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一定要和你吵呢?”葱儿淡淡地问,直视着他。
林子京笑了:“我当然奉陪到底。你和我一说话就歇斯底里,精神随时有崩溃的可能。现在为了别人的事情要和我吵,倒好像精神百倍似的,不怕我气疯了你?那时我陪了夫人又折兵,图什么?”
“我不会疯的,和你静静地交谈就是。”葱儿依旧不看他,淡淡地说。
林子京觉得有趣,笑着说:“你保证?你能保证?”低头在她脸上哈了口气,“如果我告诉你,和聂寻真私通的男人是满冠玉,你感受如何?你那么爱他。”他兴趣盎然地看着她。
葱儿脸色惨淡,疲乏地说:“我只能认为我魅力不够,吸引不了他,让他喜新厌旧了。”她到底痛苦,低下头闭起眼睛,眼泪汩汩而下。
林子京一时怔住了,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眼珠转了转,低声问:“你要我怎么做?”
“放了聂寻真,还她自由。她是个人才,毁了太可惜了。再说她是美囡囡的娘,你难道愿意孩子长大恨你一辈子?”葱儿抬起头,渴望地看着他,恳求道:“我知道我求你的事情你从来不会答应的。这件事你就依了我吧。来世我……”
“做牛做马报答我对不对?”林子京笑了,戏谑地说:“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世。我曾经发过誓,只要你在我身边陪伴我终生,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除了你另有所爱。现在这件事与你无关,而且是为自己的情敌说情,倒也是件稀奇的事情。只是我非常好奇,你不怕我放了她,她又和满冠玉鬼混到一起,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难道心里一点儿也不痛苦?”
“无所谓。”葱儿淡淡地说,却泪流满面。
林子京久久地看着她,眼珠又转了转,一挥手说:“我答应你,放了她。”
“你……”葱儿惊诧,她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地解决了。
林子京笑笑:“你不用惊诧。说真的,不是你来说情,我还真的要杀了聂寻真的。她虽然有才,但是我的将士千千万万,也不缺她这么个伤风败俗、给我戴绿帽子的荡妇。你算算她耍了几个男人?我也活该。想想景天翔那么温厚的男人,都被她抛弃了,我怎么能拢住她?
满冠玉也别高兴得太早。她能抛弃我,就能抛弃满冠玉。他能比我有魅力到哪里去?他迟早也要被那娘儿们抛弃的……好了,不说她了。这么一个烂污女人,说多了也脏了我的嘴,我这就叫人去放了她。”
“我要看着她完整地、毫发无损地离开。”葱儿一字一顿地说,故意把“完整地、毫发无损”说得很重。
林子京一愣,笑了:“随你。我虽然恨她背叛了我,但还没到把她熟皮抽筋的地步。在我的眼中,我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个女人——除她而外,别的女人都可以滚蛋。”他深深地看着葱儿。
葱儿置若罔闻,站起来不看他,淡淡地说:“随我去放人。”
林子京一笑,揽住她的腰身向门外走去。
车子很快出了林府,向部队驰去……
天渐渐凉了,转眼到了深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真应了“雨打梧桐”和“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意境,使人愁思满怀,神情萧索。
天已经大亮了,看着窗外连绵的秋雨,葱儿只感到她的生命一如这窗外秋雨下的梧桐,在逐渐地枯萎。
她已经病了很久了,自从和林子京坐车到部队放了聂寻真回来后,她就病倒了。她也没觉着怎么,就是不想吃饭,慢慢地就爬不起来了。
林子京和陈若玉请了很多大夫,都说看不出葱夫人得的是什么病,但有一点很明显,她这种衰竭性病症怕很难好了。陈若玉大哭,林子京沉痛。
两个月了,全家笼罩着一层悲痛死亡的气氛。
葱儿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天在部队林子京的房间里,透过窗子看着聂寻真坐着车子离开,她就感到怅然若失,生命的指证也好像离她而去了。她心里奇怪,她和聂寻真也不太熟,怎么就垮了?
现在她穿着毛衣毛裤,拥被而坐,还是感到全身发冷。她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了,也许就在这几天。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她那没有见过面的母亲。她穿着一身红格子旗袍,短头发,那么美丽年轻。她笑着来到她的床前,温柔地对她说:“孩子,随我去吧,你受的苦太多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走了,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冷酷喧嚣的世界,和你父亲一起远走高飞了。”
“可是……你有父亲陪伴身侧,我孤身一人啊,到哪里去呢?”葱儿茫然,无助地看着她。
母亲轻轻笑了:“傻丫头,有你父亲和我在,你孤单什么?我们陪伴在你身边,多么幸福,何必担心?”
“可是……”葱儿无法反驳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就思索着怎样更好地回答她。
这时候,那自称为她“母亲”的女人突然过来拉她,而且面目也一下狰狞起来。葱儿大叫一声,挥拳打向她的脸颊,一下就醒过来了,冷汗涔涔而下。醒来后,便看到林子京正俯身忧郁地看着她,她手捂着胸口半天喘不过气来。好半天,她喝了口他递过来的开水,才感到好过些。
她惨然一笑,轻声说:“谢谢你,林子京,陪着我走完最后一段路程。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我梦见了母亲,她来叫我跟她一起走。我很彷徨,也许……我真的不久于人世了。我俩的账……也就一笔勾销了。我们马上就是两世为人了,我好像也不那么恨你了。”她声音低下去,陷入沉思。
林子京看着她的形容枯槁,形影相吊,突然悲从中来,流着泪低声说:“葱儿,我一生中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过。可是……我今天后悔了,后悔我对你的惩罚了。也许,我真的对你……太狠了。”他泪如雨下。
“罢了,别说了。”葱儿又惨然一笑:“不是你狠,而是我俩根本就不该走到一块。我们是两个……水火不容的人。我现在身上很热,怎么回事?我想明天到寺院走一趟,也许……那是我最后一次去那里了……”她惨然一笑。
林子京痛哭失声,“葱儿,你死了,我将归隐田里,不再为仕。”
“何必?”葱儿淡淡一笑,“你还有玉姐姐,还有两个孩子,何必为我……丧失斗志……”她喃喃说着,昏昏然睡去,一夜高烧不退,说了一晚上的胡话。
现在想着这些,她心里苦笑,身体动了动,感到似乎有了力气。她出了身冷汗,头脑清醒多了,就想下床去找些吃的,她很饿。
掀开被子下了床,她心里很高兴:竟然能站起来,说明我的身体还是有希望的。病了那么久,能有这么个效果已经相当不错了。她慢慢地向门口走去,想叫来静香和秋妮来伺候她梳洗,吃了饭还要到寺院去呢。她精神一好,就想出去走一走。
打开门,走廊里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战,她叫道:“静香,秋妮。”
两人立马从对面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她站在那里,吃了一惊,齐声说:“葱夫人,您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情您打铃就可以了。”
“我怕吵醒先生。”葱儿笑笑:“我感到精神很好,就想出去走走。你们帮我梳洗一下,我饭后想到寺院去。”
“这下雨天……”两人迟疑。
葱儿的脸冷下来,淡淡地说:“先生已经同意了。我有些冷,我们回屋去吧,得快些收拾了。”她转回身。
两个丫鬟不敢再多话,连忙扶她进了屋。她们都发现葱夫人的精神好得不对头,好像有些“回光返照”的样子,心里很悲痛。
她们进屋的动静惊醒了林子京,他一骨碌坐起来。
葱儿的房间很大,林子京在她病后,在房间的另一头搭了个床铺,陪着她睡。葱儿理解他的心情:他想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因此没有阻止他。
现在看到他迅速地起床穿衣,葱儿温和地笑了,温柔地说:“谢谢你这么些天来陪着我。这件事后,你也该去看看部队了,那么多人指望着你呢。我今天精神不错,很想吃饭,也想去寺院散散步,你陪我去吧。病了这么多天,昨晚又让噩梦吓得够呛,让佛祖扫扫我身上的晦气,说不定效果不错呢。”她开了个玩笑。
林子京听得愣怔,呆呆地看着她不做声:她病得形容枯槁,不复有往日的光彩美丽,可是他依然爱她。她今天“遗言”似的话,让他和两个丫鬟一样,都有个不好的预感。她态度那么温柔,是他们决裂三年多以来的第一次,让他心里抓狂:为什么?为什么过去的三年多不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要彼此伤害,直到失去了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