之事，即使初涉俗世的黎澈也不相信是误会。那么，他情愿卫慧晚一点儿休息，也想尽快离开这里……
两只交握的手中，卫慧握了握那柔软温暖的手掌，侧过头，正对上黎澈关切而温柔的目光，卫慧心里一暖，也回给他一个微笑。两人就在这对视的一眼中，感受到来自对方内心的温暖和依靠。
给李家小姐看病的过程，出乎卫慧意料的顺利。
他们过去李府的时候，吃了药的李小姐，血流量已经不大了。卫慧和黎澈都给她做了检查，两人得出的结果－－
卫慧：疑似子宫肿瘤＋子宫内膜炎症
黎澈：气血瘀阻，血脉不通，导致的徵瘕积聚……
两者说法不同，但是所指的结果倒是一致的。这让卫慧也略略有些安心。
毕竟，习惯了Ｂ超等辅助诊断设备，单凭自己给出临床诊断，还是让她有些不习惯，况且，李家小姐还是处女，连最基本的妇科检查也不能做……
诊断基本确定了，但是，想到治疗，卫慧又皱起了眉毛。
凭借她的临床经验，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绝非普通的肌瘤。快速增长，且伴随大量出血，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恶性肿瘤……
只是，现下这个条件，她无法做什么细胞检查，更没有病理切片……
唉……头痛啊……
黎澈端着药茶走进里间，就看到卫慧靠在窗前，手撑着额头，两道眉毛急促都拧到了一块，正在苦苦冥思。
又是为了那李小姐的病情伤神吧？
黎澈轻轻一笑，摇摇头，走到她的身旁，将手中的药茶，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自己则在她侧边坐了下来。
“阿慧，那种病症焦急不来，必须一步步打通经脉，化解瘀块……这些都需要慢慢来，一步步用药……”
卫慧转过眼睛，默默地看着黎澈，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中的关切，心里一痛。她总习惯遇到难题就急于克服，都忘了，自己如此焦虑，不仅没什么作用，还会牵累这个病弱的人儿……
她只是在焦灼，依据李小姐这样的病症，她第一个想到的治疗办法就是手术，但是……这个不是剖腹产，也不是一般的外伤清创，这是需要严格麻醉，然后必须无菌操作的妇科大型手术……做这台手术，至少需要一个清洁的无菌环境，有效地麻醉剂，然后在手术顺利之后，还需要完善的预防感染措施……
这些，这一切，如今，她都没办法做到……她苦恼了许久，焦灼了许久，别说完美的解决办法，如今是毫无办法可使……
她有丰富的手术经验，也有娴熟的手术技术，但是，没有那些药物、设备做辅助，她仍旧一筹莫展……
去周府、李府，他整整陪了自己两天一夜，不眠不休，回到客栈，虽说按时作息，却仍旧因为自己的焦虑，而陪着忧心……
她看着黎澈明显的掩饰不住的疲惫，还有眼底和鼻翼唇周的淡淡青紫……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你的药还有多少。”
“哦，”黎澈的目光一晃，躲开了她的注视，然后，被她的目光追逐了上来，固定在她的视线中，只能掩饰地一笑：“还有很多呢，你临时不用操心这个。”
“哦。”卫慧狐疑地看着他，目光渐渐转为严厉：“你什么时候停的药。”
给黎澈配制的药丸中，卫慧放入了有效地中药镇定剂，但是，如今黎澈这样几乎是不眠不休地陪着她，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没有吃药……
黎澈一愣，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来掩饰他眼中的慌乱。
自从在临水镇发生了那次夜袭，黎澈就几乎没有再吃维持量的药丸，因为，他不想因为那药丸的镇定作用，而让自己不能将她保护好……他无法接受，自己完全被她张着娇弱的肩膀，将他保护在身后……那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那样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几日的焦灼，似乎在一刹那爆发出来，卫慧用力地扳住黎澈的肩膀，执拗地让他抬起头，对上自己的眼睛。
她就那样定定地瞪着他，等待他给她一个回答，给她一个不服药的合理的解释。
可是，这一次，黎澈没有羞涩，没有退缩，他彻底地抛开了心底那层脆弱，也坦然地望着她。
他淡淡的几无血色的唇瓣，紧紧地抿着，眼底只有坚持。他作为一个男人自有的坚持。
可是，这样的黎澈，彻底地激怒了卫慧，她的怒气就像从海底爆发出来的火山，一经喷发，就山崩海啸，不可收拾。
“黎澈，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不能这样糟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小心，会让你的心疾随时都能爆发。”她的眼神犹如愤怒的火焰，灼热而暴躁：“竹叟将你交给我，是希望我能够带你经历世事，见识人情……可是，他更是相信我能够将你平安的带回去……他老人家，将你带进隐谷长大，难道就是让你这样任性地可以随意糟蹋自己的身体？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多年来的苦心养育吗？你这样任性，对不起竹叟，更对不起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说道最后，卫慧完全是在低吼了。
床上的霁朗已经醒了，圆圆的黑眼睛看着妈妈那么凶凶地说着话，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总是笑眯眯的妈妈和澈叔叔，今天都没有笑，自己都醒了半天了，他们也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想不明白，他也不再勉强自己，因为，他有自己吸引注意力的法宝。
“哇……妈妈……粟……粟……”
霁朗咧开小嘴大哭，只不过，他还不能清楚地唤出‘叔叔’，而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粟……粟……
黎澈的心，紧紧地揪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