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林同志，《廉政东州》要的不是形式，不是表面功夫，而是实实在在的成绩。故弄玄虚，阳奉阴违那一套，可要不得。”
宋永林无所适从，哪知道，这马屁会拍到马蹄子上去。这一点，老领导叶仁军就要比自己高明许多。吴哲上任两年来，老领导都刻意地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若即若离，不像有些人，还未摸清他的底，就像条哈巴狗，摇着尾巴，扑了上去，结果，只能是自讨没趣。没有哪个领导，不喜欢下属围绕着他转，可是转，也有很多种方式，过于唐突，过于明显，反而会引起领导的反感。
“吴市长，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在务实的基础上，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永林同志，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吴哲稍作停顿，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我跟你和容海同志交个底。再过半年，就要换届了，换届，是最容易滋生腐败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把好这个关。为此，市里面，也会派考察组来罗凤新区。毕竟，党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缺着嘛。”
宋永林心中暗喜，莫非，这才是吴哲此行的真正用意。虽说挨了批，但最起码，自己在场，还得到了第一手信息。官场上，拼人脉，拼资源，拼后台，归根到底，是为了打通渠道，获取信息，抢占先机。
别看吴市长对自己颇有微词，言语中透露着不欢迎的意思。但是，领导的话，你要正着听，更要反正听。领导下来视察工作，在你的地盘上活动，不能不来，顶着雷也要来，这是态度问题，是忠诚度的表现。自己来了，钱仁昌没来，就说明，这个回合，暂时性地拿下了。
钱仁昌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得到消息时，他正和死党，负责工业的副主任高磊，在东州郊区的高尔夫球场，陪省旅游局的局长彭婷玩高尔夫球。
旅游局本是清水衙门，没什么实权，之所以要搭上这条线，也是有用意的。钱仁昌深知，他和宋永林之间，要一决雌雄，最后，还是要拿政绩说话。宋永林打出了商业广场这张牌，必须要有所回应。钱仁昌的手中不是没有牌，而是一直捂着，不到关键时刻，底牌是不能外露的。眼下，竞争进入了白热化，是时候出牌了。
你方唱罢，我方登台。你搞你的商业广场，我搞我的工业旅游。
其实，工业旅游这步棋，钱仁昌不是突发奇想，而是酝酿了近一年的时间。只是，时机一直不成熟，才耽搁了。做事，尤其是大事，不能脑子一热，就往上冲，那样，容易栽大跟头。等到你重新站起身，别人早就到终点了，胜负已分，再去拼，再去博，也是白搭。什么事，都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好把握。最难掌控的是人和。从内部来讲，高磊是负责工业的副主任，要搞工业旅游，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从外部分析，东州是经济强市，工业发达，每年都有不少兄弟市的领导带团来考察，来学习。这说明，工业旅游是有市场，也是有利可图的，关键是能转化为政绩，而且，这种政绩不是“空穴来风”。前些年，东州的某位领导，心血来潮，搞了个“文化东州”，简直是贻笑大方，东州没出过名人，又不是历史古城，真的没什么文化方面的东西，可以挖掘，可以拿来做文章。开弓没有回头箭，最终，那位领导只好硬着头皮，斥资几个亿，搞了个文化广场，象征性地请了一些演艺明星来捧场。结果，那位领导，不出一年，就被贬了职，进了人大。这说明，许多时候，搞政绩，也要看准门路，不能乱搞，更不能瞎搞。
为此，钱仁昌特意向老领导，副市长龚彬文做了汇报，龚彬文当场就点了头。不过，这里面又有个问题，工业旅游，工业唱主角，同时，还需要旅游这个配角，那么，自然需要市旅游局的支持。可是，市旅游局局长游晓东是叶仁军的人，找他，不仅没戏，还会乱了全局。市旅游局行不通，那就直接找省旅游局。毕竟，罗凤新区是省重点经济区，也就不算越级办事。
钱仁昌在省城活动了近一个星期，很快，就拿下了省旅游局的一把手，女局长彭婷。彭婷做出承诺，省局一定全力配合罗凤新区的工业旅游项目，并且，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东州市政府方面沟通。项目是嘴巴上谈的，文件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只要工业旅游列入了市政府的重点项目工程，上下的关系，自然而然就疏通了。宋永林即便有异议，也只能服从。
两个月前，来自邻市，南州的二十几位民营企业家，组成一个庞大的考察团，由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亲自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罗凤新区，谈妥了二十几个亿的合作项目。此举，反响强烈，市长吴哲亲自把钱仁昌叫到了办公室，肯定了他的工作能力。按理说，钱仁昌是当今无愧的第一功臣，但是，钱仁昌却不敢贪功，也不能贪功，来了一招借花献佛，把功劳全归结到了龚彬文的身上。他深知，龚彬文是唇，自己是齿，唇亡齿寒。要想保住牙齿，必须需要嘴唇这层保护伞。你的政绩是你的政绩，也是领导的政绩，更要巧妙地转化为领导的政绩。
钱仁昌安顿好彭婷，赶回罗凤新区，已经是下午四点，一打听，市长吴哲半个小时前，就离开了。
钱仁昌带着一肚子的忐忑不安，回到了新区管委会。刚进门，就撞见了宋永林。
“哎呀，我说钱书记，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刚才可是到派人到处找你。吴市长来新区搞突击，你这个副书记不在，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宋永林暗讽道。
“宋主任，吴市长来新区有事？”钱仁昌有意试探道。
“说有事，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去廉政办转了转。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事。毕竟，有些事，你不在现场，感悟不到那层意思，我也不好多说。万一你误读了，那就成了坏事了。”说着，宋永林摆出了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如同好斗的公鸡，等着钱仁昌反击。
“宋主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办公室了。”钱仁昌实在听不下去，径直上了楼。
进了办公室，他点上一支烟，缓了口气，稍作犹豫，给冯容海打去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徐鸣，称冯容海正在开例会。钱仁昌琢磨着，晚上有必要去一趟冯容海的家里，坐一坐。毕竟，有些事，电话里说，和当面谈，效果完全不一样。况且，这又是大事。
不过，既然要上门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吧。冯容海这个人平时没什么爱好，是个工作狂，唯一称得上爱好，只有烟。钱仁昌想了想，车子的后备箱正放着20条软中华。拿出10条，送给冯容海，正好，可以继续试探试探。他收了，也就表明，这层关系打通了，不单单是这件事，以后不管什么事，也就有了照应。他不收，也没什么，一不是钱，二不是太贵重的东西，也就免了尴尬。
官场上，你来我往，送礼是常态。但是，光送是不行的，还要懂得送礼的技巧，这里面的学问深得很。第一次见面，你就直接送人民币，送卡，一出手就是十万二十万的，对方即便有收的意思，也不敢收。第一次不收，接下来，这个游戏就玩不转了。因此，刚开始，要学会蜻蜓点水，只有建立了一定关系，再去搭对方的脉，投其所好，才能真正地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官场上的事，不能光看表面，要学会透过表面看本质，更要看彼此之间的联系。就拿送礼来说，再玩深处刨，可以延伸到跑官，跑离不开送，但是只送，是送不出前程的。官场上礼尚往来，不只是钱，还有面子，还有高层之间的相互博弈和照应，还有情。你想出钱买，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就大错特错了，买，只能卖一次两次，毕竟官场不是菜市场。真正的高手，是把关系网当做种子，去撒，去播，如此，才能有收获。
晚上七点，钱仁昌开着车，到了冯容海所住的，位于城乡结合部的老小区。小区的硬件设备极差，连路灯都没有，钱仁昌扶着楼梯把手，摸着黑，凭感觉小心翼翼地迈着步，生怕摔个大跟头。好不容易，摸到了五楼。来之前，他和冯容海通过电话。对于他的上门拜访，冯容海还算客气，并没有拒绝。没拒绝，就等于给了希望。只要进了家门，有些事，就好谈了。
他在508门口驻足片刻，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钱书记，你来了，请进。”冯容海把钱仁昌迎进了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钱书记，家里有些乱，你随便坐，我去给你泡杯茶。”
“容海，你不用忙，我只是来坐坐。”
趁着冯容海去泡茶的间隙，钱仁昌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不足100平方米的老房子，到处堆积着杂物，到处有灰尘，甚至于墙角都长出了蜘蛛网，的确是乱。
这男人啊，身边没个女人，的确是不行。关于冯容海的家事，钱仁昌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一年前离了婚，原因不明，据说是感情不和。还有一个正在读小学的女儿，离婚后，跟了妈妈。
“容海，我看你有必要先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家庭才是事业的坚强后盾嘛。”钱仁昌接过冯容海手中的茶，拉起了家常。
“钱书记，廉政办刚成立，责任重大。我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这些啊，况且，我也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容海，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不能因为工作，没了生活，那和机器人还有什么区别。”钱仁昌半开玩笑道。
“钱书记，坦白说，我恨不得变成机器人，24小时连轴转！”
“怎么，工作上有压力？”钱仁昌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进入了正题，“不会是吴市长带来的吧？”
“是，也不是。”
“容海，到底是，还是不是，你可是把我弄糊涂了。”
“吴市长亲自来视察工作，说明对廉政办的工作是重视的，不可能没有压力。但是，归根到底，反腐倡廉是我们的职责。”冯容海顿了顿，又说，“不过，吴市长提到了一个观点，我倒是非常赞同的。”
“什么观点？”
“要反腐，更要防腐，只有防患于未然，才能根治腐败。”
“除了这些，吴市长就没说点别的？”钱仁昌点破来意。
“有是有，不过跟我以及廉政办，没有多大的关系。”
“容海，你又把我弄糊涂了！”
冯容海点上烟，抽了几口，欠了欠身子，才说：“吴市长还提到了换届的事情。”
“换届！什么情况？”
冯容海原打算瞒着钱仁昌，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向他说明情况。他知道了，了解了，才会有所行动，才会继续和宋永林斗下去，这是好事。只有他们彼此咬着，进攻着，防守着，才能制造更多隐藏着的机会，掀开笼罩在城投集团上空的黑幕。许多时候，把握好“挑拨离间”的尺度，也是门技术活。况且，宋永林和钱仁昌，本身就是水火不相容。而且，细究起来，恐怕两个人都有问题，有可能还是大问题。
在这一点上，冯容海提前给自己打了预防针，董芳婷有问题，应宏权有问题，整个城投集团有问题，难保宋永林，甚至以他为首的整个阵营，都会卷入其中。那么，他的死对头钱仁昌呢，会不会也会有类似的问题，再往上呢，如果涉及更高级别的领导干部，又该怎么办。想着，冯容海的内心不禁打了个冷战。如果有，是否该照办，照办，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导致整个东州官场的大地震。
一旦场面失控，上面是会追究，还是会强压。不到那一刻，谁也说不准。
“容海，你的意思是说，党委书记的人员，要从管委会内部提拔。”
“钱书记，这，我可不敢拍板。具体的，等市里面的考察组下来了，不就知道了嘛。”
“说的也是。”钱仁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问，“容海，吴市长就没有提起那封匿名举报信的事情？对了，案件有新的进展嘛？”
“钱书记，吴市长提与不提，都不会影响我们办案的决心。接下来，我们会找机会和董芳婷正面接触。”冯容海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怕，也要打！”
“有什么需要，来找我，我一定全力支持。”该打探的都打探，冯容海没把话说开，但也没说死，钱仁昌佯装看了下时间，起身道，“容海，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刚迈出几步，便被冯容海叫住了：“钱书记，你落东西了。”
“没什么，只是些烟。最近，我准备戒烟，放着就等于浪费。而且，看见了，难免会勾起烟瘾。容海，你就代我，把它们消灭了。”钱仁昌颇为巧妙地编了个谎言。
的确，身为官场中人，钱仁昌深知，这个圈子，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真真假假，很难判定。许多时候，需要谎言来过渡。但，如何说谎，拿什么来说谎，是一门技术，更是门艺术。低层次的谎言，一眼，就会被人揭穿。高层次的谎言，能让人信以为真。更高层次的，是你说了谎言，对方识穿了，却只能默认，无言以对。
冯容海顺势来了个见招拆招，毕竟，以后还要和钱仁昌打交道，没必要弄的太尴尬，便说：“钱书记，我抽习惯了七块钱的中南海，这软中华，你还是拿回去吧，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