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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夏瑞漫对新闻工作的热情的减少也可以用上面的两种解释的结合来诊断。当上新闻主编后她才更加清楚地感受到,除了偶尔发生的大事,大部分的校园新闻都不是真正的新闻,很少一部分热衷于学生政治的人在关心的问题琐碎微小得不值一提,但她不仅要表示对其无限的关心,还得不断报道。上次他们讨论的是什么问题来着?噢,对,该不该在校园里放置一个微波炉。报道这个争论跟报道哥本哈根峰会能一样吗?夏瑞漫对校园政治实在不那么感兴趣。更重要的吧,夏瑞漫想,校报其实只代表一部分人的声音,一小部分人的声音,剩下的人都是沉默的大多数。学校里一半以上都是国际学生,却鲜见国际学生出现在学联组织的活动上,更别说加入学校政策、学生生活、校园环境等的讨论了。当任何政治变成极少数人的事时,都会失去它原本的积极意义,私人恩怨与较量也愈发突显。

不过,不管怎样,夏瑞漫当主编的日子也所剩不多,在期待离职,期待再次拥有两天的周末的同时,也还是无比感激得到了这个机会。还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正在不断地纠结是否要竞选新闻主编这个职位,虽然口头向马彤和Maggie抱怨毫无休息日的悲惨生活,但夏瑞漫知道,她打心底里觉得决定竞选是目前为止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之一。

同样是去年竞选的时候,Maggie在帅哥Michael在台上讲话时不停地朝夏瑞漫示意她有多么喜欢这个男人,夏瑞漫也这才明白Maggie为什么对竞选统计社的职务如此积极,而非其他她参与的社团。

现在Maggie已经和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Michael分手了,分手时Michael说是因为性格不合,Maggie哭得死去活来的,她曾经跟夏瑞漫说过她觉得找到了对的人,可惜很显然对方并不觉得她是对的人。分手后没多久Michael又找了个女朋友,竟然也是统计社委员会的一员,这开起会来别提有多尴尬了,所以Maggie比夏瑞漫还希望早点退休,恨不得马上就能离开,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这还不算,后来又有传言说Michael根本就是为了现任女友才离开Maggie的,两人在第二年开学没多久就搞到了一起,那到底为什么跟Maggie在一起这么久,还有传言到底可以相信几分,现在还是个谜。Maggie说她没有勇气向Michael询问真相,当传言还只是传言的时候,至少那一丝它不是真的的希望还在。帅哥果然靠不住,夏瑞漫跟马彤都对Maggie说。Maggie却不以为然,只说只有这个帅哥靠不住而已,以后定要找个脸蛋帅气人也靠谱的。夏瑞漫和马彤问,如果两者只能取其一怎么办。Maggie想了许久道,看得过眼是基本标准。

夏瑞漫找了个男朋友,Maggie跟男朋友分手了,第三位室友马彤的感情生活也起了些变化。自从上次马彤向夏瑞漫吐露自己可能喜欢女生的秘密后,她们很久没再讨论过这个话题。夏瑞漫当然希望马彤再跟她说说她的想法,但如果马彤不提及,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多问。夏瑞漫跟Sean在一起后没几天,当她特别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的时候,马彤突然再次跟夏瑞漫说起她与晴菲的事。

马彤终于还是跟晴菲联系了,晴菲的电话并不难找到,马彤只问了两个同学就问到了。奇怪的是马彤在网络平台,无论是微博还是人人网上,都没有找到晴菲的身影,或许她不喜欢用真名,所以不太好找。

马彤对着空白的短信编写处琢磨了好久,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发了句最简单的、有些正式的问候:“你好,晴菲!我是马彤,从李微敏那儿拿到了你的手机号码,最近可好?”

晴菲的回复很快就来了,语气是惊讶又欢快的。这让马彤悬起的心咕扑通一下落了地。两人就这么聊着聊着,一下子像是回到了从前,短信之间闪烁着的火花两人都能清晰地察觉到。可马彤并非完全没有顾虑,父母与世人的眼神无法不困扰她。如果这是世间任何一对普通男女,美妙爱情来临之时只要双手迎接就是,但如果爱情降临于同性之间,爱情怎么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它变质了吗?它怎么突然被人唾弃了?

马彤问夏瑞漫对此事怎么看。马彤爸妈要知道女儿有夏瑞漫这样一个朋友,肯定气得七窍生烟。可惜没办法,夏瑞漫就是这样一个朋友。夏瑞漫还是持与上次一样的态度,跟着自己的心走。在未来,让你开心的不会是隔窗看戏的外人对你感情的评价,而是身在其中的你们自己心中是否有爱。

马彤跟上次一样,并未马上对夏瑞漫的话给出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不知怎么的,夏瑞漫这回却非常确信马彤定会继续跟晴菲保持联系,且很有可能有更多的进展。不是因为觉得她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管用,就算她表示并不看好马彤与晴菲,马彤在短暂的挣扎过后也会无法放弃和晴菲的感情。夏瑞漫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好,只希望她们不要经历过多本不需要也不应该经历的苦难,只希望她们未来生活的世界比现在的更包容。

夏瑞漫与Sean之间进展顺利,刚开始她还对这一切缺乏信心,从好朋友到恋人的变化是否会过于别扭?但很快,新到来的一切对夏瑞漫来说都是恩典。最珍贵的感情是能像朋友一般交谈,这实在难得。夏瑞漫对Sean的感情不像汹涌的潮水,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突然猛烈的向她袭来,那么炙热,那么强烈,那么令人措手不及。她对Sean的感情像溪水,它慢慢地流,但从不间断,所以很快就把夏瑞漫的心给填满了。它还像清风,虽然不像艳阳那般明媚与骄傲,却无比舒适宜人。夏瑞漫只想找个可以交流的人,她想她是找到了,原来Sean比想象中更了解她,更能跟她说到一块儿去。

两个朋友刚开始在一起,最尴尬的是不知该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家,潜意识里则是能先藏一藏就藏一藏,但纸包不住火,总不可能躲躲藏藏好几年,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主动公开信息。夏瑞漫并没有任何的不愿意,哪怕她表面矜持,其实都有些迫不及待要告诉Jo和Rosa他们了。

最不确定的是该如何在朋友们面前表现。原本大家都是朋友,也看惯了他们俩以朋友的方式相处,突然之间搂搂抱抱就算别人看着顺眼,自己也觉得别扭。但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吧,已经不可能了。朋友们肯定也会另眼相看,刚开始总得经过这样的阶段,那就是听着别人在旁边小声讨论:“哇,他们在一起了啊。”“你听说了吗,那两个人在一起了。”

在告诉Jo他们之前,《老友记》里Monica和Chandler告诉朋友们他们在一起了的场景不断在夏瑞漫的脑子里浮现。朋友们不是睁大双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就是不可思议地大声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实际情况与夏瑞漫想象中的画面相差甚远。

Jo和Rosa不但不惊讶,反而一副我们早就猜到了的神情,道:“哈,我们就觉得你们俩之间有火花。”

夏瑞漫心想,我自己都没料到,你们就都察觉出来了?这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吗?

Samuel虽然并未像Jo和Rosa那么一副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的样子,但也丝毫没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平静地说:“你们俩还挺配的。”

“真的吗?”Samuel这一点夏瑞漫是更加完全没觉得,反倒觉得自己和Sean是一对奇怪的组合。她个子不高,Sean至少有一米八五,虽然在人群里也不过分突显,但站在夏瑞漫旁边,一高一矮,对比明显。夏瑞漫脸上有点婴儿肥,哪怕体重95斤的时候婴儿肥也没随着其他肉一同消失。她总觉得自己的脸简直就是个肉球球,是由各种肉堆砌起来的。而Sean则正好相反,虽然身上不瘦,但脸完全可以用棱角分明来形容,尖下巴,略高的颧骨,挺鼻梁。

但后来慢慢的,夏瑞漫开始同意Samuel的话,不相称的外表下,却有着再契合不过的内心。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当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都有那么点不甘心让关系在“朋友”这里止步,可也不愿贸然行动,怕是扰乱了已有的平衡。变化发生时,可能变得更好,但也可能让一切更糟。因为总担心会有更糟的结果,连更好的可能也放弃了,所以才总站在老地方不挪步。夏瑞漫庆幸变化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周五的晚上,Sean都会来夏瑞漫家。夏瑞漫在此之前就会在超市买好食材,把一切都准备好,等Sean来了以后再下锅炒菜。夏瑞漫曾经跟Maggie说过,她最讨厌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做菜,现在是迫不得已才自己做饭。以后找男朋友或老公,必须要找个厨艺特好的,要不然就买超市里已经做好的东西回来吃,做一道以上的菜都太麻烦了。可跟Sean刚好上没多久,夏瑞漫就主动提出让Sean尝尝她的手艺,她打心底里想为Sean做点什么,早就不记得自己曾经对Maggie说过的话了。看来,夏瑞漫不是不喜欢做饭,而是以前还没找到那个想为他做饭的人罢了。

大部分时间Maggie和马彤周五晚上都不在家,Maggie总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安排,说是各种各样其实也千篇一律,无非是喝酒,吃饭,唱卡拉OK。

马彤则会去参加教堂的活动,每周五都有两个小时的《圣经》学习和交流课。夏瑞漫不介意学习的那部分,但要交流的话她总有点坐立不安。在那里的每个人都是无比虔诚的教徒,与他人分享自己和上帝之间的故事,基督教如何改变了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夏瑞漫自然也可以说些东西,但毕竟都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与感触,使得分享非但不是件让人喜悦的事情,甚至变成了负担。后来,夏瑞漫便不再上周五的课程,而周五的活动却是马彤最喜欢的内容,她恨不得每天都找人交流,她喜欢那种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可以互相帮助扶持的氛围。

感谢Maggie和马彤,夏瑞漫和Sean得以占用整个厨房,也可以在比房间宽敞许多的客厅里吃饭,活动。Maggie虽然住在客厅里,但因为本来就有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习惯,加上知道夏瑞漫和马彤有时候也需要用客厅,她便尽量把自己东西都放在左边,而把有餐桌那边留出来当公共空间。

在学校的学生中,好朋友住在一起后闹翻了的例子并不少见,哪怕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常常一肚子怨气。“今天明明该他倒垃圾的,可他却什么都不做”;“她总是带男人回家过夜,而且完全没有顾及地发出没有人想听到的声音”;“家里公用的东西只知道用,不知道买;还总未经过我允许吃我冰箱里的东西”;“大晚上打电话打那么长时间,笑得那么大声”;等等。

所以说,只有住在一起后还能喜欢对方的,才叫真朋友。连跟以为熟悉的人居住都这么问题多多,跟不认识的人住在一个房子里更是高风险的尝试。在学校里真跟谁合不来,不与他来往就是了,但住处总不可能不回吧。每每听到身边朋友的种种抱怨,夏瑞漫、Maggie和马彤就无比庆幸她们自从住在一起后不仅没化友为敌,反而加深了感情。夏瑞漫和马彤在大学第一年的时候连照面都没打过,住在一起后也没产生什么摩擦。

夏瑞漫只会做中国菜,有一些是小时候妈妈炒菜时跟妈妈聊天看会的,更多的还是要边看着网上的食谱边做。西餐的食谱网上自然也能找到,但家里的烤箱莫名其妙地坏了,那70%的西餐是做不了了,夏瑞漫干脆全都放弃。Sean对食物完全不挑剔,夏瑞漫做什么他都直说好吃。夏瑞漫自己知道很多时候她不是盐放少了就是糖放多了,所以刚开始她十分怀疑Sean只是嘴上应付说好吃,但见他每次都把碗底刮得干干净净,也就不怀疑了,不过心里暗想,以后不能带Sean去中国啊,等他吃到真正的美食,对她的要求肯定得提升。

Sean还有两个夏瑞漫特别喜欢的“品质”,当朋友的时候不觉得,当男朋友的时候觉得这太难得的了。一是Sean对玩电脑游戏没多大兴趣,二是不只喜欢看枪战片。高中的时候夏瑞漫短暂地交过一个特别喜欢玩游戏的男朋友,没过多久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第三者,不小心介入了男友跟电脑游戏开始已久的感情生活,那感情正如此炙热地燃烧着。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可以待在一起了,还得分一半时间给电脑游戏。而男生已经太习惯一切聊天的话题都围绕着电脑游戏,甚至不知道除了讨论攻略和偶尔跟学习有关的问题还有什么可说的。而一个人对电影和书的品位其实可以反映出很多东西,你是只追求情节的惊险刺激或者低俗的笑点,还是更多的东西;你是否愿意静下心来听一个导演慢慢地讲故事,感受从最小的细节里释放的情感;你是否觉得回顾和记录像战争、种族歧视、掠夺等这些沉重的问题很重要;从这些选择里面,都能看出你是拥有怎样性格和内心世界的人。

最美好的时光是看完《心灵捕手》后一起盯着电视里不断往西开去寻找幸福的车子久久不发一语;是看完《辛德勒名单》后任由眼泪往下流;是看完《狗镇》后关于人性的讨论;是看完《死亡诗社》后心中翻滚的热血和对残酷现实的叹息;是看完《怦然心动》后挂在嘴角的笑容;是看完《爱在黎明破晓前》后一起阅读电影里的对白;是看完《卢旺达饭店》后关于历史、种族和屠杀的反思。

关于Sean病情的事一直没完全从夏瑞漫心头散去,他姐姐还试图自杀吗?他还会突然心脏痛吗?他的记忆力完全恢复了吗?他的心情还会突然跌到低谷吗?夏瑞漫知道Sean永远都只希望他人看到最好的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一样。他或许会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起那些纠缠他和家人的病情,但几乎从来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来。大一那次上完课一起吃早饭时表现出对姐姐的担心,是Sean唯一一次把心情写在脸上。夏瑞漫是多么感激他们有过那样的对话,当你关心一个人的时候,家人、朋友或者爱人,你会希望了解和看到他们的每一面,哪怕是不美好的、让人心痛的那一面。可我们虽然总想看到一个完整的立体的他人,却又将自己的某些方面掩藏起来,很多时候针对的不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而是最亲近的人。

有一天,躺在床上聊天的时候,夏瑞漫没忍住问Sean:“你抑郁症好些了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Sean的反应比夏瑞漫想象的要大,平躺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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