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云副官躺在床上傻笑着,抬手抹了把鼻口的鲜血,把它糊在病床雪白的床单上,喃喃地笑道:“你爱她,你爱么?如果你真的爱,也不会这么折磨她了。你这个魔鬼,你为什么总在失去一件宝贵的东西后才发觉到它的珍贵呢?”
满冠玉驻地。
满冠玉在距离司令部有一定距离的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区,征集了一个土司的宅院,找人秘密布置好,把葱儿安排在那里。宅子内外暗哨密布,闲杂人不许靠近半步。平时出头的仍是土司家的几个心腹,给外界造成的印象仍是土司的宅院,一切都没有变样,只有内部人知道其中的秘密。
屋子里,葱儿静静地靠坐在床头。她对屋子的布置是贫是富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满冠玉告诉她屋子布置得有多豪华多舒适,她心里不屑:干嘛那么表白?对一个瞎子这么解释,不嫌多余么?她对一切都无所谓了,包括满冠玉的痴情,她搞不明白他哪来的那么大的热情?她都这样了,他还恋她什么?
前几天听说他和中医吵了又和西医吵,对她眼睛的治疗犹豫不决。西医主张手术,但不保证手术的成功。中医老大夫对西医表示嘲笑,说不保证效果动什么手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把人家的眼睛割得一团糟,到头来却什么也不保证,丢下不管了,这还算是大夫么?真是夷蛮人。查看了葱儿的病情,老中医说这位小姐的眼睛是“心火”,心情长期受压抑,抑郁伤肝。最近肯定又受了极大的刺激,肝火上升,加之原本身体阴虚,使得眼睛亏血,造成暴盲,只有用中药好好调理,才有望治愈。
西医被这些老大夫摇头晃脑的说得一愣一愣的,加上这些老家伙一直给他们“扣帽子”,不是骂他们“夷蛮”,就是骂他们“崇洋媚、外”,让这些洋大夫也不敢太坚持了。医者胆小,万一手术不成功,影响自己名誉事小,得罪了满司令就糟了。于是到最后,大家一致让满冠玉拿意见,他不是病人“亲属”嘛。
满冠玉气得没办法,大骂他们是庸医,回头来问葱儿。
葱儿一口回绝了手术,冷冷地说,“不能保证效果动什么手术?我心脏不好,挨过炸弹,现在双眼上再挨几刀,是不是太倒霉了?瞎了就瞎了,无所谓,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也不想看见这个世界,”她本来还想加一句:“包括你的嘴脸。”最后到底忍住了。
满冠玉被她的话说得心如刀绞,搂着她说:“那就不要动手术,保守治疗吧,我相信中医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的。”
葱儿不吭声,心里冷笑:无所谓。
从此以后,满冠玉只要有空,就来宅子陪着葱儿,晚上也尽可能地和她宿在一起。葱儿让他回司令部陪陪小方,又说她知道何千红工作也调到了这里,他也应该回去看看。
满冠玉开初还温和地答应着,最后看她说得多了,焦躁起来,责备她说:“你少操些心好不好?你这是大方还是讨厌我?我们相聚那么艰难,你怎么老把我往外推?马上要打仗了,也许我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了,那时的遗憾谁来补?以后不经我的许可,不许你再把我往外推。”
葱儿不吭声了。和满冠玉相处十来天了,她发现他的脾气似乎越来越焦躁了,不复有过去的温和,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蛮横了,不光说话的口气蛮横,在晚上时……他也不管不顾她大病初愈,毫不怜惜地侵犯着她,边侵犯边说:“我越来越觉得我不是个有福的人。事业窝囊,爱上一个女人也那么艰难。好不容易把她带到身边,她却是这样了……我再也看不见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了。谁能想到我的痛苦?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
基于他的这种心情,葱儿也不便问他云副官到哪里去了,怕他多心。
这天晚上,实在受不了满冠玉的粗暴了,葱儿平声静气地说:“冠玉,我心里着急看不见你。你为什么这么情绪焦躁?谁说你事业窝囊了?何千红么?你不爱她,为什么计较她的言辞?这不是你的性格。过去的你那么豁达宽容,怎么对她无心的话放不下?你不是说她在过年时刺伤你是无意的嘛,干嘛和她过不去?宽恕她好么?我们给别人一个宽松的空间,我们自己也快乐了,是不是?还有。”
她摸索着把手抚上满冠玉的脸颊和眼睛、眉毛,温和地说:“你痛心我的眼睛,是么?有什么关系?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是我永远记着你呀。你眼中的温柔和深情,你嘴上的微笑,和你漆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我都记着呢。我那天从医院里醒来,听见你的声音,我就想:冠玉现在穿的什么衣服呢?是不是军装上套着白大褂呢?他一定很俊美……”
“够了。”她还要说下去,却听见满冠玉粗暴地打断她:“你别违心地安慰我好不好?你如果真的着急我,关心我的着装,就不会一直憋到现在了。如果我告诉你,我那天穿的和你想象的一模一样,你会怎么样?我看你一点儿高兴的意思也没有。这就说明你在敷衍我。什么记着我的相貌……哼!”他口气越焦躁了。
“冠玉,”葱儿心里着急,只能压压气,柔声静气地抬头说:“我怎么会敷衍你?我是个病人,你也得给我个时间消化消化你的话呀。你干嘛那么焦躁?比我这个病人还易怒。你想想,我大病刚醒,又失明了,我心里是那样绝望,哪有心情和你说这些闲事?”
“绝望?”满冠玉冷笑:“你如果真的绝望倒好了,我心里还可以好过些。那样即使你痛哭流涕,或发怒骂人,我还能理解你的反应正常,能给你安慰,用我的爱和柔情让你振作起来。可是不然,你冷漠麻木,对一切都无所谓,其实质就是不绝望,怕心底还很高兴呢:这下好了,我的眼睛失明了,可以不看见这个世界了,包括满冠玉这个混蛋的嘴脸。他死他活,他爱他恨,和我什么相干,是不是这样?”
葱儿脸红了,低下头,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满冠玉看她这个样子,心里越有气了,狠狠笑道:“你说,你这样的表现我怎么能不焦躁?我所爱的女人变成了石头和冰山,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对我只有恨没有爱,态度冷漠得比我这个集团司令还拿得稳。你说,我还有什么心情坐******这个位置?我******连一个女人的沉稳都比不上,我能成什么大事?我哪有心思指挥军务?
你知道我现在是怎么想的吗?我只想这次战死算了,让别个能人当集团司令去吧,我不稀罕。我累了,也烦了,不复有雄心壮志。所以我夜夜和你销魂,蹂躏着你病弱的身子,我就想:若梅啊若梅,你也死吧,在我上战场之前你被我蹂躏死,我的心也踏实了,不用担心你再被别个男人欺负了。到那时,我就可以嘱咐手下,在我战死后把我的遗体和你埋在一起,也算是我们死能同穴了。怎么样?我这个谋算不错吧?”他魔鬼般地笑起来,样子很吓人。
葱儿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听着他的话语和笑声,完全能想象得出满冠玉现在的模样。她的脑海里浮现过当年李涛绝望的神情和林子京魔鬼般的面孔,她心里痛苦:林葱儿啊林葱儿,你真成了红颜祸水,硬是把一个好端端的男人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甚至人鬼不如的魔兽。
她心里自责着,嘴上却低声辩解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冷漠麻木了?我什么时候恨你了?这一切都是你胡猜乱想的。我并没有这样……”
“闭嘴。”满冠玉喝住她,低声质问道:“你不冷漠麻木,在我的怀里呆滞得就像木头一样。你还记得四个多月前,我们在土司密室里的那十几个夜晚吗?那时的你多么柔情主动,言笑晏晏。在我们最后一晚作假骗林子京时,你还不自己动手,嗔笑着要我把你身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让你尝尝我‘粗暴’的滋味。那时你那么活泼,而现在……”
“冠玉……”葱儿脸红了,不想让他说下去。
“怎么样,戳到痛处了?”满冠玉冷笑:“还有,你不冷漠你能玩火?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不说话了,低头痛苦地沉默了一下,又喃喃地说:“你根本是恨我,不原谅我……”
“冠玉,你……”葱儿说不下去了,吃惊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满冠玉替她回答了一切:“我们不妨再回顾一下这个过程:陈若玉去上班,你玩火烧着了房子。云副官受林子京的派遣来找你联系‘生意’,正好发现了这一切,马上冲进去把你抱了出来,从后门开车甩掉了林子京的走狗。他开车狂奔,把你拉到了一个没有人迹的山上进行抢救。你落到我手里后,云副官又跑回到林子京那里汇报情况,告诉他们你已经死了。林府就给你办丧事。虽然没有声张,但是走得近的人还是去吊唁了,我当然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