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老板听老汉说得是理,禁不住服气地点了点头。心想我这是何必呢?欧阳用还稳如泰山,我却惶惶不定替他奔忙!人在他府上丢的,我只要在他家等人就是了!想到此,掏出银钱,赏给老汉一些,便急忙让小舟掉头回到了岸上。
当天中午,封老板暗地派人回封台召来了娃娃们的父母,几十号人一下拥进了同和堂。欧阳用对此像是很淡漠,该问诊仍然问诊,该谈生意仍然谈生意。相比之下,封老板仍是显得急躁,私下向欧阳用说:“老兄,怎么办?”
欧阳用望了望封老板,说:“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人家不给信,咱们急有什么用?”封老板真想把昨晚上见到黑衣人的事儿说出来,但又生怕因此引来不测,咽了口唾沫说:“欧阳兄,如此下去,我们不是更被动吗?”
“你让娃娃们的父母都来这里,其实是在助长他人的威风!也就是说,我们越被动人家越喜欢,人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封老板哑然地望着欧阳神医,好一时才说:“被动到这种时候,他们也该出来讲价钱了!我真怀疑劫人者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欧阳神医怔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封老板,突然问道:“你总不会怀疑是我劫走了娃娃吧?”这时候封老板就如鲠在喉,觉得不吐不快,将来会误国误民误自己,便一股脑儿把见到黑衣人的事儿捅了出来,最后说:“对于黑衣人的话,我虽然不信,但尊兄总该给我个解释!”
不想欧阳神医听后一直不说话,面目冷静得令封老板发窘。封老板就耐不住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你已经相信了大半,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欧阳神医站了起来,顺手从客厅方桌抽屉里拉出一本破书说,“这就是那人所说的什么名验方集!实不相瞒,这东西在别人眼里珍贵,而在我眼里并不稀奇!因为我早已烂熟于心!再说,我们难道不会多抄一册或两册珍藏吗?”封老板一听,面色禁不住红了一下。真是人到事处迷,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自己没想起呢?
“我本想你是忠厚之人,不想如今你竟如此轻信谗言!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号称神医,一定会引来不少人的嫉妒和眼红!我欧阳家善良为本,虽然取信于患者,可也因此得罪了一些庸医!他们借此机会诋毁我,我并不生气,令我痛心的是你我交情多年,竟相信这些鬼话!如此一来,我只有告官求清白了!”
当下,欧阳用就去了县衙。县太爷亲临现场,观察一番之后,对封老板说:“案子已经发生,你们在这里胡闹会有什么结果?快回去!等本县找到娃娃再来领人不迟!”
那时候封老板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万不该迫使欧阳用去告官。劫案虽然发生在欧阳家,这么多人住在这里就会有理变得无理。至于何时破案,更要耐心等待。案子移交官府,矛盾立刻变为案犯与官府的矛盾,欧阳用于无形中脱掉了干系,甚至连赎金也不必准备了!大概就在那一瞬间,封老板才突然想起那天夜里的黑衣人的身影好熟悉!那个好熟悉的身影使他一下悟出人家不是在帮自己,而是在帮欧阳用,无形中引自己走进了一个阴谋!
封老板带领男男女女一批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封台已是天黑时分,事情的突然变化使他们如丧家之犬。他们满怀希望和失望的心理开始听从官方摆布。任何事情一上升到法律层面,就会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容不得你意气用事头脑发热胡搞乱来,再大的案情只有四个字:等待处理。封老板知道自己已被人推进了死胡同,也就是说,本该由他和欧阳用共同担负的责任一下全倾斜在了他的肩上。欧阳用本该失去的也没失去,而自己却把该失去的和不该失去的全失去了!剩下的一线希望也显得十分渺茫。娃娃们的家长已被拖得筋疲力尽,他们觉得官府和欧阳家离自己太遥远,矛头立刻又指向封家酒馆。于是他们就整日坐在封家大院里,面色木然,如一群泥塑,样子凄楚又绝望。
每天早晨天刚明,二十几个娃娃的父母们就不约而同地来到封家酒馆内静坐,双目里含着强烈的希冀,盼望着官方的消息。门外的一阵风响或远处的一声马嘶都会使他们神经质地直起身腰,把目光齐刷刷转向大门外。一次次失望之后,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他们也不回家,从早到晚一直坐着,目光开始木呆,气氛静得压抑。突然有人一声长啸,几十名男男女女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郁闷和紧张,发泄般地哭天号地。封家酒馆一片沸腾。
封老板终于顶不住这种闹腾,亲自带了银钱去了一趟陈州县衙。县太爷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并说此案马上就开始办理,请你们耐心等待消息。
封老板如获至宝,匆匆赶回封台宣布了这一特大喜讯,然后让年轻相公接班搭队,各骑快马,从陈州县衙到封台,五里一个信站,相互传递最新消息。马蹄声开始接连不断地响彻在陈州至封台的官道上,只是带回的消息像是千古不变,令人颓丧和失望!讲述人说,那些天里,封家酒馆停止了烧酒,无数名相公皆为娃娃们而奔忙。整个封台一会儿寂静如死一会儿如狂风骤起。没有消息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折磨得封台人喘不过气来。他们基本上已不吃不睡,像是面临着一场大灾难!
七天后的一个夜里,在焦急和痛苦中煎熬的封台人终于盼来了官方的消息,而那消息是如此的令人撕肝裂胆:查无线索!全村人个个如傻了一般,木呆呆相互张望,没人哭也没人喊,像一下子坠入了无底深渊,过度压抑的心凝聚着死一般的静寂,许久许久,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如狂风暴雨般席卷着黑沉沉的夜空。他们一个个双目充血,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开始满院子疯跑起来……
讲述人说,那场神秘的大火就是在那天夜里突然而起的,没有人知道起火的原因,更没有人去救火。那时候人们已经跑累,过度的精神崩溃和疲乏使他们像死了一般。这是一种集体梦魇,疯跑之后就痛苦地倒了下去。封家大院里的客厅里、甬道上,横七竖八的全是人。大火是从酒馆的作坊内先起的,很快就封了封家大门……
从此,封家酒馆就成了一片废墟。
故事发展之三:
孙毅的爷爷为什么不朝下讲了?因为再往下讲没一点儿意思!他是故意卖关子!每回给人讲起封家酒馆,总是说到娃娃们突然失踪为止!讲述人是一个年近九旬的老汉,他说他比孙毅的爷爷小几岁,虽然没目睹过那场大劫案,但对故事的真实程度却有权威性。讲述人说,事情的结尾谁也料想不到,惊奇又简单,简单得令人不可思议!
封老板那一日根本没住在同和堂,太阳落山时分就坐着轿车子回到封台。大概就在天擦黑时分,用人小六子就惊喜万分地前来报告,说是欧阳神医派人送回了二十个娃娃!
封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匆忙跑出客厅,还未走到大门口,欧阳家的两个值班相公已带着二十个娃娃站在了他的面前!
两个值班相公说:“封老板,实在对不起,这是一场误会,让你们受惊了!”
原来二十个娃娃被推进同和堂的时候,引来了欧阳用两个儿子的好奇。他们偷偷跑进筒子房,与二十个娃娃玩耍。值班相公当然要阻止两位少爷。两位少爷虽然都只有十多岁,但整日关在深宅大院无人玩耍更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伙伴,二人一商量,便出人意料地叫来了两个值班相公的孩子。到半夜时分,他们带着相公的儿子走进筒子房,突然用刀架在两名相公儿子的脖颈上,说是你们不带我们去玩,我们就杀了他们!由于事先有约,相公们的儿子配合得天衣无缝。两名相公惊慌失措,好劝歹劝不济事只得按两位小少爷说的办。为了不让欧阳用发觉,两名相公领着二十几个娃娃走进了后院的一间杂房里。那位大点儿的少爷逼着两个相公去找船,说是你们若告诉我爹我们就杀死你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一听这话立刻就表演得惟妙惟肖,哭着叫着扮出一副可怜相。两名相公为保儿子性命,开始用大人的思维代替孩子们出主意,悄悄从湖边租来渔船,划到杂房的窗户下,然后把娃娃们一个个接到船上,趁着朦朦月色,把船划进了深湖里……娃娃们直直玩了一天,直到太阳落时才允许打道回府……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封老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谢过两名相公,然后派人去唤来娃娃们的父母亲。短短一天,心如油煎,没想很重的东西一下轻如鸿毛,众人大喜过望,喜泪如涌,封家大院一片欷歔。封老板更是高兴万分,刚才还是阴云密布,一下化为了乌有,真是如梦幻一般!他觉得这才是可喜可贺之事,急忙派人唤来全体相公,说是今晚要大摆宴席,喝他个一醉方休!
讲述人说,封老板做梦未想到会乐极生悲。封台人见老板尽兴,再不拘束。大人小孩,个个海量。他们猜拳划枚,打开了一坛又一坛。直闹到午夜时分,一个个果真烂醉如泥,全都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他们呼出的酒气弥漫了整个大厅,酒分子越聚越多,像团团浓云在客厅里萦绕。突然,一支燃尽的蜡烛油淌了出来,火苗如蛇般蔓延到地上,又听“嘣”的一声响,客厅的顶棚冒出一团蓝光。接下来,那蓝光里像射出了无数火箭,直直射进人们的口中,一瞬间,封家客厅就变得玲珑剔透,如同琼台仙阁,映红了半个天际……
故事发展之四:
……
几个故事结尾和发展趋势皆令人不可思议。我知道我已陷入了无数个黑谷,更无能力完成这部小说的全部,只能写出一个创作过程。一评论家说:“作家的主体意识不应是单一阅读指导,认识世界的方式是通过多元的渠道来对对象起作用的,如果把读者引入一种思维模式之中,无疑是宣布自身小说的艺术死亡。”再次声明,我没有如此高的悟性,只能给诸位提供一个创作过程。
那时候,电视台已经来到了那个名叫程寺的小镇,无数台摄像机已经对准了“龙都集团公司总经理”孙毅,开始拍摄祭酒沐浴娃娃的专题片。
化了装的孙毅双目放出异彩,运足丹田之气,大声呼喊:“开坛!”
顿时,鞭炮炸响,红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纸屑如彩蝶般在空中飞舞。唢呐手昂头对天,迎着太阳长啸,声如饿虎下山,冲到较远的地方又踅过来,在人们的头顶上方激荡破碎。神汉巫女们开始舞蹈,手鼓敲得急促又有节奏。脚铃、腰铃、胸铃和鼓铃响满了一个世界……二十个娃娃同时离开大地,然后落进木盆里。相公们开始用洁白的丝绢为娃娃们净身。娃子们如鳗鱼般在木盆里滚来滚去,二十几个木盆也便像战舰驶进了雾海,方寸之间,一片模糊。净身完毕,神汉们手持一张黄表神符,口中念念有词,把神符贴在了娃娃们的脑门上。那符是一个“巫”字的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