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福年。”他咬牙一字一句道,“在我生下没多久,他就拐走了我娘,带着她离开了上官家。”
徐公公和上官撷的娘……
居然是这样子的,难怪,上官撷与他父亲如此恨徐公公,而徐公公却让自己对上官撷“留有余地”。是内疚吧,他使一个孩子从出生起便失去了娘亲,并一直生活在这个阴影中。
上官撷,他心里真的好苦。
他恨徐福年是无可厚非的,可是他对他的娘亲,又该是什么感觉?
恨吗,恨娘亲从小便抛下了他,可是,那是他的娘亲啊,此生此世,怀胎十月给了他生命的娘亲,此生此世,只此一个更加别无选择的娘亲。爱吗,如何去爱?虽然骨肉相连血浓于水,却未曾感受过她的亲情她的存在。
甚至,他如何面对他的爹爹?
他理解爹爹为什么不与他亲近,为什么放下他,但是,纵是他爹爹是可怜的被伤害至深的丈夫,他又何尝不是可怜的被抛弃的儿子?
不仅仅是被娘亲抛弃,更是被爹爹摒弃在了生活之外。
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或者说,从他有感觉,有感情之后,他是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如何带着这些度过这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长成了今天这样一个七尺男子?
“我爹找到他们的时候,我娘已经死了。徐福年怕我爹找他报仇,就当了太监躲进了皇宫里。”他的眼睛瞬间又烧起仇恨的熊熊烈火,“他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吗?他休想,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放过徐家的!”
她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抽搐一下,尖锐地痛起来。
他,不会放过徐家。
可是她,注定要守护徐家。
所以他们两个,是对手,是仇人。
这并肩坐在树梢上看星星看灯火的两个人,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他们是——冤家。
上官撷看到五福的眼睛突然闪烁退缩,以为她被自己狂怒的眼神吓到了,忙收敛起他的怒气,温柔一笑,“这些很快就会过去的,相信我。”
他指着脚下傲然道:“然后,我就会在这里,也就是这棵树下,这片水边,盖一座属于上官撷的房子,守护一盏属于上官撷的灯。”
他回脸看她,眼睛里深情似水,“答应我,五福。”
“什么?”她无力道。
无力,无力从他眼中的深情中拔出,更无力可以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守护这所房子,每一天,在天黑之前燃上灯。”他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魅惑,引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他。
她垂下眼睑,睫毛微颤。
“长寿答应我了。”
“嗯?”
“富贵也答应我了。”
“啊?”
“康宁、好德、善终也都答应我了。”
她愕然抬头,却触到他调笑的眼神,明白自己被他捉弄了,气得一把转过脸去。他却伸手将她的头轻轻掰回,深情的目光一瞬不变地凝望着她的眼。
然后,在她跌进他的眼中之后,他的脸压下,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先是柔软温润的唇覆上她的唇,接着,潮湿缠腻的舌头轻轻舔着,她忍不住“呀”地张口叫出来声,还没完全叫出,他的舌已顺势滑了进去。
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
她想抗拒,想推开他,却被他深情拥住,柔情吻住,直到一点一点,慢慢融化在他的怀里。
天塌了吗?地陷了吗?为何自己觉得耳朵里、脑子里哄哄直响?
这一刻安静的她能一下一下数清自己的心跳,这一刻喧闹得仿佛有成千上百的烟花在周围绚烂绽放。
下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脸憋到发烫。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从她嘴里撤退,临了,还狠狠地在她唇上啃了一下。然后便脸贴着脸,朝她耳根直吹气,呵得她直痒,摇头直躲,他才满意地在她耳边轻语:“她们都答应我了,五福你,更加躲不掉了。”
躲?你这样霸道自信,这样深情用心,叫我如何躲,往哪躲?她任由他抱着,任由他款款耳语。
躲不掉的冤家,既如此,迎上又如何?
他忽然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不解地望向他,只见他凝神侧耳细听,不多久,静谥的树下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竟是有人来了。
这暗夜里,谁会到这园子里来?
却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道:“阿冬,我们到了。”
来的居然不止一人,五福不禁看向上官撷,却见上官撷听到那女孩子的声音后,眉头明显一紧,显然他认识下面的人。
“来,坐这儿,”那女孩对她的同伴道,“坐我身边来。”
她那同伴却一直都没出声,只听到轻微的两声后,想是两人已经并肩静静坐下了。
“阿冬,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喜欢带着你一起吗?”那女孩又开始说话了,“因为你只听得,却说不得。有很多我不想别人知道,但是放在心里却憋得慌的话,就统统都可以说给你听了。”
原来那叫做阿冬的,竟是哑的。
星光下,却听那女孩在长长地叹息,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寂狯与苦恼。
上官撷的大半注意力似乎都被树下的人吸引去了,五福悄悄移动身子,总算是脱离了他的胸膛。
却听见那树下的女孩又开始说话了。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因为我想我大哥了。大哥他以前,经常到这里来。”
“小时候,我大哥经常一个人偷跑出去,有时一去大半天都不回家,我心里觉得奇怪,有一次,我就悄悄跟在他后面,才发现原来他喜欢一个人到这相思园子来。可是那时候,我的武功还很低,根本就飞不过四面围着的墙,徐家与上官家又是对头,守园的人根本就不会放我进来的,于是我每次都只能在外面眼巴巴地等他出来。
“后来大了,武功高了,却更不敢紧跟着大哥了,因为大哥他的武功更厉害了,如果跟着他,肯定会被发现的,我可不想看他的臭脸。于是,还是只能在外面偷偷等他出来,然后再一个人进来这里四处逛逛。”
树下的女孩竟然是上官撷的妹妹,上官红豆。
上官撷听着女孩的话,嘴角扬起温情的微笑,他恐怕也是现在才知道,他这个妹妹居然偷偷跟踪过他。
“可是现在,大哥却被关进了大牢。爹和娘不许我去看他,说是女孩子家去那里不好,而且爹爹还把家里更多的事务交给我去打理。我好累哦,好想大哥赶紧回来。
“我真的很想他,很为他担心。虽然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在家里时,也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不跟我们多亲近,可是我知道,他是外冷内热。他可疼我了,每次爹爹吩咐我做什么事情,打理什么生意,他总是悄悄帮着我。”
看来上官家兄妹俩的感情很不错,上官红豆很是喜爱和依赖他的大哥呢。
上官红豆此番如此小女儿姿态,跟她平时在众人面前的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根据五福收集的上官家的情况,上官家的二小姐总是一身红衣裹身,腰畔刀不离手,她骄傲、沉默、精明、能干,虽年纪尚小,却已是上官家很多产业的负责人,也正是如此,上官老爷还没有让她出阁的打算。
现在看来,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喜欢依赖着她的兄长和家人。
上官红豆说完一大段话之后,喘了口气,像是在那里休息一般,坐在树下静默不言了。
树上的两人也只得屏息静坐,五福心里不由得暗暗心焦,瞧这情形,树下的两人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要走的打算,这可怎么办啊?
忽听得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还伴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上官红豆终于又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阿冬我们走。”
居然又有人来了。
五福不禁看向上官撷,今天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啊。
她忍不住低头望去,枝叶甚多的树下隐见一个女孩身影,还有一个男人身影,看上去甚是熟悉,居然是——十冬!五福心里暗赞了声,这小子真够聪明的,扮成这样,别人对他的防备之心自然是少了,探听起消息来却是方便多了。
却听得不远处说话声越来越近,两人轻声又飞快地离去了。
只听得一个男人颤抖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已到树下,“阿牛哥,我看时间蛮晚的了,现在也不是相思子上市的时候,不会有小偷来光顾的,再说这园也巡得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另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小三你小子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真不像个男人!”
那小三却仍是颤抖道:“阿牛哥,我不骗你,我前段时间在这里真的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叫阿牛的鄙夷道:“你少在这边胡扯了,这泪泉边有泪泉女神守护,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怕是你想早点回家陪老婆吧。”
“阿牛哥,是真的,你别不信!”小三急着解释道,“那天,有一个黑影从我眼前闪过,接着我就晕了。醒来以后,发现我身上的衣服居然全都不见了!我被吓得回家后休息了几天才又过来上工的。”
却听那阿牛吃吃笑道:“扒你的衣服?莫不是泪泉女神看上了你?”
“阿牛哥你别胡说,得罪了神女可不好……”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想是已经去得远了。
五福抬眼,却见上官撷正眯眼盯着她,眼睛里居然有些许无奈,还有些许忿意,她转念一想,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立刻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没想到丽水城里有名的撷公子,居然会去扒一个守园护卫的衣服。”
语调中却是有说不出的狡狤与得意。
上官撷立刻反唇相讥道:“没想到好好一个姑娘家,居然会偷看男人洗澡,还偷男人的衣服。”
“我才没有!”她马上涨红了脸气呼呼道。好像是他自己光着身子跑到自己面前来的吧?衣服嘛,是……顺便捡到的,不捡白不捡。
上官撷忽然一脸坏笑着把脸凑近,五福看着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忍不住吓一跳,心慌意乱赶紧往后躲,却是忘了她此刻正坐在前后都无靠的树梢上呢,只听见“哎呀”一声,她便直直往树下坠去。
完了完了,她不会就此英年早逝吧?她正慌乱地想着,一只胳膊已温柔地圈住了她的腰,阻住了她下坠,然后一用力,便又将她抱回了树梢。
她惊魂未定地蜷在他怀里喘息,他却又趁机密密地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