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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吕真人黄粱梦境记——[明]苏元俊(3)

(作念揭谛揭谛波罗揭谛科)(净)猫儿哭老鼠,假慈悲怎的。(丑)呀,火光哥失照了。(净)油花哥少礼!我且问你,那吕翰林金子若是弄不到手,却不是把自家须发做个输身跌了。(丑)不瞒火光哥说,我见世上求富贵利达的,奴颜婢膝,把自家身躯都看没有了,才求得到手。怎么我们要去骗人,能惜得些子头发髭须?(净)元来油花哥有这样高见!只是你一人难行,不如你做和尚带挈我做个道人,也去化缘,何如?(丑)使得,使得!(净下,换黄冠羽衣上)

【又】朝游尘世暮蓬壶,才是人间仙骨。

我们要把这名字改一改才好!(丑)我把我的花字读作去声,叫做游化和尚罢了!(净)我把我的火字读作平声,叫做和光道人罢了!(丑)名字也好,打扮也好。再把释门、道门中的话盘些在嘴头去作学问,就妙了。(净)我就问你,那贪、嗔、痴三物是禅家甚么东西?(丑)贪者,欲火也。嗔者,怒火也。痴者,无明火也。欲火,以戒沃之。嗔火,以定沃之。无明火,以慧沃之。你却盘我不倒。待我也盘你一盘,那精、气、神三物是道家甚么东西?(净)精之于人也,若水浮航;气之于人也,如风扬尘;神之于人也,似野马聚空。水涸则航止,风息则尘净,野马散而太空常存。我也不怕你盘。(丑)妙,妙!如今世上,不但是道家、释家会这样作假,就是儒门中戴了纱帽的都是假道学了。(净)这等说乌龟莫笑鳖,大家泥里歇。呀,那边有使臣来了,且打听是何处去的?(外捧诏上)

【滴溜子】驰丹凤,驰丹凤,云腾御书。依青琐,依青琐,花随使车。紫闼亲传天语,朝廷日正舒。沾恩处处。遣行人渡海,直至扶余。

蒙圣上差俺捧诏与吕翰林带管行人司司正,赐一品服色,着他海外封王,不免作急前行(下)(末捧诏上)

【又】栖鸾鹄,栖鸾鹄,当年碧梧。重絷维,重絷维,今朝白驹舞。见阶前干羽高阳忆酒徒,谁堪步武。说词臣命酌,可退羌胡。

蒙圣上差俺传旨到吕翰林家,着他即日陪外国使臣筵宴。见说外国请封使臣酒量极高,满朝只推一位吕先生足以陪之,故有此旨,不免作急前行。(下)(丑)怪道我常见几个少年,不曾读得几句书,就学使酒骂坐,原来朝中也有考取酒量的时节。(净)这样说,那世上后生怕读四书本经的,把些酒史、茶经、嫖经、赌经与他读,如何?(丑)且莫闲讲,我想吕爷奉君命,必然就来,我与你快去太常寺门前侍候如何?(丑)妙!妙!

【集唐】

那堪流落逢摇落,须着人间比梦间。

当面输心背面笑,前门长揖后门关。

第八出遮道

(生冠带上)[集唐]冉冉修篁依户牖,曈曈初日照楼台。云拖雨脚连天去,风送荷花入酒来。自家吕某,蒙圣上赐诏带管行人司司正,加一品服色,差往海外,册封诸王。又有一旨,命某陪外国使臣筵宴。适有人打听外国使臣酒量大佳,圣上又赐内酒数石,以供筵宴。不免叫手下打轿,到太常寺伺候。(众应科)(末上跪)小人递朝报的。(生)接上来。(看读科)李希烈陷汝州,诏遣颜真卿宣慰。呀,岂有此理!卢杞恶真卿,故欲置之死地。都不思真卿朝之大臣,万一见辱,谓国家何?恰好明日正要上本辞朝,先把这件事挽回了才好。(作上轿坐,众行科)

【双调】【园林好】(生)下云霄,天书紫泥。怕忠良,穷沙骑迷。谁不识,奸邪有意。拼一疏,奏丹墀,拼一疏,奏丹墀。

(扮四商人上跪)百姓们有下情,先去投宰相卢爷,卢爷逃避不管了。如今来投老爷,千万替小人们题一个本。(生)甚么下情?(商)近日皇帝爷爷差那杜佑括百姓的商钱,原额该括四分之一,他如今连锅底都括去了。(泣科)小人卖绒毡商人,被他括去绒毡军帽四百驮。(众)要这军帽怎的?(商)他侵欺朝廷的商钱多了,恐怕有永远的军问哩!(商)小人卖纸商人,被他括去连四纸四百船。(众)要许多纸怎的?(商)他买的田多了,也该留下些纸与他儿孙写卖田的文书。(商)小人卖药材商人,被他括去药材四千担,耍药四担。(众)甚么耍药?(商)是春方药!他好色不分男女,用了这些耍药,就是四千担药材也医不好了。(商)小人卖绵绸商人,被他括去绵绸四千箱,陈妈妈四十箱。(众)甚么陈妈妈?(商)是零碎绵绸,好做陈妈妈的,他有四担耍药,就该用四十箱陈妈妈了。(生)朝廷虽急输边,此辈且图肥己,可恨可恨!我就替你上本。(商下)

【江儿水】(生)权济三军急,当怀百姓饥。医疮割肉原非详,商人剩有空空室,颠连怎免哇哇泣。况奉命臣邻无耻,且待输忠,并请朝廷三尺。

(丑、净持疏簿上)城外盖如来殿,城里盖老君堂,各少黄金五十镒,闻知圣上赐金百镒,请来布施。(众)呆和尚,痴道人!难道老爷没有公子,都把来布施你?(丑、净)你们不知,老爷公子,若是克肖的,也不用积金遗他。若是不克肖的,都将去布施婆娘,我想那婆娘裙带底下,也不是福田。(众)若不是福田,怎生种子的都在里头插秧?(生)休得胡说!这僧道既来化我,你们就带他到衙里,把前日赐的金子都与他分去。(丑、净)请老爷尊名,题在梁上,使禄位加增,子孙昌盛。(生)那人见识不广,才是这等。我如今布施的,不必如此!(丑、净下)

【清江引】(生)世事空花人似寄,那用黄金积。抛却老君堂,散在如来地,免明朝受那钱财气。(众)禀老爷,已到太常寺了。(生做出轿科)手下打听,使臣到来通报。(众)理会得!

【集唐】

池凤已传春水浴,林花不待晓风开。

堪将乱蕊添云肆,直取流莺送酒杯。

第九出蝶梦

【黄钟】【西地锦】(外扮使臣上)不坏匈奴亭障,来修外国梯航。一闻赐宴重稽颡,教人心醉皇唐。(众向内禀)使臣已到。(生冠带上)

【唐多令】白雉献明王,隆恩宠太常。中山千日擎琼浆,诏许微臣共赏。停庶事,且行觞。

(生傍立科)拜了圣旨,然后相见。(外向上拜科)[集唐]山势北来宫殿高,四溟今日绝波涛。池边雨过飘罗幕,帘外春寒赐锦袍。(拜讫,与生交拜科)(外)落日明歌席,流风散舞衣。(生)主人能爱客,不醉莫言归。(生作递盏,外回科)(生)闻知使臣酒量如海,今日圣上赐宴,兼有内酒数石在此,请使臣出令如何?(外)惶恐惶恐!琼浆之赐,出自宫中。绮席之陪,叨承阁下。请酌大斗以醉洪恩,何如?(生)极妙!叫手下取酒斗来!(众)酒斗现在!(梨园一班叩头)(梨园作请戏题科)(外作看戏题科)内有《蝴蝶梦》一题,想是庄周了,请演此曲如何?(生)就吩咐演《庄周蝴蝶梦》。(梨园作鸣锣,末上场科)戏中梦,梦中戏,君请参详。周为蝶,蝶为周,周自徜徉。唤不醒,人人路上睁睛睡。丢不下,个个场中找戏忙。道犹未了,庄周早上。(小生扮庄周儒服上)

【逍遥乐】骈母王初让,便觅玄珠魍魉,逍遥天地马蹄忙。寓言说剑,刻意无伤,至乐何妨。

[集陶]白日沦西河,清风起南飔。吾生梦幻间,去去欲何之。得欢当自乐,寒暑日相推。幽宅一以闭,千载非所知。自家漆园吏庄周是也。今日著书困倦,不免少憩片时。(小生做睡介)(末副扮如庄周中服作蝶舞上,小生亦起舞)适才只有一个蝴蝶,如今怎么有许多蝴蝶?(众)你是甚么虫变的?(末)我是庄周变的。(副)我也是庄周变的。(小生)我也是庄周变的。(众)只一个庄周,怎么变许多?(众)我考你一考。只把《庄子》内外篇名背得就是真的。(众)人既变的蝴蝶,怎么记得前身的事?就如那秀才变做一个官,添了纱帽上两个翅,就有官样行移,那里记得做秀才挨黄齑的事!(众)正是正是!既难分别,同飞到金谷园寻花则个。(众蝶同舞科)

【南吕】【解三醒】俏轻魂,才离翠幌。变轻身,重换衣裳。双飞弱翅相依傍,拼褪粉,爱红妆。曾贪浪蕊随宫鬓,又逐名花过短墙。多情况,榻不尽滕王品式,放浪行藏。(下)

(旦、贴旦扮花神上)[集唐]风恼花枝不耐频,短墙荒圃四无邻。愁将玉笛传遗恨,暗掷金钱卜远人。自家花神是也。昨日有两个蝴蝶儿生得极俊,身上五色花纹,在我身边留恋了半日,今日晴明,正好等他。

【又】(旦、贴)羡名园,千枝已放。趁青阳,浓艳凝香。桃花历乱看模样,似飞燕,倚新妆。几回色夺文君酒,一段红欹宋玉墙。重凝望,怎得去徘徊蛱蝶,潦倒花房。(蝶舞上)蝴蝶纷纷过墙去,应知春色在邻家。

(做戏,旦贴怒科)我们就如行院人家一般,怕的是粗鲁,喜的是斯文。(蝶)若论斯文,我们正是庄子变来的。(花)一发妆材了!你若是一副俗骨头,就把庄子变卖出千两万两来,也是枉然!(蝶)我说庄子是姓庄名周,做《南华经》的。(花)原来是个才子。只可片时称子建,不可一日无邓通。你们一定晓的!(蝶)休得取笑!那边一阵黄蜂飞来了。(丑、净扮黄衣作蜂飞鸣上)

【海棠春】恣意入花房,长与名花相傍。

自家黄蜂是也!来到花房采花作蜜,叵耐那些名花都被那些蝴蝶占去,如何是好?(净)我们如今要打点喉咙,把青阳腔曲儿亨进去。(作唱青阳、弋阳曲科)(花)吴下人曾说,若是拿着强盗,不要把刑具拷问,只唱一台青阳腔戏与他看,他就直直招了。盖由吴下人,最怕的这样曲儿。又说唱弋阳腔曲儿,就如打砖头的教化一般,他若肯住子声,就该多把几文钱赏他。(蜂)还不曾食初会酒,就热擦起来,但只是你那花,何用他那蝶?诗云:何处拂胸资蝶粉。(蝶)几时涂额藉蜂黄。(花)你两家不要闹,我把飞鸟、宿食分题,你们各念一句以定胜负何如?(蝶)待我说飞,峥嵘洲上飞黄蝶。(蜂)待我说鸣,鸣雁一声过远峰。(花)这是峰峦峰字了。(蝶)待我说宿,羡他蛱蝶宿花枝。(蜂)待我说食,寒食山中雨带风。(花作揶揄科)这又是风雨风字了,我不曾见这等不识字的诗翁。(蜂)偏背你,如今不识字的,都攵了。也罢,你既这样帮衬他,我还要随口盘他一盘,他要来得快,我就别处去了。(蝶)请道。(蜂)我要个穿花蝶。(蝶)穿花蛱蝶深深见。(蜂)我要个迷花蝶。(蝶)闲花半落犹迷蝶。(蜂)我要个梦花蝶。(蝶)梦为蝴蝶也寻花。(蜂)但凡在花里穿的,不要着花迷了才好。若是被花迷了,就如做春梦的一般。我看你这些浪货,如今正在花里做梦。万一得醒,还剩得一副轻薄骨头。若是不醒呵,毕竟死在花里。那时节,买一领芦席,抬在荒郊野外,放一把火,把你这风流的骨头烧的雪白,极好搽臁疮,待我回去请道士来替他打个醋罈了好接客。(下)(花)啐啐!厌物东西,谈论不过,就骂着出门,不学无术的人,都是如此,不要介怀,只索往园中游玩便了。(花蝶舞唱)

【解三醒】入梨花,谁经蝶嚷。闹纷纷,占尽春光。堪怜深院得回翔,飘苏合扇都梁。(蝶作争花科)花边定傅何郎粉,叶下轻偷韩椽香。魂飘荡,且共你双敲蝶板,一舞霓裳。

(花蝶俱下)(小生回睡处,做拭目)适才略睡,便梦作蝴蝶,不知周为蝶乎?蝶为周乎?我有一篇《齐物论》还不曾成,如今就把笔墨来草完了罢。(小生作写字科)

【又】叹魂交,飞飞有相。入名园,栩栩相忘。花迷春色添魔障,凭大觉说荒唐。百年身世轻于蝶,一代繁华冷似霜。还听讲,但不识人间得丧,何如枕上兴亡。(下)

(梨园俱下)(外)妙哉此曲!凭戏谑以醒痴呆,借梦魂而空事业,吾辈赏音,须各饮十斗,何如?(生)尧舜千钟,孔子百觚,十斗不为多也!(外)子路嗑嗑,尚饮十榼,十斗何足计哉?(生、外作饮讫,外作醉科)(众禀生)使臣醉乎!(生)叫手下把肩舆送回四夷馆安下。(众做应科)(生、外)

【余音】酒莫辞,杯休放,拼教一醉上羲皇。问取尘梦,何如鹤梦长。

【集唐】

酌酒与君君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

浮生已悟庄周梦,此客空弹贡禹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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