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基本情况
性别:男
年龄:40岁
籍贯:安徽
婚姻状况:已婚
文化程度:小学
打工时间:1997年至今
打工地点:浙江萧山
打工类型:修车师傅
他叫储立威,今年40岁,来自安徽,小学文化水平,来这儿已经有十年了,修车已经有八九年了。老家有父母,孩子。父母年龄大了,很少种地。
孩子今年11岁了,在老家,上小学三年级,很想到浙江来看看,暑假的时候会过来和父母有个短暂的团聚。他妻子也在这里打工赚钱,所以全家的经济负担全在他和妻子的肩上。
他说话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不容易听懂,需要录音后反复听几次,才能听明白。他中等身材,偏瘦,整个人很黑;穿着黑色皮衣,黄褐色的长裤。
他的手非常粗糙,上面布满老茧,手上还沾了一些油污。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一些不自然,不敢看我的眼睛,可能有点紧张,但还比较开朗。第二次再去他的店的时候,还看见了他的妻子,皮肤也很黑,庄稼人的模样,正在做晚饭,对我并不理会。暑假又去看他,他正赤膊,在修自行车,看得出他真的很瘦,肋骨露在外面。他告诉我昨天是凌晨四点钟睡的,今天早上是七点起来的,中午想睡个安稳的午觉。到九点我去调查时,还没吃早饭,桌上放着一碗泡饭,两个馒头,泡饭应该是昨天晚上剩下的。
当我走进这位农民工朋友的修车铺时,房间显得比较昏暗,外面挂了块牌子“修自行车、电动车”,不足30平方米的小屋里放满了各种自行车、电动车的零配件和换下来的破零件。他正蹲在地上安装电动车的蓄电池,看我进来,还以为我是来修车的。我说明来意后,他腼腆地笑笑,把头低下去了,过一会儿又抬起头来说:“等我干完这活再说吧。”
(等他干完活,我开始问他的情况)
我在老家农村,只能种种田,种种庄稼,没有多少收入,我们那里很多年轻人都出来打工了。我有一个老乡迁到了萧山这里,所以我就跟着他出来做生意。要是没有老乡在这里,开始做生意很难的。现在家里的田都荒废了,没有人去种,我准备把田租给别人,这样每年也有地租,多点收入。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还不会修车,在这里修理店学的。学了一年多,学补胎、学换电瓶、学修线路,学得很辛苦。学修线路最难,接得不好会烧坏。修车嘛,车作为一个交通工具,人人都少不了的,生意总是有的。说到困难嘛,修自行车就容易多了。就那个电动车啦,电动车有的线路是不一样的,它有个电机控制线路配置不一样,是很麻烦的。无刷电机控制电路的电动车是很难修的,无刷的不像有刷的,有刷的还好修。前几天修的那个无刷的嘛,从上午九点钟开始修,一直修,修到晚上七点钟,才修好,中间就吃了顿午饭,休息了一下。我就一直确定不好,它是哪个地方电子不好还是接触不好,只能切换控制试一试,试了半天还是不行,后来发现它的电子不行,电子里面有很多灰尘,上面积了厚厚一层。我就把灰尘弄掉,看到有烧坏的痕迹,把电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再换上新的才好,修了好长时间。有刷的好弄多了,难就难在无刷的,无刷的很难弄的。(说着,他拿出了拆下来的无刷电机控制电路和有刷电机控制电路给我看)
这行当,再做个两年,我也不大愿意做了,很烦的!电动车,不是一个厂家生产的,不同的厂家,里面东西都是不一样的。这个厂家设计成这个样的,那个厂家设计成那个样的。它不像有的国家,线路设计都是一个样的;我国各方面配件都不一样,电动车几年就换了好几个款式,同一个厂家设计的线路都是不一样的。你像我们换的这个外壳啦,有些外壳你批发都拉不到,没这个款式;那个新的款式,刚刚才出来的,也拉不到,只有比较正常的款式才拉得到。有时候为了一个外壳,跑了好多个地方,这里一般都没有,要到那个萧山商业城才拉得到。还有电池壳,为了一个电池壳跑好几家店也买不到,有时候一跑,跑几个小时。做这么小的生意,跑那么多地方,害我花了不少冤枉钱。成本高,生意难做。产品有好多个型号,都不一样。我上次拉了一批电池壳,看看一模一样,其实装起来不一样,装装要四个小时(他伸出四个手指,晃了晃,停了一下)。后来我另外加了个东西,还是很难装,有个地方它改过了,用个东西把它锯一下,才装好。各个厂商配件都不一样,有的很贵,要换就要全部换掉,配件什么都不一样,不换它的东西,线路要全部改掉。有的线路有电子闸的,你一定要用它的电子闸,专用电子闸两百四、两百八,最起码两百二,换其他的普通的就一百二、一百四,那它的贵多了。一辆电瓶车就两千多元,修一次,换电池、线路板要两百多元,修车不划算。你修了大半天,没休息,很头疼,修不好他就不肯掏钱了。我上次一连换了三个普通电子闸都烧掉了,那个痛心哦,三四百块钱!(他弯下腰,两手拍着大腿,十分惋惜,直摇头)修理也是辛苦活啊!我想找别的轻松一点的活。修车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早饭没早饭,中饭没中饭,晚饭没晚饭,你说晚饭可能晚上十点才吃,中饭有时也可能下午两三点才吃,有一次中饭下午五点多才吃。有时候一大早,人家来叫门,哎哟,真当烦,有时候早上起来累也累死,真不想动。太辛苦,太辛苦(说到这里直摇头)。前天晚上到凌晨一点,就修那个轮胎上的钢丝,很难弄的,跟别的不一样,随便修修就到一两点了。还有啊,我这里的位置不好,生意不那么好。这里旁边是公路,太偏了,车坏掉了,走不了了,他让你修修,一般到这里来修的不多。(他望着外面,愣了一会儿)好的地方很难找的,有的地方房租太贵,吃不消,像好的地方,四五万元一年。这里房租一年6000元,便宜,但这里生意不好。好的地方租不起,你想我们一年生意好的就四五万元,交了房租,就没钱赚了,吃不消。我有个朋友,他在杭州的一个大学里开修车店的,那个生意好,学生的钱比较好赚,大学里面修车,比外面要贵三分之一左右,那个地理位置好。
他准备到上海去,说想把店面卖给我,但那个房租太贵了,我租不起。哦,你们浙江大学研制的一个自充电的电动车,你知道不?它的专用线路板,市场上有卖吗,我跑了几个市场都没有找到。
(说到这里,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个地方,大部分住的是外地人,没钱的,本地人不太来修。做生意要做有钱人的生意,好做一点。没钱人的生意,一个讨价的,一个问价的,一个还价的,这生意比较难做。有些没钱人,也不来问价,就是摆阔,觉得了不起,其实我知道的,他没有钱,很好笑。大多数有钱人来修车,很大方,他看你修车也很辛苦,修了一上午,有的根本都不问价,不讨价,你说多少就多少钱,讨价还价的很少,我也不坑人,价钱不乱讲,对不对?反正把车修好就行了。有的有钱人很抠的,很小气,一元两元都讨价还价。这个跟性格有关系吧。像补胎,就两块钱。他说一块五,还有的说一块,那我不是亏了吗?有的人给他修车,我还白修了,他就是不肯多给钱,反正他给多少就先拿着了,要不然一分钱也没有。这种人,跟流氓一样,这样的生意不如不做。补胎,多长时间了,从80年代开始,就是两块钱,现在都什么年代了,2007年了,农民工的工资都涨了多少了,那时候打工四五十块钱,现在都七八十块,好的有一百多块,补胎还是两块钱,有些人还跟我说补胎一块行不行,我说两块钱我都不愿意给你补,还一块钱,我补胎补了半天,忙得要死,饭都没时间吃,才给两块。有的人啊,你跟他讲,只能换原厂的配件,就是贵点,他不相信,他就说你骗他,说你外地人不老实。那我说不配原厂的,要把线路改了,他又不肯,说你把他车拆坏了,不能随便乱动。又说你怎么修车的,你不会修车等,修了也不肯掏钱,要么不肯给足,只给150元,说他知道的,给这些我也赚很多啦,说我们外地人黑心,那还差50多元就没给了,我是亏本的。其实他到本地人那里去修,也是这个价钱,一样的,他就不相信你外地人。(他长叹了一口气,停了好长时间没说话)你像我有一次修那个电动车,哎哟,这里不能动,那里不能弄,我就火了。我要修这里,他说这里是好的,他不让你动。其实我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懂的,在那里瞎搅和。开始叫一个修摩托车的来修,换了好几个地方修。我给他弄了半天,从下午两点钟弄起,一直到晚上六点钟,快弄好了,线路什么的都改过了,他又不修了,要我把老的线给他接接上。线再接回去,那比改线路还头疼。我也火大了,有你这样修车的吗?态度这么差,我给他讲一下,他也火气很大。哎,弄了一个下午也没弄到多少钱。还有的人,你都快修好了,他刁难你,说这里也没修好,那里也没修好,你给他修了,再要他施舍点钱(这里他用了“施舍”这个词,让我很惊讶,感觉是修车后可怜地向人讨钱)。他不给了,我也没办法。有几个来修电动车的人,是真的懂的,那也很麻烦。他自己懂,要换什么,要修哪里都知道的,你万一修得不对,要是好做生意的,他给你讲讲,就完事了,要是那种会刁难人的,他就会骂,说你到底会不会修,态度很不好的。所以懂的人来修,我有时候也很怕的。现在有些修车的来换电瓶,到处问价,只管价格便宜,价格哪里便宜哪里换,修得好不好他不管的。像我修车,我质量肯定给你保证,今天修好明天坏,那他以后就不来修了。我进货的质量给你保证,杂牌的电瓶我都不进的,进信誉好、质量有保证的电瓶。这个地方现在生意很难做,回头生意少,没什么老顾客,大多数是过路人。修车,遇到顺利的事情是很高兴的,很快就做好了,遇到麻烦的就很心烦。到我这里来修车的,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外地人,修电动车的,本地人多点。这个修车的就凭本事,有的说你好,有的说你不好,一般百分之九十五的都能修好,不会修的很少,修车就是争取让大家都满意,但总有几个会不满意的,对不对?做生意是这样,什么样的人都会碰到,有的人很好说话,有的就……遇到这种人,心里就很不高兴的。我们是正常的价格,价格方面不骗人。
我中饭没吃完,有人来修车,就先修车,我早饭是九点半的时候吃的。
做我们的这个生意是很辛苦的,吃饭的时候生意来了,把碗放下,修好了才能吃饭。你勤快点,多做点,才有钱赚,对不对?不像开小店的,拉拉进进的,我们这个只管修,得给你弄好才行。我这样做生意,每个月少的时候不到2000元,生意好,多的时候能有2500元,算一般,在我们老家那边算好的。
这里的本地人对你好不好?
这里的人蛮好的,不像有的什么很偏僻的地方,很乱。我们外地人做生意,他们本地人都眼红。我听说有本地人打外地人的。这个地方外地人太多了,大家都习惯了(萧山区的外地人口已经超过本地人)。去年,我弟弟在富阳开了个小饭店,花了8000多元钱。饭店刚刚开了,工商所、税务所的,都来叫他去办执照、办手续,去办,他又不给办,要你交押金,1000元押金放在那里,就没有了。
是十年前好,还是现在好?
现在好,人都熟悉了,熟人好办事嘛。人顺了就好,刚刚来的时候,人都不熟,现在都熟了。我应该还会在这里待下去的。
访谈员手记:
调查回来后,我认为虽然现在社会整体上对与农民工问题的关注度有了很大提高,政府对农民工的政策倾斜,各大媒体的大力宣传有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农民工或多或少生活比较艰辛,想舒舒服服赚钱养家糊口是不现实的。农民工的保障措施没有很好地实施。这里有很多的社会经济原因,是整个社会的问题,而不是朝夕能解决的。像储立威这样的农民工,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支柱。从访谈中可以看出,修车的确是十分辛苦的,工作时间在十二个小时以上,睡眠时间很少,不固定,工作量也很大。由于文化程度的限制,他的电工知识远远不够,在访谈中他多次提到的无刷电机控制电路的连线,其实只要能看懂电路图(无刷电机控制电路的外壳上有说明,但是都是英语),了解了那些线的极性,应该可以比较快地判断电动车的故障所在,而不是他所说的“顺的时候很快能修好,不顺的时候从上午九点修到下午”,好像有猜测、凭运气的成分,不是很有把握。修车吃饭睡觉都没有固定的时间,这样对身体健康非常不利,容易生病,而他又没有医保,一旦他倒下了,上有老,下有小,他的家庭会很快陷入困境。关于他所说的电动车的电路设计不一样,更是给他的生意带来很大影响,修的时间长,钱还不一定赚得到;而且为了电动车的配件,东奔西走去拉货,成本又上去了。这些是电动车生产厂商的问题,是行业的问题,个人认为这种情况短时间内无法解决。
储立威还提到了他的弟弟在富阳做生意被刁难的事,他也提到偏僻的地方不行,他的生意百分之八九十来自于外来民工,因此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与当地人仍然有一些隔阂,当地人对于这些外地人还是心存疑虑,并没有完全认同他们。从他讲的修车人的故事中,可以看出,有些当地人不相信他,他们要看着他修车,盯紧他,好像他会把车上好的零件卸下来偷去一样。
在他去进货以后,当地人又反悔了,不修了,很不讲信誉,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某些当地人觉得外来民工不是好人,在他们印象中,外来民工好像专干不法勾当。农民工地位低,因此有一部分当地人觉得没有理由好好对待他们,觉得他们好欺负,砍砍价,胡乱说一通,不懂装懂,这些都是存在的,当地人并没有把他们平等地看待。我认为这与一小部分外地人不正当的偷窃行为有关,我们当地有很多的人家把小屋出租给外地人,对他们有近距离的观察,有时发现他们突然多了辆半新不旧的无牌照自行车,或者穿上了很新的时髦衣服,与他们的工作、身份格格不入。当地人认为这是偷来的。这些人造成的不良影响给他的生意带来负面影响。
农民工是我们社会中非常需要关爱的一个弱势群体,我们必须怀着友爱之心,深入他们,了解他们,帮助他们,促进整个社会的和谐发展。
(访谈员:钱建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