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烟火的灼烧终于让满冠玉从痴迷中疼醒过来。他定了定神,拿起一个崭新的毛巾喊道:“接住”,就把毛巾扔了出去。
葱儿正在如醉如痴中,听到满冠玉的喊声吃了一惊,转头一看,见一个白色的物体向她飞来。她本能地伸手一接,才知道是块毛巾。她脸上一热,忙蹲下身子去擦拭自己。
“小心呛水。”满冠玉提醒。
葱儿没有吭声,心里涌过一股热流,感激于满冠玉细腻周到的关怀。她低下头,两行热流留下了脸颊,又滴到了清水中。岸边一闪一闪的火星使她明白满冠玉在守护着她,让她的心里蓦然升起一种久违了的安全感。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她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包括嫁给林子京最幸福的时候——她的痛苦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的感觉这么清新,让她突然有了一个冲动:嫁给他——满冠玉。她真的好想有一个这样性格温润的丈夫,疼她爱她,让她平静幸福地生活一辈子。她不喜欢激情波澜的情绪和生活,她身体不好,陪不下来。她也不想像那些闲人那样细细地研究“什么叫做真正的爱?爱的实质是什么?”
她累了。只要安静安全地生活,她什么也不愿多想。
不知什么时候,她停止了擦拭,只是呆呆地站着。岸上传来满冠玉的问话声:“傻瓜,傻呆呆地站着干什么?要不要我下来帮着你搓背……”
“不要。”葱儿连忙说,匆匆擦拭了一下自己就要上岸。
满冠玉伸出手拉她上来,把一件白色的丝质睡袍披在她的身上,温柔地问:“怎么哭了?脸上满是泪水,害怕么?”
葱儿摇摇头,踮起脚跟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里。满冠玉轻轻地抱住她,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一只手的指间还夹着雪茄。
好半天,他把烟头扔到一汪水里,低声问:“为什么哭了?这么多泪,我的脖颈都湿了。”他抓住葱儿的手指一摸他的脖颈。
葱儿感到自己的手湿了,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嗫嚅着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洗着澡,听到你的声音就流泪了,感到有一种……安全感。这种感觉很陌生,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她害羞地又把头埋到满冠玉的脖颈里。
“傻瓜……”满冠玉爱怜地说,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眼中却闪过一抹痛苦的光芒,连忙低头掩饰住。两人相扶相携地进屋去吃晚饭。
晚饭很丰盛,两人在温馨的说笑中很快就吃完了。
饭后两人都没有睡意。葱儿不愿提起自己的遭遇,只是温柔地问满冠玉这一年多是怎么过的。
满冠玉知道她心里的痛苦,也不问她,向她详细地讲述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讲到林子京失守死狼山,遭到他严厉的批评时,他注意地观察着葱儿,看她有什么反应。
葱儿静静地听着,淡淡地说:“他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一意孤行,迟早要众叛亲离的。那时你不妨把他的军队争取过来,掌握在自己手中,对全体将士也有好处。只是现在还为时尚早,行动要特别谨慎。”
“若梅,你支持我?”满冠玉激动万分,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为什么不?”葱儿平静地看着他:“残暴如他,对女人和部下这么残忍,只是因为他现在还有抗日之心,矛盾还没有凸显出来,大家姑且可以容忍他。你想过没有,日本人总有被赶走的一天,到那时林子京会怎么样?你会怎么样?”她眼光尖锐地盯着满冠玉。
“我……”满冠玉有一丝慌乱,他曾朦朦胧胧地想过,可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比较危险,就没有多想。
葱儿看他为难,低声说:“我明白你的身份和处境,现在表态还为时过早。我只是想提醒你,民心向背是一个政权成败的关键因素。如果真有让你选择的一天,希望你记住我今天的话……好自为之。”
她心里难过:到那时,我怕都香销玉殒好久了。
满冠玉没有吭声,好久,低声说:“若梅,很抱歉,我现在真的不能给你承诺什么。但请你相信我,我将来一定会做出无愧于自己良心的选择,到那时……我们也许已经走在一起了。”他闭上眼睛,幸福地憧憬着。
葱儿眼眶发热,忙转过头。半晌,感到好过些了,她不易觉察地转了话题,提醒满冠玉说:“聂寻真这个女子不错,你以后要多关心她,说不定将来能助你一臂之力。”
“我也这样想过,只是……她和林子京毕竟是夫妻,我不敢贸然联络。”
“夫妻?”葱儿冷笑:“靠林子京那种爱女人法,他永远不会笼络住一个真正有个性的女人的心的。只他惹花拈草,背叛爱情这一点,就会毁了他和聂寻真的爱情的。聂寻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她眼里融不进沙子,她能抛弃景天翔那么厚道的男人,像林子京这么独断的男人就不用说了。”
满冠玉低头不语,明知葱儿在说林子京和聂寻真的事情,但他感觉却怪怪的,好像葱儿在说他似的。
葱儿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喃喃地说:“可惜了,文秀……牺牲了。独立团也从此消失了……”她心里沉痛:独立团的覆亡,也代表着景天翔前半生事业的结束。
两人沉默了好久,话题又转到了傲西战役上。讲到聂寻真负伤和林子京的焦躁时,满冠玉原原本本地讲了亚夕拉舍命救护聂寻真的事情,只是没有提亚夕拉和自己的关系。想到亚夕拉的牺牲,虽然面对着葱儿,他还是感到心情沉痛。
葱儿低头默默地听着,没有吭声。满冠玉倒奇怪起来,这么令人感动的事情,葱儿为什么反应冷淡?
这样想着,他不由问道:“若梅,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讲了那么多事情,你每一件事情都要简评几句,对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表态?”
“表什么态?”葱儿抬起头,勉强一笑,轻轻说:“亚夕拉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牺牲得那么壮烈,值得你……爱她。”
“若梅,你怎么知道我和她……”满冠玉吃了一惊,语气有些结巴:“那个……你见过她吗?什么时候?”
葱儿看着他,困难地说:“那天,你非常悲痛,我……也在场。”
“你……也在场?”满冠玉真的吃惊了,不由双手抓住她的双肩,话语也不结巴了,低声吼道:“那你为什么不吭声?你知道这一年多来我是多么想你吗?我想你想得……”他说不下去了,眼圈发红,别过脸去。
葱儿凄然一笑,“我怎么能吭声?当时林子京搂着聂寻真,你抱着亚夕拉的遗体在那里。我和玉姐姐尴尬万分,我们该说什么好?我们只能悄悄地溜走……”她流下泪来,低下头。
“若梅,”满冠玉痛苦地转过头,看着她,真诚地说:“我理解你们,也不怪你。我只是要告诉你,亚夕拉牺牲了,我是很悲痛,但是我……真正爱的还是你。”
“冠玉,”葱儿轻轻打断他,低声说:“不要说了好么?有些事情……一切都在不言中,说多了倒不好了。”她眼中的泪水越多了,“我不怨你,谁处在你的位置,都非常悲痛的,也更爱她。”
“若梅,你误会了,我真的爱你……”满冠玉还试图解释。
“满冠玉,”葱儿又打断他,脸也微微冷下来,淡淡地说:“你了解我的性格,我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我刚才说了,我完全理解你的感情。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不要言不由衷好么?我们都不是孩子了,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在亚夕拉奄奄一息时,你亲口对她说你爱她,非常爱。你知道她临终时听到这些话是多么幸福吗?我听见了虽然失落,但也很敬重你。真正的爱情是值得尊重的。现在你出尔反尔,何必解释?这不仅是对我的污辱,也是对亚夕拉的亵渎。”
她看着他,语气又渐渐温和起来:“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几天,就这几天我也很珍惜。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坦诚相待,分离时能彼此留个好印象,将来回味起来也感到温馨,这也是一种幸福,不是么?”她温柔地吻了他一下,轻轻说:“冠玉,休息好么?天已经很晚了,我累了。”
满冠玉痛苦地沉默着,知道自己制造了一个多么大的误会,也进一步明白了他和葱儿之间心灵契合的路程还很长。葱儿是如此个性独立、思维敏捷的女子,她的情感是不容亵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