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温柔,风也温柔。
泪泉盈盈不语。
在岸边渺渺薄薄的水雾中,他们互道珍重。
“我走了。”他依依不舍。
“嗯。”她垂首低应。
“过不了多久,我就亲自到掬香院迎你出来。”
她惊醒一般,回到了现实,抬头期期艾艾:“你……我……”
千般万种,千言万语,该不该说,该怎么说?说了以后,又会如何?她慌了手脚,怯了心神。
上官撷会错了意,以为她在担心他们两人的未来,便宽慰她道:“没事,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从大牢里出来。这次徐福年的事情另有玄机,我被关进去,纯粹是徐家想要拖延还钱的期限。可惜他们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过不了多久,我们两个之间就不会有阻碍了。”
他居然已经猜到徐家是为了拖延还钱期限而将他送进了大牢,难怪他如此坦然面对这件事情,知道他必会没事。到底后面他会如何对付徐家?必是步步紧逼、毫不留情的吧?五福越想越心惊。
“徐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吧?”她试探着小心翼翼道。
他冷哼一声道:“只是不好对付,并非没法对付。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女人的出现,否则,徐家已经在劫难逃了。”
那个女人,说的是自己吧?
五福沉默不语。
你若知道那个女人便是你现在面前的这一个,便是我五福……
“不过,就算那个女人有些伎俩又如何?”他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她始终救不了徐家,顶多拖延些时日罢了。”
瞧他一脸笃定的样子,想是早有图谋,五福不觉更加心惊。
救不了也得救,能拖便要拖。
徐家决不能在自己的手上垮掉。
五福忽然觉得心里冰冰凉凉的。
凉得像冬日午后不小心打了个盹做了个美梦,醒来了却发现,只是短短做了个梦而已,而且,居然不小心把自己的身体也给冻着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蓦地发现夜已经很深了,身已经很凉了。
毕竟是早春时节,仍旧是夜深露重,早春陡寒。
是夜,徐府的管家却在天色微明时分才回到徐府。
他刚进府,便被唤进了徐府的书房之中。
上等红木雕花的书桌后,坐着孤零零又略显单薄的五福,显然,她一夜未睡,正等着他。
“夫人。”他躬身安道。
“如何?”寒夜独坐,五福的声音已略显倦意。
“我与陈大人到达府衙大牢后发现上官撷果然已经不在里面了,里面的只是个替身。陈大人大怒,当场处置了当值的护卫,那上官家真是财雄势厚,居然连府衙大牢里的护卫也有买通,简直是藐视王法。我们按照夫人的吩咐,又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那上官撷才施然回来。见到我们,他甚是惊愤,他大概没想到他的行迹会败露,后来见到我在场后,便冷笑连连。”
徐守福绘声绘色讲来,五福似乎见到了上官撷那张冷峻愤怒的脸,他自然知道是“徐夫人”出卖了他,他原本笃定有徐中一在他手上,徐家是不会将他在狱中出入自由的事情揭发出来的。
“后来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陈大人当场命人重重打了他一百大板,又判了他三个月监禁。”
她的心蓦地纠成一团,一百大板,好重的刑罚,若是体弱之人受了只怕已经一命呜呼,便是正常人受了不死也会少半条命的,纵使上官撷是学武之人,身强于普通人,这一番下来只怕也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
“嗯,徐家眼下之危已解。”她压下心中的酸楚苦怅强装无事道。
压下,只能压下。
她不能不管徐家,她不能任由上官撷毁了徐家,她不能辜负徐公公。
她只能,辜负上官撷。
“陈大人离去后,我又把夫人让我转交给上官撷的纸条给了他,便回来了。”徐守福沉稳道。五福交给他的事情他向来都能妥善办好。
“好,你辛苦了一夜,休息去吧!”五福苦道。
上官撷看到那纸条必定更加不会小瞧我徐夫人了吧。
“徐守福告退了,夫人也早点歇息吧!”徐守福揖了揖,欲言又止,但终是没再开口,躬身退下了。
五福却似浑身的力气都使完了一样,一下软趴在了桌子上。
她知道徐守福想要问那张纸条的原委,但最终还是恪守他的本分,没有问出口来。
那张纸条,上面写的是:卿之佳人平安,换吾家人之平安返家。
徐中一在上官撷手上的事情,五福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因此,徐守福并不明白那张纸条的意思,五福也不想跟他解释许多。纵使解释了“吾家人”是徐中一,那“佳人”她又该如何说明?难不成告诉徐守福,上官撷的佳人便是自己吗?
上官撷大概没想到,他原来用徐中一来换与五福的一面,现在却被反将一军,要用徐中一的安全返家,来换“五福”的安全。他口中那个有点伎俩的女人,确实不容小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是不是不是,她忽然用力摇头,摇散一头秀发,上官撷的佳人,是掬香院的五福,不是徐夫人五福。
不是我不是我,从来就不是我。
终于无力地从椅上滑落到地上。
地上也很凉,却凉不过她的心。
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凉薄之人,居然生生,把那样一个人,给辜负了。
他是那样深情款款,那样用心良苦,那样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那样,拨动人心。
五福病了。
从帝都一路风尘仆仆到丽水,来到徐家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加上寒夜着了凉,她终于支撑不住,大病一场。
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几天,只知道绿翘在身边端茶奉汤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徐中一已经回来了,他与徐管家等人亦是晨昏来探望,还有玉娘,也来探望了两三次,依稀见到十冬也来过了,却只是醒不来,也不想醒。
不如长睡,长睡不醒。
总还有一样可以是自己做主的。
睡着了,五福便是五福,不用去管,是谁的佳人,谁的夫人。
她只是五福。
于榻上昏眠的五福。
醒来正是半夜时分,绿翘正抱着想想在床头打盹。这丫头连睡着也是愁眉不展,脸庞更是消瘦不少。木窗半开,依稀见外面星月朦胧,有风入室,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天,终是暖了起来。
她不忍叫醒熟睡的丫头,只静静睁眼躺着,望着头上的流苏绸色帐顶怔怔发着呆。
想想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它滴溜溜地盯着五福瞧了半晌,终于“喵呜”一声从绿翘的怀中挣脱,跑到五福身边亲热地蹭着。这一动静,绿翘终于醒了。
“姐姐,你醒了!”丫头一向清脆的嗓子竟然已见嘶哑,可见近期她是何等辛苦了,一句话刚落,眼泪已滚滚而下,“姐姐,你终于醒了,我,我好担心啊。你从来没有这样子生病过……”入宫五六年,从未见她的五福姐姐如此病过,此番她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连着夜不能寐,侍候陪伴,生怕有个什么闪失。她简直不敢想,若是五福有什么事,她该怎么办,徐家该怎么办。
“傻丫头,人哪能总不生病,”她伸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揩着脸上的泪,“我只是受了点风寒,不碍事的,不是醒了吗?”
“姐姐你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可把大家担心死了!”绿翘抽抽答答道。
这丫头,生病哪由得了自己啊。五福抬首微微笑道:“我饿了呢,绿翘。”
“啊?是,是,我马上去端吃的过来。”她忙站起转身便要离去,忽又回头道:“姐姐,你才醒来肠胃虚弱,只能喝粥呢。你想喝什么粥?咸粥还是甜粥?皮蛋瘦肉粥,红枣莲子粥?还是香米花生粥?”
“白粥吧,清淡些好。”五福柔柔道,心里荡起一阵温暖。
病好了,一切……就都让它过去吧。忘记星光下那一对人儿,忘记相拥相吻的那一瞬间,只当是,梦一场。
她要守护的东西,便是如现在般的温暖。
那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温暖。
一碗温热糯软的粥喝下去,五福顿觉身体舒服不少。她回头见绿翘仍侍立一旁,调笑道:“去休息吧,瞧瞧,眼睛下面好大的黑圈圈,莫要吓到了人。”
“姐姐精神气儿刚好些就来拿人家开心。”绿翘嘟嘴道,语气中却已恢复平日的娇憨,“姐姐……”她忽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话一出口,五福便明了她想问什么了,她了然一笑,柔道:“十冬他让我安排着做事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嗯。”她羞红了脸,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
五福瞧她那样不由得吃吃笑开了。
“夫人醒了吗?”门外传来徐守福欣喜的声音,想来是听到她醒来便急急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