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管家让我来通知你的。其他人,应该也已经通知到了吧。他说,大家都会在大厅等候着姐姐你的吩咐。”绿翘抽抽咽咽道。
“嗯?听候我的吩咐?”
“是啊,徐管家说,老爷临终时说,这个家,以后就是你当了!”
天空阴沉灰暗,细雨绵绵如愁丝。
大厅里的众人个个脸上悲怆、伤痛,还有的,低着头小声地哭泣着,哀伤的气氛笼罩着徐家的每一个人。
老爷回家第二天便去世,众人怎能不伤心?
“夫人!”徐守福脸揪成一团,声音嘶哑颤抖,看样子已经是痛哭过一场了,“老爷去了,他临终时交代,徐家以后由您当家。”
“好,知道了!”隔着面纱,看不清五福的表情,只听出她的声音透着厚厚、浓重的被压抑了的悲痛,嗓子已然沙哑,却是冷静、沉着。
只能冷静、沉着。
“那,现在……”徐守福颤抖着继续道,“大家都在等着听从夫人的吩咐。”
大家的眼神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里面有信任,有期待,自然也有疑惑和不安。
她一个女人,一个初来乍到的女人,凭什么,又如何来当这么偌大一个家?
“徐管家,老爷的身后诸事由你全权负责,府内众家丁随时听候你的调遣。掬香院暂停各项事务,玉娘回来负责协助你打理相关杂事。”五福挺直了脊梁,似乎再多的担子自己也能够一肩担下,她冷静、迅速地向家人们下达起指令,“相思园子暂时闭园,徐管事,你把守卫统统调回来帮忙……”
一一吩咐完后,她的脸转向旁边一直低头微泣的徐中一,“中一!”
徐中一抬头望向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失去挚亲的悲痛欲绝,伤心痛楚。
“中一,”她柔声道,“你马上拟出一份需要去报丧的名单来,包括与徐家有事务及生意来往的所有人员,然后,派人去报丧。”
徐中一愣愣地看着她,似是没想到她会吩咐他去做事,而且是这种小事。
“中一,你现在是徐家唯一的男丁,仅剩的血脉,除了要为老爷披麻带孝外,你还必须要坚强起来,因为你将要负担起守护及发扬徐家各项产业的重任。”她的声音温柔却不容抗拒,“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开始慢慢熟悉与徐家有事务往来的各条人脉关系,方便你以后接手徐家产业。”她要扶持徐中一,让他慢慢学会担当,摆脱他不学无术、无所事事的现状,早晚担当起徐家,成为徐家的主人。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徐福年对自己的一番信任和期望。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面对其他人。就让他自己慢慢体会、慢慢学习去吧,人总要学会成长,人也只能自己学会成长。
她又向着众人道:“大家都忙去吧,记住,凡事仔细周到,小心操办,有不明白的,大家一起商量解决或是问我。”她顿了顿,坚强道,“我们要让老爷——走得安心,走得无牵挂!”
徐公公,五福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一定会好好守护徐家,守护我们大家共同的家。
有些人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五福是这样的冷静、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条理清楚地把各项事宜都安排好了;但是随后大家都怀着信服的表情各自散开忙去了。五福知道,她已经成功地在徐家人面前建立了女主人的威信。
“夫人——”掬香院的管事玉娘见大家散开了,走近五福身边小声地祈求道,“我能否,为老爷守灵直到出殡?”五福看向她,她的头低下去,声音更低了,却是很坚定,“玉润知道,玉润只是下人,不是徐家的人,按照常理根本就不能为老爷守灵,可是,玉润为老爷打理掬香院十几年……”
“玉娘,老爷知道你愿意为他守灵,肯定很高兴,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看来徐福年平日里颇得下人的拥戴,这样一份心意,谁也无法拒绝她的。
“夫人!”她蓦然抬头,泪珠儿直往下落,眼眶里却闪着喜悦,“谢谢夫人!”
五福回到房里,吩咐绿翘为自己准备孝服,又让她去账房拿来近几年的出入及往来账本供自己细细研读。徐公公并没有对自己过多地聊起徐家的产业情况,为防因为他的去世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来,她必须有深入的了解,而账本,就是最好的途径。
徐管家的办事效率颇高,未及中午,灵堂已搭建好,众人的孝服、各色的祭拜物品,已都置妥大半。他一身孝衣,亲自过来通知五福到灵堂守灵,顺便告知徐中一的帖子已经写完发出去了。五福听见只是点头,心下知道,帖子必定是徐管家帮着徐中一一起完成的。徐公公长年远在帝都,家中诸事都吩咐管家料理,徐中一自然也是由他一直照料着的。不过这样也好,徐管理忠厚实在,办事又妥当,诸事有他帮助打点,自己可以省下不少心来。
午时刚过,便有人陆陆继继地前来吊唁。徐公公并无其他亲人,只有各个往来的生意人,一些其他小产业的小管事,还有就是丽水当地的一些官员了。不过徐公公毕竟已经告老还乡,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官场上向来势利,大人们自然不会亲自来了,只是派个家人过来走个过场而已。
五福与徐中一跪在旁边守灵,徐中一是徐家唯一的男丁,因此由他负责向来人开口谢礼,五福却只需在旁边低头静跪。
“上官老爷携上官撷公子前来吊唁——”门口负责迎宾的家丁声音有些颤抖。虽未抬头,五福却能感觉到灵堂内的气氛也一下紧张凝固起来。看来,上官家与徐家的交往恶劣已非朝夕,徐府上下人尽皆知其中关系。
来得可真是快啊。五福暗暗希望他们此行只是吊唁这么简单而已。要知道,她现在根本就还不了解徐家与上官家的状况,如果他们突然发难,与徐家为难,自己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只怕会难以应接。
忽然春雷阵阵轰鸣,直震入耳,雨越发下得大了,淅淅沥沥的声音直传入众人耳朵。
沉重的脚步声渐近,声声沉重,竟然比雷声更甚。
五福甚至觉得那“咚咚”的声音直敲入自己心里。
未及,两个男人的脚已映入眼帘,五福感觉到旁边跪着的徐中一身体明显一僵。
来人却只是在灵堂前站立,并无跪拜。
时间仿佛停止,大厅里众人的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使劲,便让别人听出自己的紧张不安来。
见两人久久未有行动,五福正不知如何是好,徐中一倏地起身,只听得他朝他们怒道:“灵堂乃是亲朋祭拜亡人的重地,若非亲友,闲杂人等还请离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对,离开!”
“你们离开!”
“徐家不欢迎你们!”
没想到徐中一的几句话居然引起了大家对上官父子的公愤。
大家本已经对老爷的逝世悲痛不已,此刻见到上官父子上门挑衅,想到老爷回来那天上官撷曾上门出言不逊,便隐忍不住群体激愤,一起叫嚣了起来。想来徐家与上官家确是积怨已久,之前的关系肯定已经是非常恶劣了。
“死了,徐福年居然真的死了!”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似乎真有无限惋惜,而后,那声音却又变得尖锐失望,“徐福年,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你才刚回到家,还没收到我要送给你的贺礼呢!你为什么不等我来?为什么……”
陌生的声音,必是上官老爷的声音。这个上官老爷,行径跟他那骄傲冷静的儿子大相径庭,居然在被众人包围的灵堂上如此失态。
在场的人似乎都被他搞糊涂了,愣在当场,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表情和动作无比怪异的男人。
“你会有什么礼物送给我们老爷?”一向冷静的徐管家哼出了声,“只怕是什么不怀好意的诡计吧?这里不欢迎你们,请回!”
“回?我的贺礼还未送出,怎么能回去呢?”那男人的神情越来越痴癫,不知是在开心自己的宿敌终于死了,还是在伤心自己的“贺礼”还未及送出,竟似已经颠狂,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自语着,“死了,死了……我的贺礼,贺礼……”
声声不甘,声声……仇恨。
“爹爹,”一直没有出声的上官撷终于出声了,“徐福年虽然死了,但是这份礼物还是可以送出的!”
他的声音透着冷酷,透着残忍。风从门外吹进,卷起厅内重重白幔,众人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怎么送?难道是在徐福年的灵位前送出?
这必是一份可以狠狠打击徐福年的礼物,人都已经死了,居然还不放过他,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要这般狠心毒辣?连一个死人都不能放过,要让他死不瞑目?
五福终于开口了,她仍是跪着,已经沙哑的嗓子,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先夫已去,这份礼物,改日我必替他收下。至于今天,先夫刚丧,两位就不要再打扰已亡人了!毕竟,他已经跟这人世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希望他们今天能够适可而止。
死者已矣,自古以来死者为大,就让他安息吧,你们若还有放不下的仇恨,就改日来找我这个徐夫人吧。
五福我,愿意替他接下这份“礼物”。
“既如此,那今日徐夫人就在此收了这份礼物吧!”
竟真的这么冷酷无情?!什么样的仇恨要如此冷酷无情?
五福还未及出声阻止,上官撷已挥手撒下一叠纸来。
纸片发出“哗”的一声四下散开飘落,一张张慢慢舞着,散落在了五福的脚边。
上官撷却已扶住仍旧痴痴癫癫的父亲朝门口走去,“徐夫人,三日后我会再来的。”
“三日后,上官撷会如何对付徐家呢?”徐家的书房里,五福皱眉问着对面的徐守福,“徐管家,你跟上官家打交道不少,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对付我们呢?”
坐在对面的徐守福还未及回答,旁边的徐中一却抢着开口了:“这次的事情全是我闯的祸,理应由我来承担,我不会拖累徐家的!”他又急又气,边说边愤怒地摇着手中的那叠纸道,“我会想办法筹到这笔钱的!”
那张张散落在地上的纸片,每一张都是欠据,共计十二万两银子。
三十六张欠据,虽然隶属于不同的地方,但是此刻已经全部落在了上官撷的手里,而且签着同一个人的名字,徐中一。
徐中一花钱大方,挥金如土,是丽水城里有名的阔少爷,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向来不付现银,都是隔一段时间人家拿着单子到徐府对账要钱。没想到这次他在外面的签单集在一起会有这么多银两,而且会一起落在了上官撷的手上。
上官撷为这件事肯定花费了不少心思和时间,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他是牢牢握住了徐家的命脉。
因为,他们翻遍了所有的账本,发现别说是十二万两,就算是一万两银子,徐家现在也拿不出来。
上官撷,他必定是有备而来,知道徐家现在根本就无力偿还这笔钱。
“筹钱?你到哪里筹钱?”五福冷冷道。
“我……”徐中一愣住了,他想了想,昂头道:“我可以找我朋友借钱?我的朋友都是来自丽水城中响当当的人家,区区十二万两银了,一定能凑给我的。”
“那你还呆在这里干吗?”五福反问他道。
“我,”徐中一倏地起身,跺脚道,“我这就去找他们!”说完竟真的推开门冲进了雨幕中,转眼便被淹没在那一片白茫茫中了。
“夫人——”徐管家看看静坐着的五福,欲言又止。
“不必担心,徐管家,”五福温声道,“我知道他借不到钱。”
“那你还……”徐守福一脸疑惑。
灯光下五福着白服,蒙白纱,整个人便似她的心思一样,云烟般缥缈,让人猜不着,摸不透。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从今以后,凡事只能靠自己。”她的声音轻柔却有力道,“他需要自己去明白这个道理。”
徐守福怔怔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感激地喊了无数次老爷。
老爷,你的决定是对的,你让夫人来当这个家是对的。
徐家不会垮的。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满怀敬意,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娇气、瘦弱,实则坚强、聪慧的女子,目光就像看着以前的老爷。
因为他们都担得起这个家,他们都是徐家的,当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