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儿热泪盈眶,踉跄着向前跨了一步,就感到双手被握住了,接着被松开,全身被那人紧紧地抱着。那人哽咽着说:“没什么,葱夫人,这点困难算什么……真的,看到你依旧那么美丽坚强,我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真的很高兴。”她哭着说不下去了。
葱儿伏在她怀里,泪流满面。脸挨着她的脸颊,不知是自己的眼泪还是对方的泪水,相互交织在一起,就像现在她们彼此的心一样,相互交融在一起。
好半天,温翠岚先平静下来,擦着眼泪笑道:“瞧我这人,见了你只顾抱着哭,就忘了你身体不好,禁不得多流泪的。来,我们坐下好么?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说着温柔地扶着葱儿轻轻地坐到凉榻上。
葱儿顺从地坐下来,靠在温翠岚身上。除了陈若玉,她就只有温翠岚一个同性朋友了。
温翠岚轻轻地抚摸着葱儿的眼睛,疑惑地说:“眼睛蓝茵茵的,好像蒙着一层透明塑料似的。葱夫人,你一点儿都看不见么?”
葱儿点点头:“看不见。只是白天感到眼前一片红亮,晚上眼前就一片黑暗……而且一直痛。”她声音低下去,又流下泪来。
满冠玉几天没有回来了,她心里苦闷,就想找个人倾诉倾诉。满冠玉在她身边,她担心他的公事。满冠玉不在身边,她又感到失落,有一种不能言明的恐惧,害怕满冠玉弃她而去,爱上别的女人。她眼睛疼痛的事情,本来不愿意告诉别人的,可是今天心里难过,就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果然,温翠岚吃了一惊:“非常疼么?听你的讲述,似乎眼睛被一层薄膜蒙住了,这层膜似乎不太厚,能不能动手术去掉呢?”
“我不知道……”葱儿摇摇头。
“满司令怎么看?”
“他……”听到温翠岚提起满冠玉,葱儿的脸红了,为自己和满冠玉“不清不白”的关系让她知情而羞愧。
温翠岚理解她的心情,柔声说:“不要难为情好不好?我怎么会嘲笑你呢?红颜薄命。你那么美丽,被男人追来逐去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我那妹子……唉!”
“她怎么样?”葱儿连忙抬头问,倒把自己的痛苦忘了。她消息闭塞,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满冠玉敏感于她和余重的关系,在她面前从来不提起余重一家一个字。
只听温翠岚低声叹道:“雅君目前还好,一家人都团聚着。自从被林子京欺负后,她生了个儿子,她痛恨不认的,送给了余重的妾香儿的名下。那香儿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不嫌弃那孩子,看得就像自己亲生的一样。为了这孩子,她还打算做绝育手术呢。余重不许,她年初又为余重生了个儿子。他们家现在都是娃娃。”
“是吗?”葱儿笑了,“几个呢?”
温翠岚掐指算着:“聂寻真的儿子,温雅君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香儿一个儿子……三男一女,四个呢,能吵翻天。”
“是吗?……真好。”葱儿又笑了,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
温翠岚理解她的心情,笑着叹了口气:“昨天雅君的女儿过生日,我去了。因为他们家只有这一个女儿,看得像公主一样宝贝的。他们一家人加上我和满司令,大家坐了一桌子来庆贺。小家伙得意非凡,和着她的哥哥和弟弟,吃的吃,叫的叫,哭的哭,跳得跳,我差点被他们吵疯了。”
“扑哧。”葱儿听着,笑起来。她本来听到满冠玉也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温翠岚话说得那么幽默,她不禁笑了。
温翠岚笑着说:“聂寻真那个儿子让雅君惯得不成样子了,站在椅子上大吼大叫,谁也喝不住。那个小公主也一样。香儿的儿子还在襁褓中不说,倒是那个林子京的儿子……”她蓦地掩住口,发现自己说露了嘴。
葱儿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你说吧,我这里很安全,没有旁人。”
温翠岚满脸通红,低声羞愧地说:“瞧我这臭嘴,让雅君听见不撕碎我的嘴才怪呢,她恨得什么似的。不过……依我看——”
她吞吐起来,“三个大点儿的孩子中,只有这个孩子看着最顺眼。他不言不动,只是默默地坐在桌旁看着饭菜,好像在沉思似的,对他那两个哥哥姐姐的调皮捣蛋无动于衷。他那清高、冷漠的神态和林子京那混蛋的一模一样,沉稳得不像个两岁的孩子,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
葱夫人,你没有亲眼见过,那简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相像的父子俩。我不知陈若玉的两个儿子有没有那么像林子京的,这……太奇怪了。”她不说了,低头沉思。
葱儿听得泪流满面,默默地转过头闭上眼睛。真是天意!陈若玉的两个儿子她见过,不知将来怎样,现在看来都很像陈若玉,或他们的两个舅舅,性格温和腼腆,不是那种很有个性的样子。
耳边传来温翠岚的自言自语声:“他坐在那里,大家都感到别扭,好像林子京坐在那里盯着我们似的。连满司令也有这个感觉……”
“是吗?”葱儿轻声问。
“是的。满司令喝大了,指着那个孩子笑道:‘有风度……有气质……他坐在这里,我们深有感触。’那两个大孩子听了,以为满司令不待见他们的这个弟弟,就站在椅子上大叫:‘走开,回到你的卧室去,妈妈不喜欢你,我们也不喜欢你。’大家都看着雅君。雅君冷着脸不吭声。那两个孩子就来推这个孩子。余重和香儿一起吆喝。
那孩子本来在沉思,听了满司令的话就低下头。后来见哥姐来推他,他站起来走到香儿跟前说:‘娘,我要回房里看书去,我累了。’香儿连忙站起来抱起他,疼爱地说:‘好孩子,娘陪你一起去。我的心肝宝贝要看书了。’说着抱起孩子对大家笑笑,回房里去了。大家看他们走出门后,那孩子抱着香儿的脖子又亲又笑的,那模样……唉!”她不说了,叹了口气。
葱儿泪如雨下,哽咽难言。温翠岚最后的话她怎么能不理解?林子京的言谈举止,她熟悉得如刻在脑子里的一般,怎么会不记得?她低声抽泣着,喃喃地说:“香儿……真是个伟大的女人!”
温雅君点点头,“她不识字,却让余重请了个教书先生给那孩子教字。这个孩子这么小,听说坐在桌前写字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一声不吭,那专心劲让大人也诧异。香儿自豪得什么似的,常说这个孩子将来也许是兄妹几个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葱儿听着,眼前浮现出当年林子京手把手地教她认字的情形,泪如泉涌。两人都流着泪沉默着。
好久,温翠岚惊醒过来,勉强一笑说:“看我,说着说着什么都忘了,把不相干的事情抖了一箩筐,惹你伤心落泪。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你讲给我这些我非常高兴。”虽然眼睛疼得她心里发慌,葱儿还是很高兴,擦擦泪眼对温翠岚温和地说。
温翠岚说:“我本来不知道你在这里,大家都以为你……”她顿了顿,又说下去:“……去世了。记得当时我那个闺房密友陈若玉哭得……唉。那天在雅君家里吃完饭后,大家都陪着满司令在客厅聊天。满司令喝醉了,抽着烟,喃喃问我们‘情为何物’?然后就隐隐约约地说了你和他的情事。我们才大吃一惊,知道你还活着,而且……失明了。余重当时热泪直流。我听了急得什么似的,就想来看看你。
葱夫人,告诉我,你和满司令是怎么回事?两人都很善良,怎么就那么多的别扭呢?我要来看你,满司令想了好久才答应了。余重和雅君本来也要来看你的,可是你知道……唉。”
葱儿明白她的无语之言:自私如满冠玉,和林子京一个德性,绝不会允许她和余重见面的,即使她失明看不见他们的脸。
温翠岚轻轻问:“怎么回事呀?看满司令苦恼的。你知道,他一向风流潇洒,从来没有这么烦躁的,现在……”
“他……”葱儿砂锅倒豆子,把几个月来他俩感情的前前后后向温翠岚讲了个一清二楚。讲完后,她赌气地说:“你说,他是不是没有良心,不理解我的苦心?这样吵下去怎么得了?我和……林子京在一起的时候,倒从来不吵架的。”说着又流下泪来。
温翠岚仔细地听着她的倾诉,直到夕阳西下,才听葱儿哭诉完。最后听见她赌气的抱怨,她不禁笑了,温和地说:“这事呀,说起来怪你也怪他,都不是盏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