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得意洋洋,心情舒畅,沿着原路慢慢返回徐府。
天还未黑,府里各处的灯已点上,五福看着灯火辉煌,只觉心里温暖异常,不管怎么说,徐府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家,从来就是温暖的代名词。
从此后,她要在这家里,平淡恬静至老。
还是幸运的吧。她嘴角有笑意勾勒。
五福从出生便没有家。皇宫,虽然自小长于斯,却从未让她有家的感觉。那个全天下最最没有温暖,最最冷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让她产生对家的依赖和感情呢?
不知不觉中,徐府,已让她渐渐感觉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温暖。
这里不会有皇宫的勾心斗角,步步惊心,只有绿翘、十冬、徐福年,他们现在,都是她的家人。
她忍不住加快步子,只想快点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去。
她房里的灯也已经点上,温暖明亮。
桌边灯影中坐着一人,却是徐福年。
“徐公公——”她放缓脚步入内,轻唤出声。
虽然已经被赐婚,大家私底下却并未改变称呼,绿翘仍称自己为姐姐,十冬仍称自己为五福姑娘,而她,仍然像在宫里一样称呼徐福年为徐公公。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赐婚,只是一道表面不可违抗的圣旨而已。
只有在面对外人时,她才是,徐夫人。
徐福年看着她在宫里长大,与她情同父女,她敬他、爱他——是如亲人般地爱戴他。
此刻,看五福脚步轻盈,心情愉快地踏进房门,徐福年慈爱地笑道:“看来今日相思园的风景不错。玩得尽兴吗?”
五福也笑了,“嗯,很不错!尽兴!”
风景不错,收获更不小,怎能不尽兴。
“呵呵,那就好!”他更加高兴,脸上的皱纹便似开了一朵花,“以后,徐府就是你的家了,你好好住着,好好守护它。”
“嗯,我一定会好好住着,好好守护它!”五福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心里一沉,忙强装笑颜迎合他道,“公公放心!我一定会和公公一起好好守护这个家的。”
一路行来,徐福年的身体日渐虚弱,虽不愿面对,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已虚弱至极,只怕再没多余的精力打理偌大的家业。
“是,放心!”徐福年宽心道,“有你守护它,我怎会不放心呢?我本来还在担心,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体不济了……徐家的产业会不会就此断送了?你知道,中一他,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守护家业的孩子。都怪我,因他父母早亡,我又膝下无子,更长年不能在他身边照顾他,便对他心存愧疚之心,让徐管家从小就对他事事顺从,娇惯坏他了!咳咳……”
他连说了一段话,忍不住气喘连连,咳嗽起来。
五福忙宽慰他道:“中一现在虽然不能够支撑家业,但我看他宽厚善良,是个好心地的好男儿呢!”只要谈到这个唯一的侄儿,徐福年总是后悔自己太过疼溺放纵他,使他成为现在这样没什么担当的样子,当然,还有担心,担心他的未来,徐家的未来。
毕竟,他是徐家唯一的男丁了。
“是啊,他心地倒还算厚诚,这也是我欣慰的地方!”徐福年咳了几声,接道,“五福,这徐家的担子,以后可就落到你身上了!我真是不忍心,但却是没有办法……”
“公公您这是说哪里话,”五福微笑道,“徐家哪儿是什么担子,它是五福的家啊!五福从小被遗弃,幸得贵妃娘娘垂怜,带回宫中抚养成长,更加有公公你们的照顾。虽衣食无忧,也不乏关爱,但却从未有过自己的家。
再多的美食华服,再多的关心爱护,都抵消不了内心深处的不确定不踏实感,因为没有家的人,心里总会有一处地方是空的。
现在终于有自己的家了,怎么会不尽心好好守护着它呢?”
“呵呵,”徐福年温厚地笑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呆会儿我让他们把你的晚餐送到房里来,你吃完就好好休息吧!”
他吃力地站起身,便欲离开,临出门前,却又回头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今天门口遇上的上官撷,必不会对徐家善罢甘休,但是,”他顿了顿,面上闪过忧虑,恳切道:“五福,你的聪慧与才智我心知肚明,所以,我对徐家的将来并无太多担心……但是,其实,除了相思园子,其他的,都不是那么重要。对上官撷……”
他又顿了顿,咳了几句,终于又道:“对上官撷,始终要留有余地……”
对上官撷留余地?五福心里苦笑,他已经光明正大地对徐家正式下了战帖,应付他恐怕已是不易,却还要对他“留有余地”?徐公公啊徐公公,你是否太高看了五福?
徐福年后面几句话说得一字一句,极为用力,话到后面忍不住又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起来,五福心中不忍,忙抢上前去,轻拍他背道:“公公,五福记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徐福年这才放心地出了门,边走边咳,边走边叹息,“咳咳,孽缘,孽缘啊……咳咳!”瘦弱落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墙角。
他虽未说明缘由,五福已猜到一些,徐福年必是从前曾经与上官家有过恩怨过节。
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样子的过去,五福并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以后,徐家,便是她要穷尽心思守护的地方。
上官撷,他对徐家是那样的势在必得,他会怎样对付徐家,他会领徐公公这一份“留有余地”的情吗?五福不自觉地想到上官撷那张轮廓清晰、桀骜不逊的脸来。
那个人,是那样的沉稳坚定,骄傲自信。
忽然“喵呜”一声,想想趴到了她的腿上,瞪着黑黑漆漆的眼睛瞧向她,小眼睛里堆满了乞好、乖巧。
她伸出手一下一下抚着它白得发亮的脊毛,温柔道:“想想,喜欢这儿不?这儿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呢。”
想想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边“喵喵”轻叫回应着她,一边把身子蜷得更紧,任她轻轻抚摸着。
“姐姐!”人未到,清脆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
绿翘托着热腾腾的食物来了。
五福闻到那些香气四溢的味道,才察觉到饥饿了。想想也一下从她腿上坐起,滴溜溜的眼睛直盯着面前的盘子。
“小馋鬼!”绿翘轻笑着,把它的那一份摆到旁边,它忙从五福腿上跳下,跑到盘子边专心地吃起来。
五福亦低头举筷吃起来,虽只是一些普通的菜肴,比不上宫里的山珍海味,但吃在嘴里却觉得味道真是不错呢!
“姐姐。”绿翘唤道。
“唔,什么事?”她嘴里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问道。
“我明天想出去逛逛,去看看楼里的故人们。”
“唔,好……”
她说的楼,便是徐家的另一重要产业,掬香院。
作为宫内主管,徐福年曾负责从各地征集挑选宫女及贵人入宫侍候各位主子。
由于民间所选来的女子素质参差不齐,难辨良萎,徐福年便自己在家乡丽水置办了这么一处所在,专门收养女子,从小便对她们进行各项教养。待她们长成,条件好的,在合适的时机便将她们推荐入宫,或做侍女,有条件特别好的,或有可能飞上枝头当凤凰,成为贵人侍候皇上。其余一些资质一般的,便卖入大户人家做侍女,虽如此,价格自然是不菲,为徐家带来了丰厚回报。
绿翘从小双亲早逝,三岁便被卖入掬香院学艺,在那里长大成人后便被甄送入宫做了宫女。因此掬香楼算得上是绿翘的家。
当然,这其实也是在宫中培养人脉,拉拢势力的方法之一。徐公公几十年如一日,一直是内宫中炙手可热的红人,稳稳坐定内宫主管的位置,在这些事情上所花的心思自然不少。
她想了想,停筷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她现在是徐家主母,初来乍到,徐家的产业还是应该去巡视一番的。
“好的,谢谢姐姐!”绿翘喜道。跟着徐家女主人一起回去,可是风光不少啊,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
忽地她又好奇地问道:“姐姐今天去相思园子如何?有无收获?”
收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左手一直是紧握着的。
摊开手掌,那颗相思子居然一直握在她的手心里。
“哇——”绿翘大呼小叫起来,“姐姐,你居然捡到一颗相思子!这么漂亮的一颗,不会是在那颗千年相思树下捡的吧?”
她一把抢过,在灯下仔细打量,爱不释手,嘴里继续啧啧赞道:“好大,好亮,好漂亮!姐姐,你运气真好……”
五福只微笑不语。
确实,真的,很幸运。
“姐姐,那颗相思树,有一个很好听的传说呢……”绿翘的声音忽然恍若梦境,她神色无限向往道,“传说,很久以前……”
“五福姑娘!”有人在外面出声,打断了绿翘的声音。
五福听出是十冬的声音,应道:“十冬吗?有事进来说吧!”
“不用了,姑娘,我们把东西都整理好了,方便时请你去清点一下看有无什么遗漏吧。”
五福转脸看着绿翘笑道:“绿翘,你去吧!”
“我?”绿翘看着五福笑嘻嘻颇有深意的眼神,忽然脸一红,扭扭捏捏起来,“姐姐,人家是让你去呢!”
“这样啊,”五福缓缓起身,叹气道,“既然你不想去,那就我去吧!”
绿翘见她真要迈开脚步了,着急了,忙扯住她胳膊道:“姐姐!”
“唔?”五福故作不解地看向她。
“还是,还是我去吧!”绿翘咬着嘴唇道,“姐姐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五福继续逗她道,“真的不累,绿翘,你不想去就算了,我现在正好空着,自己跑一趟没事的。”
“我……我……”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脸都憋红了。
五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绿翘这才明白五福是在逗她呢,气呼呼道:“姐姐,你、你、怎么这样取笑人家?”
“十冬在外面等了好久了呢!”五福又慢慢坐回,似是没看到她生气着急的样子。
“呀,”她反应过来,“那、那我去了!”
边说话边将相思子还给五福,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这一夜,是五福自出帝都以来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个晚上。
一夜无梦,香甜酣畅。
直到……
“姐姐,姐姐!”绿翘的尖叫声把她叫醒,连睡在枕头边的想想那懒家伙都被她吵醒了,在耳边“喵喵”直叫起来。
“绿翘,”她无奈地睁开眼睛,看着头上的床幔,慵懒地嘀咕道,“怎么你的声音越来越响?这样可不行哦,怎么嫁人啊……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吗?天知道我有多久没睡过懒觉了!”
去掬香院不需要起这么早吧?窗户外面似乎还是灰蒙蒙一片,现在家里,又不是在宫里每天需要早起侍候娘娘主子们起身。不过心里就算不情愿,仍是一边说话一边伸着懒腰起了身,顺手拿起床边的衣服慢吞吞地穿起来。
奇怪,那丫头怎么没声音了?不会啊,她向来是一句回三句的嘛。
抬眼看去,她赫然发现那丫头满脸眼泪鼻涕。怎么了?她心下一惊,闪过一丝阴影。
“姐姐……”她的小脸因为哭泣颤抖,挤成一团,声音更是少有的可怜兮兮。
“怎么了?”
“徐公公,他……”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五福只觉头顶一阵晃悠,她忙稳住声音道:“他怎样?”
“呜呜……呜呜,他……去了!”
“去……了……”五福刚坐起的身子晃了下,又跌下去。
去了?徐公公去了?
那个从小就对自己照顾有加,常用小玩意哄她开心的人去了?那个一向对她疼爱有加,在宫里为她挡过风风雨雨的人去了?那个,她当作父亲般爱戴的人,去了?
在回到家的第二天便去了?
“姐姐!”绿翘尖叫着过来扶她。
“我、我没事。”她推开绿翘,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起身,穿着衣,惨白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咬紧嘴唇生生忍了下去,“绿翘,徐管家呢?还有徐少爷呢?他们都知道了吗?”
不可以哭,不可以乱,要知道,从今往后,这个家,大半都要靠自己来主持大局。徐公公啊,你昨晚是特意过来跟我说那番话的吗?你竟是心里早已有数了?!想到昨天他还跟自己言笑晏晏,她不禁心里又堵又酸,哽咽着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