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小棺放在肩上,白色的小棺在黑暗中移动,“永别了,亲爱的凤秋”。我在街道上高声的哭泣,一步一步地前进,那白色的小棺远了——更远了——更远,最后给黑暗遮断再也看不见了。像遭了雷震,中了鬼迷,我独自在街道上,瞪着眼向前面望,那白色的小棺似乎看得见似乎又看不见,我痴痴地立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然传来雄鸡的啼声,这寂静中出的啼声唤醒了我,使我感觉到我的凤秋死了,我自己没有跟她到死的国土里,依旧留在这无味的世界里,我擦一擦湿痛的眼睛,定一定神,里面传出的哭声,我听得明白,在幽静的清晨,这哭声听见显得非常悲惨,我仰头望着天,天无言,繁星闪着暗淡的光。低头望着地,地也无言,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别无声音,除了的哭声。我说了一句安慰,我要安慰,也要安慰我,叹一口长的气,我垂着头慢慢地走进去。
十一月十四日
天未明,准备渡江,的身体素弱,此次凤秋生病,她日夜抱着她,三、四天没有睡眠,也没有安心地吃过一餐,凤秋死,她悲痛万分,哭了半夜,哭得力竭声嘶,我恐怕她走路会晕倒,特为她雇一乘轿抬她过江,岳母愿意陪她来家,不时可以安慰她,对她说些宽解的话,转移她的心思。岳母在收拾东西。
动身了,又放声大哭,她说:“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要捡好带回家去,只是把最亲爱的人丢弃了,把她抛弃在荒山上”,这句平淡但是悲哀的话又引出我的眼泪,她伏在岳母的肩上一边哭一边说一边移动,战栗的腿走出了房门,我回头来斜靠在门上,凝视着那张空床,床上我那亲爱的女孩子没有了,她不曾在那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轿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垂着头像送葬的孝子。
渡江后,雇到一只船,在船中,和我用被蒙着头,在被下我们相抱而哭,她的泪在我的脸上奔流。
船在西边河头停下,我先上岸,昨天我抱着风秋落船,今天回来我再不能抱她上岸。她是给野鸟啄去了?还是给魔鬼捉去了?我问天,我诅咒恶毒的天。快近家的时候,看见母亲在树下,母亲看我急急地走来问我:“凤秋怎么样?”我没有话说,只是哭,只是流泪。
母亲知道事情不妙,也顿足大哭。
母亲、秉钺、我高声地哭。进门后就仆倒在地上,她滚着哭着,她的头在板壁上撞着,她跳起又倒下,邻居几个女人尽力按住她的手和足,可是没有用,最后她昏过去。
在哭泣中,在长吁短叹中,在痛苦的回忆中,我们度过了一天。
谁也没有吃下一粒米、喝下一口水。
悲哀是愚蠢的养料,悲哀像洪水,它在心上泛滥着,理智就被它淹没了。凤秋死后两、三天内,我有一番荒谬的可笑的思想,在极度悲哀的时候,人家以为可笑的事,身受悲哀的人决不以为可笑,那时候的我就是这样,我想:“我的凤秋也许命不该死,在埋葬的地方有神仙经过,那神仙会救活了她,把她送回给我。”我天天等着神仙来敲门,可是敲门进来的都是熟人,他们来安慰我,不知道他们带给我的不是同情倒是失望。
琴外三章
(以笔名秋蘅发表于1933年12月《明天》创刊号)
琴
黄昏喷出了闪亮的星,
白鸽儿在草地上调情;
听,再听,叮,又来一声叮,
是风吹动了远方的金铃。
这一声,从那天边飞来,
红的里荡着红的心;
最神秘,这一声黑的,听,
入梦了,大家闭上眼睛。
在梦中,谁也张不开眼,
压着梦是一片冷的冰;
眼前流过了小溪的水,
有绿的水草,那是溪滨。
恶梦
我相信,总管有这一天罢,
嘴里会喷出了猩红的花,
在梦的影里,我分明看见,
上帝告诉我的该不是谎,
让它喷,直喷,是英雄,不怕。
准备好一堆枯叶一堆沙,
到那时候,我安心躺下来,
安心让青草盖住我的家。
春风和杜鹃
春风说,“我去了”,
收拾桃花的碎片,
在水上写下留别的诗。
杜鹃说:“你慢走”,
咽下了叶上的露水,
唱出来一首凄惨的歌。
琴外三章
秋蘅室小诗三章
(以笔名蘅子,发表于1941年1月出版的《温中校刊》第9期)
1.那也是天
望着树,望着树外的天,
是痴子,独自站在桥边;
像石柱,耸立在暮霭里,
怪有趣,那屋上的炊烟。
那太阳,脸上红得像火,
喝醉了,低头靠在山尖。
望水底,叫,那红的是酒,不是的,一笑,那也是天。
2.B姑娘奏琴
叮,叮,手儿在键盘上飞,白鸽儿在草地上调情;叮,你听,吁,又来一声叮,风吹动了远方的金铃。
叮,这一声是红的,你听,红的里荡着红的心;褪色的天空失了霞光,暮霭带来灰色的一声。
叮,飞过来一声黑的,叮,溪水从心里流到眼睛;闭了眼,一声紧似一声,有绿的水草那是溪滨。
畊莘先生:
手教敬悉,弟近因水土不服,神经衰之症复发。文思艰涩,秽不成章。
友好来函索稿,愧不能应,兹奉前约,勉为操笔附呈小诗三首。
可用请刊之,不可用则请弃之、火之。德明兄之通讯处希示知,以便作覆。
颂。
撰安
一青先生前敬候
弟楚淮顿首
11.6
原有三首现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首抽出。
淮再拜
3.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指着月亮儿发誓,
我再也不做荒唐的梦,
在心上吹过的没有一次不是冷风。
我听厌了亲爱的话,
不要你想着西边说着东。
谁也找不回消灭的爱情,
那一会儿隐,一会儿现,
像溪中流过的水,
像水上飘过的一声钟。
我不能鞭策着天马,
追赶天上的长虹。
一杯清凉的饮料。
笑的蜜汁,加上欺骗的冰水,
我饮了一杯,
冲散了热情,无影无踪。
“亲爱的”让这三个字封在记忆里,
不许它们再留在我的心中。
我不哭,我不求你怜悯我,去的不来,我还有什么想不通。
从此后,你和我毫无瓜葛,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畊莘先生:
手教敬悉,小诗“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录呈以博先生一笑,旧梦未消,每犯绮语之戒,狂词留迹,易遭贤哲之讥。阅毕即火,幸勿披登,草此上覆,并颂。
文安
弟陈楚淮 顿首 十二月九日
题词 挽联
1.1942年春,温州中学高中部第一届学生毕业,时任温州中学高中部英语教师,应学校之邀给学生题词赠言:
莘莘学子,守道循经,钩玄探奥,汲古追新。
革心励志,涤欲澄神,蕴珠而沽,待时而伸。
寄意玉牒,翘首风云,歼彼丑虏,恢我神京。
激扬休烈,眷念嘉珍,尔勤尔笃,毋怠毋矜。
2.1992年温州中学筹备90周年校庆,应筹委会之邀,题写贺词:
母校历史悠久,风尚休光,彦硕穷径,群歌化雨;忠尽谋国,世有贤声。序届三秋,逢此盛典,远游在外,躬预未能。九日登高,喜见文光射斗;百年树人,欣看绿意盈庭。春草池边,弦歌时萦于梦想;籀公楼下,桃李复现于心田。得石之坚,得松之寿,聊伸庆贺之忱。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愿作华封之祝。
3.马寅初先生(1882-1982),1972年先生90寿辰,浙江大学副校长王国松嘱作祝寿诗:(马寅初先生1948年8月——1951年5月曾任浙江大学校长)
海屋添筹一寿翁,
泰山顶上立青松。
救国有心今方识,
八方顶礼拜高风。
4.张印通先生在抗日时期任浙江丽水碧湖联合高级中学校长,1942年2月——5月我与其相处虽仅只有三个月,但仰望大德,我铭心胸。
道合志同,心心相印;
才高德重,路路得通。
5.1946年7月15日,惊悉恩师闻一多先生惨遭国民党特务杀害,悲痛万分,在家中设坛祭师,发祭文一篇(已佚失),挽联一副。
一多吾师 千古
正气冲九霄,拍案而起
直声震四海,视死如归
门生 陈楚淮敬挽6.慈母金铨妹(1878年7月23日——1980年2月14日〔农历己未年12月28日〕)仙逝,享年一百零三岁,奉挽联一副。
含辛茹苦,乐善施仁,乡里同声歌贤母;
桂馥兰熏,冰清玉洁,天庭张彩迎仙人。
7.金嵘轩先生(1887-1967)原浙江省温州市副市长,着名教育家,“文革”中受不公正对待,1967年逝世,1979年温州市开追悼会纪念即发唁电并奉挽联。
温州市革委会
金嵘轩同志追悼会筹备小组:
同志们:老成凋谢,十逾春秋,一简飞来,双泪齐流,兹奉上挽联一对,请人代为书写,淮年老手抖,运笔艰难,希谅之,此致
敬礼
陈楚淮79.8.18
嵘轩老伯 千古
亮节高风,回首前尘瞻北斗;
金言玉语,追思盛泽拜南天。
姻侄 陈楚淮敬挽
8.1978年10月悉闻浙江省电力局为在“文革”中(1969年初)
受迫害致死的原副局长、总工程师、老友陈瑞炘先生召开平反昭雪追悼会,赋文书联,以致哀思:
五日前省电力局来函,定于本月二十七日为老友陈瑞炘开追悼会,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百感交集,老泪横流,当时同窗五人,朝夕相聚,志同道合,亲如兄弟;后各自东西,千里情通,偶得寸笺,忻忻莫状;谁知道造物不仁,悚忌高才,命途多灾,已去其四,衰年怀旧,思绪万端,自号五一,以哀思。
林宝康(去病),郑昕,王懋生,陈瑞炘,陈楚淮五一居士写1978年10月30日
瑞炘学长兄 千古
璧碎珠沉日,流水失知音;
寒窗尚在目,老泪湿衣襟。
弟 陈楚淮敬挽
78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