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塔红军总部窑洞里灯火通明，电报声清晰悦耳。彭德怀正与电台机要人员废寝忘食地工作。
院子外面，警卫连的战士在凛冽的寒风中站岗。
漆黑的院子里，毛泽东一边吸着烟，一边来回踱步沉思。
彭德怀从屋里出来，说：主席，你稍微睡一会儿吧！
毛泽东扭过脸来，说：此刻是睡意全无啊！德怀，你说说看，蒋介石的中央军，在什么情况下会入晋参战？
彭德怀想一想，说：晋绥是阎锡山的势力范围，从他的立场来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让老蒋染指山西事务的。问题是，如今我军挥师东渡，恰好给了蒋某人一个举兵入晋的借口。
毛泽东说：是啊！蓬门和关上两个战役，打疼了阎锡山的屁股，把他逼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对他而言，此时很难再拒绝中央军入晋参战，甚至很可能会主动邀请中央军驰援山西。
彭德怀说：阎老西精于算计，他很可能一反常态地出牌，把蒋介石拉入山西这个泥潭里，给自己找个垫背的。
尹洁拿着电报，匆匆过来说：主席，彭总，刚刚收到南京密电。
彭德怀接过电报，毛泽东说：走，进去看。
油灯下，彭德怀念道：南京国防会议结束，蒋对张学良施加压力，中央军即将入晋，东北军可能沿黄河西岸北上，威胁我军后方。
毛泽东警觉地说：目前看来，恩来能否与这位张少帅谈判成功，是事关大局的重要一环呀！小李子？
警卫员小李子跑步进来：主席，什么事？
毛泽东说：你马上去请洛甫和尚昆主任过来，就说我请他们吃夜宵。
小李子应声而去。
义牒镇小学教室传来琅琅读书声。
姜玉涵站在讲台上，拿着一份《晋阳日报》，深情地朗读：
谒陵我心悲，哭陵我无泪。
瞻拜总理陵，寸寸肝肠碎。
战死无将军，可耻此为最。
腼颜事仇敌，瓦全安足贵？
姜玉涵两眼含泪，悲愤地说：孩子们，你们知道这首《哭陵》的作者是谁吗？
孩子们异口同声说：续——范——亭！
姜玉涵：对，这首诗的作者正是我们山西的爱国将领续范亭将军。他为什么要写这首《哭陵》呢？因为他热爱我们的祖国，数次请缨抗日，但蒋介石仍然坚持打内战，“围剿”抗日救亡的共产党红军。续将军悲愤至极，想用自己的鲜血来唤醒国人，起来救亡图存。
窗外传来一阵掌声，姜玉涵这才发现胡耀邦、贺子珍、刘英、王江汉等人在教室窗前静静地听讲。
胡耀邦笑着说：玉涵同志，讲得好呀，真不愧是燕京大学的高才生哟！
姜玉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各位首长，让你们见笑了，请进来吧！
胡耀邦一行走进教室。
姜玉涵：孩子们，这就是领导咱们抗日救亡的红军首长们，大家欢迎。
孩子们热烈鼓掌。
胡耀邦说：孩子们，续范亭将军，是山西人民的骄傲呀！他的另外一首诗写得更悲壮。
姜玉涵：同学们，我们请首长讲一讲这首诗。
在孩子们的鼓掌声中，胡耀邦动情地吟诵：
赤膊条条任去留，丈夫于世何所求？
窃恐民气摧残尽，愿把身躯易自由！
胡耀邦慷慨激昂地说：孩子们，我们都要向这位有民族气节的爱国将军学习，为了中华民族的自由和解放，坚决与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斗争到底。
高河娃匆匆进来，对胡耀邦耳语。
胡耀邦点点头，对贺子珍说：贺大姐，工作队有事情，我去处理一下，您跟刘大姐先走一步，我们随后追赶你们。
贺子珍：你去忙吧！
胡耀邦、王江汉、高河娃匆匆而去。
一会儿，姜玉涵送贺子珍等出来。
贺子珍对姜玉涵说：我和刘英又有新任务了，马上要回张家塔去了。
刘英说：你有空的话，来张家塔找我们吧。
姜玉涵分别与二人拥抱，动情地说：谢谢两位大姐对我的支持和帮助，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贺子珍说：玉涵，学校是一块很好的宣传阵地，课上要多给孩子讲讲抗日救亡的道理。
姜玉涵问：贺大姐，最近怎么没见洪团长啊？
贺子珍说：他在石楼城下指挥战斗呢！怎么，你找他有事？
姜玉涵急忙摇摇头，说：没、没啥事……我随便问问。
贺子珍一笑：那我们先走了，再见吧！
二人翻身上马，挥鞭远去。
姜玉涵挥手，高声喊：大姐路上小心，再——见——了。
穿过一道峡谷，贺子珍和刘英勒住跑得浑身冒汗的战马。
刘英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说：子珍，耀邦他们还没追上来，咱们慢点走吧。
贺子珍说：好！我们边走边聊吧。
刘英问：最近玉涵姑娘是不是有心事了？
贺子珍一笑，点点头说：她似乎很关注一个人。
刘英说：谁？
贺子珍反问：你装什么傻呀？
刘英想一想，说：子珍，这事咱们当大姐的，是不是应该管一管啊？
贺子珍说：怎么管？告诉她，已经有一位美女在追求洪光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说你去说，我可于心不忍啊！
刘英：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了。其实要说呢，少女多怀春，美人爱英雄，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年轻时，我们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可是，如果我们不管不问，这事情会是怎样一个结果呢？
贺子珍笑道：我就没看出，洪光这家伙有什么好啊？还成了炙手可热的抢手货了。
刘英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你喜欢老毛身上浪漫的诗人气质，我喜欢洛甫身上浓厚的书卷味道，而洪光身上很可能有一种令女人着迷的什么东西，只不过我们俩都没注意罢了。
贺子珍说：看起来我们都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龄，以后就剩下一项工作可干了。
刘英问：什么工作？
贺子珍说：相夫教子嘛！
二人哈哈大笑着挥鞭策马，飞奔而去。
钱继武准备明天与红军团长洪光单挑独斗，阎小川怕有闪失，劝道：钱团长，那、那天你说、说的单骑决、决斗也在理，我就答、答应你了。可后、后来又想，怕不、不保险，我看还是不、不要出城打、打了吧。
钱继武果决地说：旅座，理由我都讲过了，单骑决斗没有问题。
杨静安进来，说：二位是在商量明天钱团长决斗的事吧？大家伙都在议论，十分钦佩钱团长的胆量。我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钱继武说：杨县长有何妙计，直说无妨。
阎小川：你说，快、快说。
杨静安：我们可暗中准备枪手，瞅准机会一枪毙了那个洪团长。
阎小川：这打、打黑枪，不、不仗义……
杨静安：什么仗义不仗义，谁能保证共军就仗义，不打黑枪？
阎小川：对呀，那、那共军要是耍阴、阴谋，打、打黑枪咋办？
钱继武：双方都不带枪、不打黑枪，那天都已讲好了条件。
杨静安：既然这样，算我白说。明天我带县府官员上城擂鼓助威，备酒设宴，预祝钱团长马到成功！
说罢，告辞而去。
钱继武说：此人居心叵测。城楼上打黑枪，万一打偏咋办？即使射中对手，惹恼了共军拼死掩杀过来我也难逃一死。
阎小川骂道：他娘的，姓杨的黑……心烂肺。
翌日上午，洪光披挂整齐准备出战，赵虎牵马紧随。
叶剑英与洪光握手，说：洪光同志，开战在即，我送你十二字真言，你要谨记心间。
洪光说：叶参谋长，请讲。
叶剑英斩钉截铁地说：国事重于家事，政治重于军事。
洪光点头说：首长放心，我都记住了。
叶剑英说：好，上马！
洪光翻身上马，举手敬礼。
叶剑英郑重地还敬一个军礼，说：洪光出战！
洪光答应一声，策马绝尘而去。
城楼上刀枪闪亮，鼓声如雷。吊桥徐徐放下，钱继武骑白马冲出城门。
洪光骑一匹红马背着大刀飞马驰来。城下五百米处两马相遇，嘶鸣一声，兜着圈子等待战斗。
洪光：钱团长，出招吧！
钱继武很绅士地抽出战刀，说：请！
洪光两眼冒火，突然，拍马舞刀冲向对方。
两匹战马一错镫，洪光刀光一闪，一个斜劈直取对方要害，钱继武反手一挡，两刀相撞，火星迸溅，发出一声脆响。
双方阵营的官兵们看得目瞪口呆，暗暗捏着一把冷汗。
钱继武刀法精湛，奇招迭出，一时逼得洪光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城头上的晋绥军发出欢呼之声。
阎小川拍着杨静安的肩膀说：没……想到啊，这钱、钱大公子还真……有两下子。
杨静安酸溜溜地说：人家这叫真人不露相嘛！
阎小川指着城下说：快看、快看，那小子要完……蛋了！
钱继武越战越勇，洪光似乎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观阵的红军战士急得直跳，有的已经暗暗把子弹推上了膛。
洪光突然虚晃一刀，卖了个破绽，拨马掉头就走。
钱继武高喊一声：哪里走，看刀！
钱继武拍马舞刀直追上来，眨眼之间赶了个马头碰马尾。
钱继武照准洪光的后脑一刀劈下，不料，洪光一闪整个身子躺在了马背上，躲过了背后一刀。
钱继武一愣，方知中计，但为时已晚，只听背后一阵风紧，急忙缩头避让，却见洪光的大刀从他头顶划了一道优美的圆弧，恰好削去自己坐骥的一只耳朵。
那马疼痛难忍，伴着一声长长的嘶鸣，前腿腾空直立，一下将钱继武掀于马下。钱继武被重重地摔在草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洪光跳下马来，提着大刀走了过去。
钱继武眼一闭，说：动手吧，新仇旧恨今天一并了结！
城头上，杨静安叫：快，快开枪呀！
阎小川却扭头斥道：不许……胡闹！
洪光手握刀柄，盯视着钱继武，脑海里闪现出陕北反“围剿”激战、翠平英勇牺牲的情形……
空旷的两军阵前，一片寂静，双方阵营都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洪光把刀往地上一插，走上前说：钱团长，这次不算，你可以回去换马再战！
钱继武仍躺在地上，摇摇头说：不！洪团长，真正的军人决不食言，我认输了。
洪光点头道：好，一诺千金，是条汉子！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潇洒地上马转了一圈，拍马绝尘而去。
钱继武站在原地发呆，看着洪光的背影渐渐远去。
洪光回来向叶剑英汇报，说：当时我真想一刀结果了他，可突然想起了临战前您说的话，所以就放了姓钱的一马。
叶剑英递给洪光一碗水，说：你做得对呀！主席和彭总一再强调，红军东征不单单为攻城略地，而是为了扩红、筹款、赤化，壮大红军，征服人心啊！
洪光喝口水，笑着说：我懂了。参谋长，有什么新任务？
叶剑英说：是这样，红军总部决定移驻西卫村，并在那儿召开一次军事会议。你们特务团的任务是负责西卫村周边的警戒保卫，防止敌特分子搞破坏。所以，明天你亲自带上骑兵连去一趟张家塔。
洪光问：去张家塔？
叶剑英说：毛主席要率红军总部移驻西卫村，你的任务是一路护送，保证主席和总部首长的绝对安全。
洪光立正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参谋长，嘿嘿，还想跟您商量个事。
叶剑英说：有话直说嘛！
洪光说：参谋长，以后遇到打大仗的机会，能不能给咱吃点偏饭呀？
叶剑英笑起来：洪光啊洪光，行啊，学会走后门了……
洪光嬉皮笑脸地说：成天价守着大首长，好歹也算个近水楼台吧，连这点光都沾不着，那我这个团长不就白当了嘛。
油灯闪烁，窗纸上人影绰绰。院子里站着小李子和几名警卫战士。
毛泽东坐在土炕上，四周或坐或站挤满了父老乡亲。
一位老汉把自己的烟袋锅装好烟丝，递给毛泽东，说：这是自家种的小兰花，你试一试，带劲得狠。
毛泽东笑着接过烟袋锅，抽了一口，说：嗯，味道不错啊！我看比阎老西出的五台山牌香烟要好得多嘛！
大家哄堂大笑。
毛泽东笑着说：今天请大家来，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跟乡亲们拉一拉家常，聊一聊天。你们对红军有什么看法？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出来。大家都说一说吧！
一个黑脸后生站起来说：说错了没事吧？
毛泽东点头：没事、没事，随便说嘛！
黑脸后生：没事俺就说了。俺听说红军在义牒抓了几个大户，但只枪毙了一个莫世魁。其他的后来又都放了，这是为甚了？
一位小媳妇说：应该把莫世魁的婆姨一块给枪毙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附和：就是、就是。那女人心眼坏得狠！杀她三回也不冤！
毛泽东放下烟袋锅，说：首先，我要说的是红军是咱穷人自己的队伍，是为全国老百姓打天下谋幸福的，这一条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变。其次，我要讲的是，中国革命不可能一蹴而就……
小媳妇问：毛主席，甚叫一蹴而就？
毛泽东一笑说：就是一步登天，或者说是一口吃个大胖子吧。
众人恍然大笑。
毛泽东接着说：我们中国的革命必须要分阶段来进行。目前这个阶段就是要集中全国的人力、物力、财力，形成一个由各个阶级、阶层共同参加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个统一战线要达成的目标就是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这个统一战线中不仅有穷苦的工人、农民、手工业者，还要有民族资本家、开明乡绅等一切爱国力量。就石楼的情况而言，义牒镇的姜开轩，张家塔的钱荫祖都是我们应该团结的对象啊！
黑脸后生问：那些地主老财能跟咱穷人一条心打日本？
众人又议论起来：是啊！穷人跟富人咋能站到一起了？俺看这事悬！
毛泽东看着表情各异的庄稼汉们，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第二天早晨，小李子和一个战士正在打扫院子。
毛泽东从屋里开门出来，伸了伸懒腰，大声说：雄鸡一唱天下白，闻鸡起舞下床来啊！
小李子回头一笑，说：主席，熬了半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毛泽东拿起一柄笤帚，说：心里有事睡不着了，来，我和你们一起洒扫庭除。
小李子忙说：主席快歇着吧，我们扫就行了。
毛泽东一边扫一边说：干点活，累不着，顺便还能活动一下筋骨嘛！一会儿你随我去拜访一位相与。
小李子：主席，什么是相与？
毛泽东一笑，说：相与嘛，是山西土语，大意应该是指生意上的伙伴吧。
尹洁拿着电报匆匆进来，说：主席，周副主席电报。
尹洁接过毛泽东手里的笤帚，毛泽东打开电报看了一眼，说：我又有新任务了，扫院子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转身进了窑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