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还没有亮,车金钗就起了床,摸索着下炕点起灯,自己梳洗好,又把雪纯的结婚嫁衣仔细检查了一遍。找了个冷馒头,边吃边思谋着今天宝强寨主和雪纯夫人的婚礼。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过着她小时候看到的人家结婚的程序,唯恐遗漏了哪个细节。
嫁衣昨天她就做好了,本来想立马送给雪纯的,可是看看她屋里的凌乱样,她实在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嫁衣放在那里糟蹋。通过三、四个月的接触,她发现这个雪纯夫人别的方面也许有一套,但针线打扮方面实在不敢恭维。
昨天她把自己一针一线精心做好的新嫁衣拿给她试,她竟然笑着说:“钗妹子,这么好的衣服穿给我糟蹋了,你拿去穿吧。我随便穿什么都行,我们不在乎的。”气得她差点转身走了。
她车金钗还结什么婚?不论是朱冒还是祈福虎,都不要她了。这雪纯夫人不是拿她消遣么?可转头看看那说话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依旧笑呵呵地说:“真可惜了这针线了,穿给我这个丑姑娘糟蹋了。这样吧,钗妹子,今晚衣服还是放在你那儿吧,明早你来帮我穿,不然我马马虎虎地一收拾,把带子什么的弄丢了,你不气死了?”说完笑吟吟地看着她。原来她注意到她的情绪了,正打趣呢。
洪珠也来凑热闹,笑着说:“就是,钗妹子,你先拿回去吧。我也是个拉虎人,把穗子什么的弄掉了,你不哭鼻子才怪呢。看,小嘴噘得能挂油瓶子了。啧啧,我若是男人的话,就亲一口。真想不通我们这钗妹子,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和她哥哥两个性格呢。当初见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柔顺得像她呢。”她指指王雪纯。
两人“哈哈”大笑。车金钗气得说:“不要算了,我拿走。可惜我这针线了,这么不识货,我明天也不拿来了,看你们明天穿什么。”说完抹着眼泪走了。
后面两个人偷偷笑着,交换着眼色。
车金钗性子强,脾气大,这几个月来经常被王雪纯和洪珠嬉皮笑脸气得哭鼻子。可是过后又默默地来了,帮着她俩干这干那的。她实在心太强了,做过去的活儿好得让人不忍心使用。
比如说打扫卫生吧,雪纯经常懒洋洋地劝她:“钗妹子,地稍微扫一下就行了,桌子稍微抹一把就好了,你干嘛要弄得油光水亮呢?心太强了费人得很。”
洪珠也劝:“比如说做针线吧,能看过眼就行了。夫人好说话,我做的针线她从来不弹嫌……”
她还没说完,车金钗就给了她个白眼,狠狠地瞪着她,抢白说:“还好意思说?那么寒碜的针线还拿得出手?夫人不识货,你倒显摆……”
雪纯和洪珠又“哈哈”大笑起来,气得车金钗眼泪花花乱冒,想不通这两人活儿干得这么糟,怎么还受得了?
洪珠笑道:“我的钗妹子,你这么爱生气,把个俊脸气皱了谁将来要你?”
雪纯点头叹道:“钗妹子的心太强了,不知将来摊个怎样的夫婿呢。如果邋里邋遢的,这日子怎么过?”
“那就揪耳朵,烫黑猪呗。”洪珠说着,“扑哧”一笑。
车金钗气得拉着哭腔说:“你俩听好了,我一辈子不嫁人,谁想受我的气我还不要呢。”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雪纯看着她美丽的背影,摇头感叹:“瞧她说的话和朱冒大哥一个样,性格倒高傲得像宝强,将来嫁个怎样的夫婿呢?”
现在车金钗提着嫁衣包袱,敲开雪纯的房门,看她坐在炕上打呵欠,懒洋洋的一点儿没有紧张感,心里又气呼呼的:这个夫人,不可救药了,怎么这么不爱好呢?根本没有重视这场婚礼嘛。
雪纯瞥眼看见她的小嘴又噘起来了,心里好笑,温柔地说:“钗妹子,你坐呀。等我洗了脸,洪珠给我们弄些饭菜,我们三人吃饱肚子再说。不然一天下来你们不说,我可饿坏了。”
金钗不吭声,看被子叠得不端正,心里有气,小心地把嫁衣包袱放到椅子上,自己爬到炕上,几下就把床单捋平整,把被子叠得端端正正的。她又扫了房间一眼,把没有摆放好的东西放好。
雪纯默默地笑着,不敢说话,心想今天得罪了这个心强的小妹妹就糟了,谁来照管我穿衣梳妆呢?正思忖着,就见洪珠端进了饭,见金钗已经来了,抿嘴一笑说:“我们得快了,男人们已经起床了。”
金钗白了她一眼,那意思是:你还知道?起得这么迟。
三人飞快地吃了饭。金钗仔细地给雪纯化妆、梳头、穿衣,最后动作细致到雪纯都不想结婚了。
当雪纯头盖红盖头,由车贤媳妇和另一个媳妇搀扶着,走入前院已经搭好的结婚礼台前的时候,宝强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了。
众人喜气洋洋,把礼台布置得富丽堂皇。宝强一身传统的黑色长袍,外罩深绿色马褂,头戴黑色礼帽,身披大红花。两人站在一起,珠联璧合,引来周围人的不断赞叹。只有祈福虎等三个人知道他们赞叹的是宝强和雪纯的相貌,哪里知道他俩走到这一步是多么地不容易。
婚礼由车贤主持。他一身灰布长袍,喜气洋洋地宣布道:“第一项:鸣礼炮。”
院子内外顿时响起响亮的爆竹声。爆竹声刚落,车贤依次宣布:“第二项,结婚典礼开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因为两人无父母,祈福虎等就把他们初到这里救治雪纯的大爷一家请到台上来拜见。那三人热泪盈眶,台上台下的寨众也眼泪汪汪。
“夫妻对拜!”不知盖头下的王雪纯感觉怎样,台上的许宝强心潮澎湃,只感到这一拜异常沉重珍贵:他一生的屈辱、师妹的惨死、林子京的狠毒霸道、满冠玉的调戏……这一切的一切都闪电般萦绕过他的脑际,让他泪眼婆娑,不能自已。
台上台下的寨众看到他们“心冷如铁”的大寨主竟然落泪,都感动万分,唏嘘流泪。
夫妻对拜完毕,大家以为仪式已经进行完毕,没想到车贤事先受宝强嘱托,加了一项:“四拜患难兄弟姐妹。”喊完示意人们把祈福虎、朱冒和小虎子、草妹四人请上台来,接受宝强夫妻的拜见。
三个兄弟和草妹都没有想到这点,在宝强夫妻拜见时一齐泪流满面。小虎子更是哭得哽咽难言,像个娃娃一样。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虎子,也有一腔热血。
宝强流着热泪,用眼光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之情:没有你们兄妹四人,就没有我许宝强的今天,你们的婚事我一定会操心的。
“新郎新娘入洞房。”车贤最后兴高采烈地宣布道。
宝强和雪纯双双牵着红绸带,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到后院的洞房。雪纯在炕沿静坐,宝强出去招待寨众坐席。
晚上,当坐完席的青年男女聚在新房,为宝强和雪纯闹了洞房离开后,已经深夜了。宝强关好门,转回身,却发现坐在炕沿的雪纯泪流满面。
他吃了一惊,连忙跨到炕前把她抱到怀里,低声问:“雪纯,怎么回事?谁惹你生气了?”
雪纯摇摇头,“没有。我只是难过……大家都那么热心地庆祝我俩白头偕老,多子多福。可是我……不能为你生孩子,白让大家在被褥下藏了那么多的核桃和红枣……对不起!”她哭得哽咽难言。
宝强更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深情地说:“我不在乎。雪纯,你了解我的性格,我不会说甜蜜话,可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和你白头偕老的,永不弃你。我许宝强何德何能,能从那么厉害的对手中把你夺走,这都是老天助我。我不珍惜天理也难容。好了,别哭了。我累了这么半年,为的就是这一天。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模样,你不知道我多么渴望今天……”他不再说话,仔细地打量着雪纯。
雪纯闭上眼睛,依旧在无声地流泪,没有感觉到宝强把她向炕内抱去,并轻轻拉下了床帐……
新婚第二天,王雪纯从睡梦中醒来,轻轻地翻起身,感到腿部的沉重,她轻轻地侧转身,脸不由红起来:自己斜躺在炕边,头发垂到炕沿下,不是醒得早,整个身子都快掉下去了。她的双腿还被许宝强压着,一阵阵发麻。
想起昨晚的情形,雪纯的脸红透了。虽然知道宝强抢她出来说是为了爱她,可是这半年来,由于随时处在生死关头,寨子创业艰难,宝强忙里忙外,操不完的心,对她态度就较为冷淡了。加上草妹和寨子其他姐妹的美丽能干和对宝强的好感,都让王雪纯在自卑的同时柔肠百转,觉得宝强抢她出来也许是为了让她不要再受林子京的折磨,其实质虽有情,但是“义”的成分还是多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