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寻真怔怔地看着他,不吭声。
林子京继续笑道:“愿意吗?给我个话。”他站起身,“瞧你哭得一塌糊涂。算算我俩在一起才多长时间,就让你哭了这么多次,可见我林子京真不是个会哄女人开心的男人了。不过这样一来,倒使你多了种女人味。”他笑着向床边走去,懒洋洋地侧躺在上面笑道:“我有些累了。你说说看,怎么办?等一会儿我睡着了,可和你谈不上了。”
聂寻真默默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他床前,低头说:“说!”
林子京瞪了她一眼,皱眉笑道:“听听你的口气,有这么对人说话的吗?还没有人对我这么无理呢。如果你愿意,我们打这么个赌吧:我今天让你远走高飞,你心里没有我,我们就成了陌路人,永不相见。如果哪天又让我遇见了你,那你就是我的了。”
“什么话?”聂寻真白他一眼:“这也算是理由?如果我们无意中在大街上碰见了,或者你暗中跟着我,却装着我们相遇的样子,那我不是亏大了?”
“这当然不算。”林子京笑着摇摇头:“我只说一种情况:就是你心里牵挂着我,跑回来看我,或者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放不下我,游荡了些日子又跑回来找我,就说明爱我,只有属于我了……”
“你休想!”没等他说完,聂寻真已经厉声打断他:
“我永远不会有这个念头,你休想让我想念你,更别想让我回来。”她说得斩钉截铁,很有赌誓的意味。
“随便你。”林子京懒洋洋地说,向后一仰,倒在床上,喃喃地说:“心长在你肚里,想不想在你,你走吧。我上衣口袋里有通行证,你掏出来拿着吧,没人会拦你……我累了,也许……我真的该听玉儿的话,留在家里才是……我负了她,真的很抱歉……”声音越来越低,合着眼睛睡着了。
聂寻真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从床头椅背上搭的林子京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通行证,拿着向门外走去。门外和山坡的卫兵见到通行证都没有为难她。所以等闻讯而来的张副官走进林子京的房间时,聂寻真已经下山了。
聂寻真漫无目的地走出山外,人渐渐多了起来。她正思忖着先去寻找温雅君,还是继续打听景天翔的下落时,就听见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并且在她身后停下来。她一惊,转身一看,就见张副官带着两个侍卫在她身后跳下马来。
聂寻真脸一冷,问道:“林司令已经放了红梅走,不知张副官追来有何见教?”她现在已是自由身,不受林子京控制了,所以自己又叫回了原来的名字。
张副官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卑职奉司座之命赠马一匹,敬请笑纳。聂女士回归自然,前途无量,万望保重。”说着递过缰绳。
聂寻真一愣,就见张副官已经把马的缰绳递到了她的手中,还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跃上一个侍卫的马背。那两个侍卫合骑一匹马,三人绝尘而去。
一直到他们走远,看不见背影了,聂寻真才展开握着马缰绳的手,里面露出一张纸条,上面两行酒劲的钢笔字迹:“沿此山西行五十里,溪水之右侧即景氏天翔之墓。”
她立马泪眼模糊,把纸条吞到肚里,跃上马朝西驰去……
亚热带的春季非常美丽。三月的春风和煦地吹着,山间的树木小草绿意融融,花儿五颜六色,小鸟啁啾地叫着,不时飞起盘旋,似乎在向人们传达着春的情意。在这如画的风景里,人的情操也被陶冶了许多,心情也得到改变。
聂寻真站在半山腰,心情却依然悲痛。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继续朝西行去。西去的山路树草杂生,崎岖不平,寸步难行。走了大约五六里路,她牵着马实在走不过去了,想了想,只好牵着马又走出来,在山外找了户人家把马寄放在那里,买了些干粮,又徒步返回到树林。她心里悲愤: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把天翔害苦了。不知道地下的他,情形成了怎样?
沿着不成形的山路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走了好久,聂红梅不知不觉又到了另一座半山腰。她还是用衣袖擦了擦汗,吃了几口干粮,又继续朝前走。
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她来到了一个黑黝黝的断崖边。这里四周静寂无人,阴森可怖。她沿着崖路继续西行,边行边找,估计着路程。
天已经黑下来了,可以听到密林深处野兽的叫声。聂寻真仗着有枪,抬头看看北斗七星,辨别着方向,估计已经走了有五十里路了,她停了下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有些害怕,知道今晚找到景天翔的坟墓是不可能了。她想了想,跃上一棵大树,找了个大树杈躺在上面睡了过去。一觉进入黑甜乡,她连梦也没有做。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疼痛使她惊醒过来,才发现天已经麻麻亮了,她趴在地上,浑身散架般的疼——原来从树上摔下来了。她试着站起来,一拐一拐地向前走去,庆幸没有摔断筋骨。
耳边传来小溪的潺潺声,想起那个纸条上的话,聂寻真精神一振,眼泪也随即流下来:原来天翔的墓地已经到了,他昨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呢。她沿着小溪向上找,很快在上源的拐弯处找到了一个新土堆。她站在土堆边,泪流满面,痴呆半晌,猛地趴在上面大哭起来。
哭了好久,聂寻真才停下来,站起身,围着土堆转圈子,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天翔的墓。想想自己寻找的路,她确信应该不会走错。一转眼,她看到土堆边的草丛里有一块圆形的石头,上面用匕首刻了个“景”字。她立马又泪流满面,重新趴在坟头上大哭起来。
她哭得死去活来,蓦然一跃而起又不哭了。一个念头闪入她的脑海:挖开坟墓,我把天翔背回去。她猛地俯下身发疯般地挖起坟来。她挖啊挖,泥土飞扬,直挖得手指流血,她也没有感觉。直到日头正中的时候,她终于挖到了一圈苇席捆着的景天翔的尸首。她抱住放声大哭,天翔戎马一生,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她三两下解开苇席,却呆住了:这是天翔吗?只见里面的人虽然刚死不久,但面目全非,面颊上横一块竖一块地布满刀疤。身上更是伤痕累累,看起来受尽了酷刑。她扑上去抱了抱,发现尸首身体一节一节的,骨头都是断的。她呆了呆,把尸首翻过身,撕下自己半截衣袖,转身到溪水里****,又飞跑回来蹲在尸首前,仔细地擦拭着他左边的臀部。
由于尸体并未腐烂,臀部皮肤很快就擦拭干净了,上面的纹理看得清清楚楚。聂寻真仔细地看着,眼中渐渐浮上泪水,长长松了一口气,笑了:这不是天翔!景天翔的左臀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有婴儿的巴掌大,形如口红。婚后她和温雅君还嘲笑来着。现在这个尸首左臀没有胎记,可以肯定他不是景天翔。真的景天翔哪里去了呢?
聂寻真的松了口气的同时,知道景天翔肯定受了许多苦,身上的伤绝不比这个尸首的少,但并没有死,这就是希望。是谁救了他呢?林子京不会,他巴不得景天翔死得更惨些,而且他说起景天翔死去时的口气,不像是手下留情的样子。那么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而且如此知情……
聂寻真静静地坐在尸首旁,静静地思索着。天翔被救走了,林子京肯定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病着,无暇顾及这些,就造成了天翔被人救走的空档。不过,万一他哪一天想起什么来“验尸”,那……他和天翔相处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天翔身上的胎记说不定他知道呢。
想到这里,聂寻真惊出一身冷汗:这个搭救的人太大意了,或者是匆忙间没想到这些细节。也是,他不一定知道天翔身上的胎记,就留下这个尸首了。想到这里,聂寻真不敢停留,连忙找了些干柴树枝架起来,把尸首放在上面,用“钻木取火”的办法点燃干草,对尸首进行了火化。
看着尸首在大火中渐渐流油、变焦……聂寻真热泪长流。同时不停地呕吐着。天啊,她还没有干过这种“焚尸”的事呢,感觉上就受不了。她想这人该不会怨她把他从“土葬”变为“火葬”吧?
等尸首完全变成灰烬的时候,聂寻真把它们都撒到树林里去,免得将来“验尸”的人发现什么。这一切干完,她站起身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黄昏了。她匆匆原路返回,看看天黑透了,又找了棵树躺了一夜。
再次走出山的时候,已经到第二天正午了。站在半山腰,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聂寻真感到头发晕。在树林里转了两天两夜,宛如隔世一般。她慢慢地走下山坡,心里思忖:先找到马儿,吃顿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