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绿翘，我不想哭。”五福把头靠在绿翘的怀里，抬眼望着外面已经大白的天空。
初夏的天空澄澈干净，瓦蓝瓦蓝的，像波澜不惊的一片水。“丫头，谢谢你，谢谢你们！”她温柔道。
“啊？”绿翘讶道，“谢我，谢我什么呀，姐姐？”
“谢谢你，一路陪着我，从帝都到丽水。”
谢谢你、谢谢你们——绿翘、十冬、徐公公，自从离开帝都，你们大家一直都小心避讳，绝口不提帝都，不提如王，不提那些会勾起我记忆的旧事。否则，我不会这么容易将那些人那些事压进心里，将那些痛那些伤深深地隐藏起来，甚至于差点就忘记他们了。
出宫时，我曾经以为，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得到的更多——你们，我的家人，还有让我想要守护一生的家园……如果不是你们的用心良苦与小心翼翼，五福我，怎么能够在丽水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呢？
“姐姐，绿翘早就把你当亲姐姐般看待。”绿翘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去哪里！”
“傻丫头呵……”她望着一脸认真肯定的丫头，心头暖流回荡，忽地笑嘻嘻道：“不嫁人了吗？十冬那小子……”
绿翘丫头却不似往日般着急辩解，神色不改地认真坚定道：“姐姐，就算不能嫁人，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五福忍不住感动地紧拥住她道：“傻丫头呵傻丫头……不过幸好，嫁人与跟在我身边并不冲突，嫁了人还是可以跟在我身边的。”
“嗯。”绿翘点头道，“姐姐，你安心在这里呆上几天，或许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能一起回帝都去了。”
“回帝都？”五福的手臂忽然僵住。
“是啊，姐姐。”绿翘点头道，“这丽水城已经不值得我们留恋了，更何况，二殿下他，是不会让你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受人欺负的。”她感到怀里的姐姐身体猛地一紧。
“姐姐，你心里还在怨他吗？”绿翘小心地开口问她。
五福苦笑。
这个问题，刚才如王已经问过自己了。
丫头却不待她回答又接口道：“姐姐你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明白二殿下呢？圣意不可违啊！二殿下他，不仅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女子，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被赐出宫，他心里该有多少无奈多少苦啊。平日里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对姐姐你是一片深情。他每次看姐姐的眼神是那样温柔那样深情，全皇宫的人都看在眼里……”
五福猛然从绿翘怀里挣开打断她道：“丫头别说了，那些——都过去了。”
是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更何况，这条路本就是自己选的。
她怎么会不明白他？若不明白他，她便不会选择这条路。
天下间，最明白他的人，便是五福了。
初见武月歌时，她与他眼神遥遥交会，霎时两人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武月歌看他时那羞涩的眼神，绯红的脸，让她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离成功就差一步了。
武月歌是武仲的女儿，唯一的宝贝女儿。
武仲是本朝的兵马大将军，他手上掌握了整个王朝近三分之一的兵力。
没有所谓的圣意不可违，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他如愿娶到了对他一见倾心的武月歌，唯一的代价便是——五福。
五福不能够再留在凤来宫，不能够再留在他身边，甚至，不能够再留在帝都。这是武仲接过聘礼时提出的唯一条件。这闻名于世的大将军，驰骋沙场多年，饱经风霜与人事，他知道，五福不离开，他的女儿，将永远得不到心上人的眷恋。更何况，五福是那么的聪慧出色，只要她在，武月歌的王妃地位就会受到威胁。
她明白他开不了口。
但她明白他的心。
五福只是凤来宫的一个宫女，虽与他朝夕相伴，相知相惜，但与江山前途相比，与这么多年努力的目标相比，熟轻熟重，无须多问，更无须多想。
所以，她自到如妃面前请旨出宫。
所以，她在他大婚前一夜被赐婚于徐公公，又在他大婚当日，离开了帝都。
本以为，从此后，他仍在帝都做他的皇子殿下，她则在丽水平淡了此余生，此生，自是相见无期了。
可是，丽水惊变，公公遇难，她竟是怎么也割不断与他的那一缕牵系。
他，竟还是来了。
为何而来？又为什么要来？
我以为今生今世，隔了天南地北的距离，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我以为，我们，相见，不如怀念。
“姐姐——”绿翘在旁边见她神思缥缈，忍不住轻声唤她。
“绿翘，你先出去吧。”她神情幽静，“我想一个人呆着。”
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这一整天，五福便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
云开云散，云卷云舒，天空不停地变幻着各种图案。
这天空，这云朵，就像她的心，团团纷繁，团团凌乱。
五福坐在窗边，看呆了一样。从晨看到昏，又从昏看到夜。
夜已深，万籁俱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安静的房间外面突然传来了异样的响声，“扑通扑通”仿佛有重物坠地的声音，中间还夹杂了隐约的惊呼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一路连绵着到了房门外。
接着，便是房门被开启的声音。
五福猝然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闪入房内，她还未及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已被来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宽厚的怀抱，熟悉的味道，竟然是——上官撷。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紧紧地抱着她。
绵长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落入她的耳朵。
一瞬间，五福突然觉得自己很累很倦，心里身里都是很累很倦，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放松过自己了。眼前这怀抱如此温暖，拥她入怀的时间如此恰当，她不想知道上官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沉默着把自己紧拥入怀，她只想，在这温暖舒适的怀抱里休息一会，或者沉沉地睡上一觉。
把所有纷繁纠缠痴迷都放下、都抛弃，此刻，只需要眷恋这一个怀抱。
只这一个怀抱，足以。
她闭上眼，静静蜷在他怀里。没一会儿，忽觉身子猛然一轻，双脚已然离开地面，竟然被他拦腰抱起出了房间。
去哪里？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却一闪即逝。
去哪里都行，去哪里都无关紧要，只要仍能停留在这个怀抱里，这份温暖中。
没走多远，她竟然真的在他怀里安心地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居然睡得又沉又香，五福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身心俱是说不出来的舒服惬意。她能感觉到自己此刻正在前进着的马背上，却丝毫没有一点颠簸摇晃的感觉——因为她仍是被上官撷小心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只见他一手拉着缰绳驱动着胯下奔跑着的骏马，一手正紧紧抱着自己，路边的风景飞快地往后退着。
天亮了呢。
她忍不住抬头开口唤道：“上官撷。”
曾经在心里喊过千万次的名字，第一次由口中喊出。
却原来，是这般流畅亲切。
他听见她的声音忙勒马慢行，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儿。
“我、我……”对着他专注清澈的眼神，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什么，只得低下头去看着不断后退的地面。
马在嗒嗒前进着，路面不断变幻后退着，五福感觉眼前一阵眩晕。
这眩晕没持续多久——上官撷忽然伸手轻轻托起了她的脸，柔道：“别低头，低头我便看不见你的眼了——这双仍然住着我的眼。”
她心里猛然一震，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第二次在他怀里醒来了。
那一次，他因着她的一句戏言，跑遍大半个丽水城，终于在掬香院找到了自己，便把睡着的自己带到了相思树顶上。
那一次，她才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他亮如星子的眼眸。
那一次，他们的眼里住着彼此。
就像，现在。
见他只是用心地瞧着自己，她不觉轻声开口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劫狱了。这丽水城的府衙终还是没能关住他。
只是，你这般行色匆匆，是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道：“是否去哪里你都愿意？”
五福一怔，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得怔怔愣在哪里。
愿意么？自己是否愿意他带着自己去任何地方？
这时旁边却有女声传入了耳内：“大哥，五福姑娘！”
五福醒来后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上官撷身上，竟然没发现他们旁边还有其他人。
她忙看向出声处，只见上官红豆正骑着一匹白马停在左边看着他们。
五福猛然想起自己还被上官撷抱在怀里呢，不觉羞红了脸，忙挣扎道：“快放我下来！”
上官撷稳住她乱动的身体道：“等一下，小心摔下去。我先下，然后再抱你下来。”说完，他利索地跳下马，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五福抱下马来。
那神情，那动作，仿佛他抱着的，是天下最珍贵最易碎的东西。
五福心里泛过丝丝甜蜜。
她没发现自己不仅仅眷恋着他的怀抱，还眷恋上了他的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