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基本情况
性别：男
年龄：50岁
籍贯：安徽
婚姻状况：已婚
文化程度：小学
打工时间：2001年至今
打工地点：浙江嘉兴
打工类型：磨地板
在大街上寻找了两天，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访谈对象后，我从妈妈的口中了解到了这家人——安徽胖子谢明。他们的家在公路旁边，两间屋子，一间是用来做饭的（从里面的环境可以看出来），我刚到的时候他们家的狗就叫个不停，我是从他们家的厨房进去的，他的妻子何仙正在洗碗。在他们的另一间屋子里有一张床，不算大，估计最多也就能睡三个人的样子，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一张桌子，床旁边杂七杂八地放着很多东西。他们家中，充满了一种我们那儿外地民工特有的辣椒的味道。我们就在那张饭桌上，开始了我们的聊天。
在我介绍我们的来由时，何仙有了一丝的惊奇。当我说我妈就在附近工作时，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我是学生，她的孩子也是学生，而且他们也是和我差不多大的，这是我在后来的聊天中了解到的。就这样，虽然她丈夫不在家，但我们还是开始了我们的聊天。
能不能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叫何仙，是贵州贵阳人，今年50岁。来这里已经好多年了，是和我现在的丈夫一起过来的。以前结过一次婚的，还有两个孩子在老家那边。
你能简要介绍一下你的家人吗？在这里的，在老家还有哪些人？
我们家在这里的只有我们三个人：我、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们在老家已经没人了。
那你们在这里生活遇到过什么困难啊？
我们在这已经生活多年了，也都习惯了。可能就是在吃饭的时候还能感觉出来，这里的小菜味道很淡，不像我们那里那样辣辣的，吃起来还真的不是那么习惯。还有发现这里请律师的价格比较贵，我是再婚的（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下），我和我以前的丈夫有两个孩子，他们和你也差不多大。最近我前夫犯事了，被抓进去了，我的两个孩子就因此没人管了，我想把他们接到我这里来，可是需要通过正当的途径，这里请一个律师要2000多元，太贵了。如果不是这么贵，我就可以把他们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了。最近我和我前夫联系，他说他已经找人照顾孩子了，我也就没有再想别的了，可是我毕竟是他们的监护人啊！（我一愣，这个词我只有在教科书上才看到过，还有就是听我们政治老师讲过，我还以为是因为她的话我不是听得很清楚才听错的，但是她在和我交流的这段时间内听她讲到这个词很多遍，我才确信地写下了这个词，看样子她是读过书的人）我总是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地过幸福的生活。
那你的那两个孩子现在几岁了？能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呢？
都还在读书呢！一个在读军官学校，一个还在读高中。高中的那个不错的，她在我们那——贵州贵阳县里是前几名的，可能那里教得不像这里好，因此我们的学费生活费都可以免掉了。这里的学校比我们那要好，因为这里经济比我们那要好多了。在这里她就可能不会那么好了。我的这个小孩在这里读书，听那些老师说这里的学校很不错的。
那你们的这个孩子在这里读书要不要交借读费的啊？会不会因为这个而不让他读书了呢？（我小的时候也有很多外地人来我们学校读书，他们除了和我们一样多的学费以外还要交借读费的。很多家长因为这个，在孩子初中毕业时就不让他们读书了）
借读费当然要出的了，每年都要300元，还好你妈那厂里的老板出100元，我们因此只要出200元。小孩读书是最主要的，即使我们倾家荡产也要让孩子读书的。学习是很重要的，没文化到哪都要被人看不起。可是这个孩子不是很争气，你看，老是看电视（指了指在看电视的孩子）。不像我那边的两个孩子，还是很好的，一个是在军官学校的，是我儿子，他是读文科的；在读高中的是我女儿，她是读理科的。我儿子今年21岁了，和你长得差不多高；我女儿17岁了，她确实很争气，下半年就高三了。她的成绩很好，读书成绩在学校里都是排前面的，学习的费用都是由学校里提供的。
那她一定能到清华、北大或者我们浙大来的了！
不行的，不行的（开心地笑着）。我们想送她到好一点的高中去，可是她去了半年就跑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只是说不适应。我叫她再去，她就死活不肯去了。我以前那个男人是做生意的，有了点钱，男人就……（脸上的笑容少了一些，但是很快就又恢复过来了）现在的男人好多了，人老实，老实最可靠。那时是住在城市里的，现在那边还有几幢房子，他说可以靠房租来维持他们的学习生活，可是孩子长大了开销越来越大，这些是不够的。作为监护人的我经常要寄钱回去，我女儿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平时都是住在学校里的，一个人在家里很寂寞的，在家时只能弄一些泡面吃吃，这些营养不是很好，他爸叫她到外面的餐馆里吃一点，可是她很少去的。
那那些繁重的家务活呢？如弄一瓶煤气什么的。
她是叫人搬过来的。在家里很少与人说话，只有在学校的时候才会和别人说说话。她很内向，她过年时到外婆家里去过年，他们跟她说一声，她才答一声。我的儿子比她好一点。她经常打电话给我们，以前她是有手机的，可是现在手机被停了，我的儿子是有的，有事的时候，我们就给她的邻居打电话。我儿子在军官学校读书，半年才能回家一次，他们在学校里学三样东西：军训、法律、开车，现在他已经会开车了。毕业后能到地区当公务员什么的，但是必须考试，成绩好的才能去，如果成绩不行，那只能到公安局什么的地方，一段时间后再考。他们在那的工作其实只有很大的案子才去的，如那些通缉要犯的大案子他们才出马，那些小案子他们是不去的。
那地方上是不是能为他们安排工作什么的？
他们是那里唯一的一所军官学校，可以是可以的，可是被分配的地方工资不是很高，很多人都会去参加考试的。（她还询问了我在学校里学的东西，知道我们学的很不一样）
那能不能说说你们现在的生活情况啊？
我们在这里主要是靠给别人磨地板的，每天都要工作很长时间，一个星期基本没有休息。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像别的人那样，那我们生活就成问题了，所以我们宁愿累一点也不愿没事可做。为了能给磨地板的人家留个好印象，我们一定会按时完工的，而且我们也不会因为晚了就麻烦他们为我们做夜宵什么的。这样我们在他们心目中留下了好的印象，那么我们以后就可以找到更多的客户。
（说话间，我原本的主要访问对象回来了，他还带着一个工友）
（他喝了酒，说话时带有一股很浓的酒味。他看到我，一点也不惊奇，也许是看我正和他妻子聊得很投入，知道我并没有什么恶意。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来历后，他们也对我的到来没有什么反感，就这样我们就又进入了聊天中，这时候我发现我们的女主角开始不说话了，也许是刚才聊累了，也许是不想和她的丈夫争说话。可是她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的怒意，开心的笑容始终保持着。知道我是大学生，他也聊到了他妻子的孩子）
能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你看看门上的字条就知道了（始终保持着笑容。在我去看门上的字条时，旁边工友说道）他是安徽胖子谢明，今年50岁了。（我看到门上果然写着“安徽胖子谢明”六个字）
（他看着我，从他妻子那里知道我是一个大学生，不由想起了他妻子的儿子）他现在已经在学车了，暑假可能过来，他们每天都要早起，晚睡，可能就中午休息的时间比你们长一点。每天五点左右就要起床了，晚上又要很晚才睡，很苦的，只有在中午的时候可以休息一下。
你们老家还有些什么人？
都没人了，家里的人都没了。
（觉得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我马上就把话题转移）那你来这里之前在老家是干什么的？
（工友）他在老家时是修理机器的，一般只有拖拉机可以修一下。现在经济好了起来了，很多人已经不去开旧的拖拉机了，他们都是去直接买新的机器了，否则的话摩托车也是可以修的。
那你们到这里是怎么想到要给别人磨地平（就是磨地板）的？
我们的一个老乡也是干这一行的，他在这里混得很好，他原来是我的小学同学。
那他现在也是和你们一起干活吗？
他现在很有名的，哪能和我们一起做啊！他现在在桐乡，是城里人了！
我们以前也是在那里干活的，哪里听说过乡下也要磨地平的啊！现在经济发展了，城市向农村发展嘛！（大笑起来）。
（笔者转向工友）你能介绍一下你自己吗？还有你在老家是干什么的啊？家里还有哪些人啊！
（工友笑）你就叫工友吧！在老家的时候我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农民，在家里干干土地什么的。
那还有哪些家人？
（工友）我是最小的，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的老婆还在老家那边，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暂时还没有打算像他们那样全家都搬过来，毕竟家那边还有些土地，我们都过来了，那些土地也太可惜了。以后看，如果有可能还是会让他们都过来的，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笔者转向谢明）那你们能说说在这里生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开心的事情很多，要我举一晚上也举不完。（说完他笑了）
那你能不能举几件最不开心的事？
都忘了，如果把这些都记住，那活着也太累了。一定要讲（我点了点头），那我就说一两个。我们家孩子去读书一定要我交什么借读费。我们家也想在这里弄间房子住住，可是我们弄好平房不久，村里的人就向上面举报，硬把我们家的房子给拆了。我们家的户口不是在这儿，就不能在这里建房。其实谁不知道我们家啊！门牌号是80，那个村里的老会计是知道的。
可是还是不行，我们现在还只能住在这里，是租来的。
（工友）你看看，他们小孩都10岁了，他们是严格按照国家的政策，实行计划生育，可是你看看，他们家墙上哪有什么鼓励的日历（我们那计划生育的家庭会在孩子没到16周岁之前每年发一张日历）。（我抬头看了看，确实没有。虽然我不在乎这些，但是在他们眼里，这可不只是一张日历，代表着他们是属于这里的，他们已被我们本地人所接受）
那你们有没有开心的事情啊？
开心的事情真的没有，只是上次给我们装水表的那两个自来水厂的老板确实不错，他们帮我们弄好了水表，弄了两次，只是在第一次的时候收了点钱。
能不能说说你们的家庭收入？
（谢明有些尴尬）没有多少的！和你妈差不多，一个月1000元左右吧。
（说完笑了起来）这是根据我们给他们磨地平的多少，是按照磨的平方米来算的。三间房有三间房的价格，两间房有两间房的价格。我们工作都是很认真的，我们今天晚上就是给他们家里磨地平（高桥小学附近），他们本来是留我们在他们家里吃晚饭的，可是你也知道我们如果在他们家里吃饭的话，他们还要做饭，我们吃好以后他们还要洗碗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睡觉。他们也是要工作的，其实我们和他们一样，我们到现在才把工作完成，是要把我们的工作搞好，而不是去吃饭的。现在像我们这样给别人磨地平的人家很多，我们一定要比他们好才能在这里待下去。现在我们还好，每天都有些工作做做，有好几家已经很长时间没工作可以做了。做生意嘛，要高质量，这样才能有很多人来找你，否则的话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那你们有几个人去干活啊？
（他大笑起来了，指了指身边的那些人）就我们四个人啊！（我有些纳闷了，只有三个人，他怎么说是四个人啊！）
（想了想说）他（谢明的儿子）也去！那他上课怎么办？
他上课时就去上课，放假的时间就去帮我们。
（工友）他很乖的，看我们来不及的时候就帮我们，看我们来得及的时候就在旁边看看。
能说说你在这里的开心事吗？
没有什么开心的事，真的，要说有的话，那只能说国家政策开放了，我们到哪里都很自由。
（工友）计划生育好啊！我们谢大哥为了感谢我们国家的政策，为自己的孩子取了一个好名字——谢国家。
访谈员手记：
这是我的第一份调研报告，在开始报名的时候我有一丝冲动，因为当时主要是想缓解考试的压力和弥补情感上的失落。可是当我真正去听了三农协会的培训后，我对这个调研的态度彻底改变了。我特别钦佩三农社团的行为，他们的行为不只是为了他们自己，更多的是为了我们浙大的一大批学生，让我们可以在这方面的能力得到很好的培养。听完报告后我特别兴奋，很想认真完成这个调研报告。回到家，我便迫不及待地去寻找对象，希望可以完美地完成这个任务，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在其中得到很好的锻炼。可是天不尽如人意，虽然我们家那边有很多外地人，但是真正能和我聊聊的真的很难找，即使能和我聊聊的，但当我看到他们很忙的样子便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要么就是我根本无法听懂他们的话，那就更不必说去和他们交流了。
我们家原本有一个外地的亲戚，她是四川人，嫁给了我的表哥，可是她回家省亲去了。
在四处寻找了两天仍然没有结果后，我向妈妈求救了。她在我们那里工作了很多年，认识很多在这里打工的农民工。本来是想去我们村上的一家人家的，可是他们和我们的交流很少，我们听不懂他们的话。后来还是我妈的功劳，她告诉我她知道一家外地人，他们住在她工作的工厂前面，他们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我兴奋不已，这是一个极佳的案例，因为我们要更多地了解农民工的情况，我们就应该寻找那些在这里居住时间比较长的人家。
和谢明的妻子聊了一会儿后，发现他们一家人很好相处。
虽然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了，但毕竟是外地人，口音上与我们有很大差别，有时候我真的没听明白，可是经常让他们说两遍，觉得会让他们感到我没有诚心去和他们交流，所以只有在关键地方才让他再说一遍。可能是我调查的对象家庭收入不那么低，他们在我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并不是那么艰辛。在我刚到他们家时，只有谢明的妻子在家，她的两个孩子也是读书的，因此对我的防范心理减弱了一些，这使我后来在和他们交流时减少了很多麻烦。在我离开时，他们还邀请我再去他们家玩，当然也欢迎再次去调研。回家时，我感到无比的成功。徐老师说得很对，通过这次调研，让我学到的东西是我在大学里所没有过的，真的锻炼了我，这可能是我大学里的第一次调研，但我相信这绝对不会是我的最后一次调研。
在两个多小时的“聊天”中，我对外地农民工在我们那里的生活现状有了大致的了解，可能由于我们那里是长三角繁荣地段，我们那里的外地农民工与我们那些本地人没有太大差异。但我对这次五一的调研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里由于篇幅原因，我只能和大家分享一两点。
在调研时，我忘记带上录音机了，只能靠手记录下我所需要的材料，这就使得我们的“聊天”总是聊上一段时间就要停几秒，但是他们却没有因为这样而对我不友好。从我开始迈入他们家门到我离开他们家，他们的孩子始终在看电视，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到害羞，倒是我，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怕他们不会和我这个陌生人“聊天”。他们的开朗让我感受到，外地农民工和我们是一样的，以前那种看不起他们的感觉完全消失了。谢明，从一位机器修理工到现在的“老板”，这些都使他看到了生存的希望。而且他们那种为客户服务、客户是上帝的商业头脑，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我作为大学生也只是在大学的课堂里才学到的，而他们则是通过这些年的生活经验积累总结出来了，这是我们所不及的。这种能力是我们大学生所缺乏的，我们要向他们学习。
（访谈员：陆海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