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了下去。他一手揪住我的头发,扯着头往后拽,然后弯下腰来,紧张而好奇地盯着我看。那砍刀顺势慢慢往下滑,已经碰到了我的眼皮,我闭上了双眼。
“好好给我睁着!”他声色俱厉地说。
我又睁开了双眼,火苗烤着我的睫毛。他突然一下将我放开。
“确实不是蓝色的。先生,对不起。”
他消失在黑暗中。我用胳膊撑住墙,双手抱住头。好一会儿我才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在空荡荡的村子里跑了一个小时,跌倒爬起来,起来又跌倒。当我回到广场时,看见店主人还端坐在门前,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进了门。第二天我便逃离了那个村子。
蔺家群译
书评
〔德国〕齐美尔
因为评论总是喜欢针对个别,针对个别的指责就变成了对整体的评价。
现代的人对读物(或许可以说对所有的艺术品)总是随随便便地采取批评的态度,甚至往往一味地批评,我认为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我们应从书籍中认真地吸取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东西,而对其他内容泛泛地浏览过去也就算了。
只有在必要的时候,由于书籍跟读者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们才可以坐到法官席上去加以评断。我们为什么老是要“品头论足”呢?评论并非易事,所以评论容易得出否定的评价,而否定毕竟是比较容易的。何况,我们评论的整个特点跟当代所习惯的机械地看问题的方式方法也有关系,总以为一个整体无非是各个部分的组合。因为评论总是喜欢针对个别,针对个别的指责就变成了对整体的评价。一般批评的前提是跟全部艺术本质截然相反的,即认为整体系由本身可以评论的部分所组成。
绘画
〔意大利〕达·芬奇
绘画的确是一门科学,并且是自然的合法女儿,因为它是从自然产生的。
绘画能比语言文字更真实更准确地将自然万象传达给我们的知觉。但文学比绘画更切实地表现语言,让我们来断定一下,表现自然作品的科学或表现人文作品的科学,到底哪一种更奥妙?诗歌之类的作品中的语言都是人的产物,并且要通过人的唇舌表达。
鄙视绘画的人,既不爱哲学,也不爱自然。绘画是自然界一切可见事物的唯一模仿者。如果你藐视绘画,你势必藐视一种深奥的发明,它以精深而富于哲理的态度专门研究各种被明暗所构成的形态(例如海洋、陆地、植物、动物、花草等等)。绘画的确是一门科学,并且是自然的合法女儿,因为它是从自然产生的。为了更确切起见,我们应当称它为自然的孙儿,因为一切可见的事物一概由自然生养,这些自然的儿女又生育了绘画,所以我们可以公正地称绘画为自然的孙儿。
旅行
〔法国〕阿兰
随着人们学会更好地观察事物,平淡无奇的景色也会蕴藏无穷的快乐。
时值假期,世界上到处都是从一地赶到另一地的旅客。他们显然想在很少时间内看到很多东西,如果这是为了丰富话题,这样做再好不过了,因为提到许多地名足佐谈资,可以占据谈话时间。但是,如果他们旅行是为了自己,为了真正多看到一些东西,我就不理解他们了。人们走马观花看到的东西差别不大。
一道山涧不过是一道山涧。以高速度周游世界的人,倦游回来脑子里保存的记忆不比他出发时丰富多少。
事物的丰富多彩体现于它们的细部。观看事物,还应浏览各个细部,在每一细部上都稍作停留,然后重新用一瞥把握整体。我不知道别人能否很快做完上面这些事情,然后赶往另一个目标。我肯定做不到,卢昂的居住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每天可以对一个美丽的东西望上一眼,比如说他们可以像欣赏挂在家里的一幅画一样欣赏圣图昂大教堂。
反之,如果从前一次参观完毕某一博物馆或某一旅游地点,事后留下的印象几乎总是一片模糊,好像一幅线条不分明的灰色画。
按我的趣味,旅行应是一次只走一两米路,不时停下来再次察看同一事物呈现的新面貌。我经常离开正道,到左边或右边小坐片刻。观察的角度一变,一切跟着变化,而得到的收益则胜过走员园园公里路。
如果我从一条山涧走向另一条山涧,我找到的总是同一条山涧。如果我从一块岸石走向另一块岸石,我每走一步同一条山涧会显示不同的面貌。如果我回到一件已经见过的东西果真会比一件新的东西更加打动我,而且它确实变成一件新的东西了。问题仅在于选择一种丰富多彩的景色,以免因为习以为常而无动于衷。不过进一步应该说,随着人们学会更好地观察事物,平淡无奇的景色也会蕴藏无穷的快乐。再进一步说,无论什么地方,人们都可以看到星空这个美丽的深渊。
倾听
〔美国〕罗杰斯
我既对倾听别人谈话感到高兴,也对自己能够接触某种宇宙秩序而感到满意。
倾听别人谈话能使自己感到惬意。因为听某人谈心,就意味着我在跟他进行交流和接触,也因此能丰富自己的生活……当我在听某人对自己倾诉衷肠时,我就好像在欣赏天堂的音乐,因为在任何人的直接语文信息中,无论他谈的是什么内容,都包含有一种最普遍最一般的东西。在我进行的所有交谈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井然有序的心理规律,它构成了我们在整个宇宙中所看到的使人敬畏的宇宙秩序的组成部分。因此,我既对倾听别人谈话感到高兴,也对自己能够接触某种宇宙秩序而感到满意。
优哉游哉
〔德国〕伯尔
“可是,现在我已经这样做了,”渔夫说,“我本来就优哉游哉地在码头上闭目养神,只是您的‘咔嚓’声打扰了我。”
在欧洲西海岸的一个码头,一个衣着寒怆的人躺在他的渔船里闭目养神。
一位穿得很时髦的游客迅速把一卷新的彩色胶卷装进照相机,准备拍下面前这美妙的景色:蔚蓝的天空、碧绿的大海、雪白的浪花、黑色的渔艇、红色的渔帽。咔嚓!再来一下,咔嚓!德国人有句俗语:“好事成三。”为保险起见,再来个第三下,咔嚓!这清脆但又扰人的声响,把正在闭目养神的渔夫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直起身来,开始找他的烟盒。还没等找到,热情的游客已经把一盒烟递到他跟前,虽说没插到他嘴里,但已放到了他的手上。咔嚓!这第四下“咔嚓”是打火机的响声。于是,殷勤的客套也就结束了。这过分的客套带来了一种尴尬的局面。游客操着一口本地话,想与渔夫攀谈攀谈来缓和一下气氛。
“您今天准会捕到不少鱼。”
渔夫摇摇头。
“不过,听说今天的天气对捕鱼很有利。”
渔夫点点头。
游客激动起来了。显然,他很关注这个衣着寒伧的人的境况,对渔夫错失良机很是惋惜。
“哦,您身体不舒服?”
渔夫终于从只是点头和摇头到开腔说话了。“我的身体挺好,”他说,“我从来没感到这么好!”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仿佛要显示一下自己的体魄是多么的强健,“我感到自己好极了!”
游客的表情显得愈加困惑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这疑问简直要使他的心都炸开了:“那么,为什么您不出海呢?”
回答是干脆的:“早上我已经出过海了。”
“捕的鱼多吗?”
“不少,所以也就用不着再出海了。我的鱼篓里已经装了四只龙虾,还捕到差不多两打鲭鱼……”渔夫总算彻底打消了睡意,气氛也随之变得融洽了些。
他安慰似地拍拍游客的肩膀。在他看来,游客的担忧虽说多余,却是深切的。
“这些鱼,就是明天和后天也够我吃了。”为了使游客的心情轻松些,他又说:“抽一支我的烟吧?”
“好,谢谢。”
他们把烟放在嘴里,又响起了第五下“咔嚓”。游客摇着头,坐在船帮上。
他放下手中的照相机,好腾出两只手来加强他的语气。
“当然,我并不想多管闲事,”他说,“但是,试想一下,要是您今天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出海,那您就会捕到三打、四打、五打,甚至十打的鲭鱼。您不妨想想看。”
渔夫点点头。
“要是您,”游客接着说,“要是您不光今天,而且明天、后天,对了,每逢好天都两次、三次,甚至四次出海——您知道那会怎么样?”
渔夫摇摇头。
“顶多一年,您就能买到一台发动机,两年内就可以再买一条船,三四年内您或许就能弄到一条小型机动渔船。用这两条船或者这条机动渔船您也就能捕到更多的鱼——有朝一日,您将会有两条机动渔船,您将会……”他兴奋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您将可以建一座小小的冷藏库,或者一座熏鱼厂,过一段时间再建一座海鱼腌制厂。您将驾驶着自己的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寻找更多的鱼群,并用无线电指挥您的机动渔船,到别人不能去的地方捕鱼。您还可以开一间鱼餐馆,用不着经过中间商就把龙虾出口到巴黎,然后……”兴奋又一次哽住了这位游客的喉咙。他摇着头,满心的惋惜把假期的愉快几乎一扫而光。
他望着那徐徐而来的潮水和水中欢跳的小鱼,“然后,”他说,但是,激动再一次使他的话噎住了。
渔夫拍着游客的脊背,就像拍着一个卡住了嗓子的孩子。“然后又怎样呢?”他轻声问道。
“然后,”游客定了一下神,“然后,您就可以优哉游哉地坐在码头上,在阳光下闭目养神,再不就眺望那浩瀚的大海。”
“可是,现在我已经这样做了,”渔夫说,“我本来就优哉游哉地在码头上闭目养神,只是您的‘咔嚓’声打扰了我。”
显然,这位游客受到了启发,他若有所思地离开了。曾几何时他也认为,他今天工作为的是有朝一日不必再工作。此时,在他的心里,对这个衣着寒伧的渔夫已没有半点儿的同情,有的只是一点儿嫉妒。
雷夏鸣译
与花儿攀谈
〔埃及〕巴哈加特
花儿说:“太阳给我能量,上天允准太阳给我能量,使我充满了馨香。这馨香将一直囚于我的内心。所以我想,何时芳香将从我溢出,散发在我周围的空气中。而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站在一株花面前,这花孤零零地生长在一座被遗弃的花园里。这花园坐落在沙漠中的一个庭院里。花儿感到孤寂,或者我是这样想象的。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只有她。我以为她一定渴望着一个绿色的伙伴,来慰藉她那无边空旷中的孤独。
我对她说:“早上好!你是此处最美丽的花朵!”
她说:“‘最美丽’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她太谦虚了,谦虚到这种程度——不知道自己是美丽的。造物主的法则——花儿们都顺从这法则——使我感到惊奇。我又问她:“你在泥土的黑暗和沉重中开辟道路时,想着什么?你感到很痛苦吗?”
花儿说:“什么叫‘痛苦’?”
我明白了,痛苦只存在于人类的生活中,而纯美也是她所不了解的。
我又问她:“我很遗憾,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她说:“我在想给空气送去芬芳的时刻。”
我问她:“你喜欢空气到这种程度吗?”
她说:“太阳是原因。”
我说:“你陷入对太阳的爱了吗?”花儿说:“太阳给我能量,上天允准太阳给我能量,使我充满了馨香。这馨香将一直囚于我的内心。所以我想,何时芳香将从我溢出,散发在我周围的空气中。而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问:“花儿哟,对你的奉献,你将得到什么?”
花儿说:“我不考虑这些。我不问将获得什么,我只给予。”
我对她说:“我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再想一想,对你的给予你将得到何种补偿?什么样的回报?”
花儿说:“什么叫‘回报’?”
我对她说:“我似乎在和你用另一种语言说话。我很遗憾。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花儿说:“凋谢,走向老年的平静。创造物落于大地,这多么美妙啊!它给予馨香,留下智慧。”
伊宏译
不散的筵席
〔美国〕海明威
“我认为它妙极了。”我的妻子说道。她有一副美丽的模特儿面孔,她的眼睛和微笑照亮了我即将作出的决断,如同一份厚礼。
秋天一过,恶劣的天气就到来了。在夜间我们必须关上窗户以防备寒风苦雨。龚特加伯广场树木上的叶儿在风雨中零落了,树叶躺在地上,浸泡在雨水中。风雨吹打着终点站上的绿色大型公共汽车。业余艺术家咖啡馆里挤满了人,窗户上因热气和烟蒙上一层雾。这是一个糟透了的经营不善的咖啡馆,这个地区的酒徒都聚在这里。我却躲开它,不愿闻那肮脏人体散发的气味和醉酒的酸味。常来这里的男女顾客畅饮终日,或者倾囊一醉。大多数人买半立升或一立升酒。有许多奇怪的开胃酒的广告,但很少有人买得起它们,除非建立一个基金会资助他们饮酒。女酒徒被称为孕燥蚤泽燥贼贼藻,意思是女醉鬼。
穆斐达尔路的化粪池就在业余艺术家咖啡馆旁边,这是一条狭窄拥挤的商业街,通往龚特加伯广场。化粪池的清除工作是在夜间进行的,用水泵把粪灌入马拉的罐车。在夏天,窗户大开着,我们会听到水泵的响声,闻到那股恶臭味。这些罐车涂上棕色或橘黄色,当它们在月光下在雷蒙红衣主教大街工作时,它们的马拉圆筒很像一幅布拉克的绘画。咖啡馆里张贴着禁止公众酗酒的告示,上面列出惩罚的法律条文;但顾客们却置若罔闻,照样饮酒作乐,发出难闻的气味。
这座城市的一切愁惨景象随着冬日冰凉的雨而突然来临,当你在街上行走时,再也看不到白色高楼的顶端,看到的只是漆黑的街道,关了门的小商店、药草店、文具店、报摊、二流产院以及魏尔伦在这里死去的旅馆。我在它的顶层租了一间房子,在其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