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宁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因为张大夫知道了他要卖肾的信息，所以对张大夫仍抱有一定的希望。虽然靠张大夫帮忙的几率很低，还是想跟张大夫保持联系，准备隔几天就来打听一下，一旦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百分之百地去努力争取。同时，他又想出一个比卖肾可靠的办法：这就是休学去打工，为父母分忧，给姐姐挣钱看病。
他写了一份休学申请书，去找班主任老师。班主任惊愕的同时，又舍不得让这样的好学生休学，苦苦劝了半天。班主任问他家长同意了吗，他说同意了。班主任不相信，要去找他的父母问个究竟，他吞吞吐吐就是不让去。班主任觉得有问题，就再三追问，他终于说出了真情，并要求为他绝对保密，怕父母知道后影响身体……他发誓似的向班主任承诺，休学以后保证打工不忘学习，等到明年姐姐毕业有了工作后，他一定再回学校来继续学习……
班主任被感动了，紧紧把他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头说：“路宁啊，你，你真是个好孩子，懂事，知道疼人……孟子说过：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你父母这样爱人的人，当然应受到全社会的敬爱。我回头给校领导反映一下，一是看能不能减免点学费。二是发动大家捐点款，帮你渡过眼前的困难……”
路宁一下子握紧了班主任的手，激动地说：“老师，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求你不要这样！我家的困难我自己想法解决，我不能拖累学校，更不能靠大家捐款，同学们都不容易。人不能靠输血活着，要靠自己造血……”
“可是，在紧急情况下，不‘输血’还是不行的。你还是个未成年人哪，按劳动法，不能打工干重活儿。我签了这个字，就等于允许你去当童工，到时要认真追究起来，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懂吗？像你们家这种情况，就需要‘输血’才能渡过目前的困难。这样吧。”他打开锁，从抽屉里取出一沓钞票，“这点钱是我刚领到的工资，我暂时也不缺钱花，你就替你的父母收下，算我的一点心意。如果家里情况一时好转不了，就再来拿……”
“老师，这钱我不能收，我，我……”
“就算是我借给你家的，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再还……”
路宁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推开班主任的手，转身就往外跑。班主任追出去时，他已经跑远了……
出了门以后，李路宁想，看来申请休学还有一定难度，一时还难办成。这段时间，一定要利用起来，不能让它白过。于是他又想出一招：装病请了一天假，到搬运公司去联系零活干。联系好以后，先利用双休日和节假日，能干多少算多少，一旦批准休学就变为长期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好华丰大酒店马上就要开业了，还有一批瓷器没有运到位。先前那些搬运工都候鸟似的回家准备过年去了，一时找不到人搬。华丰酒店的后勤部长正在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碰到了找活儿干的李路宁。他看这孩子憨厚面善，又谈了一阵话，感到他还挺机敏伶俐，又不讨价还价，就给了他一辆三轮车，装了一车餐具，就算是招工考试。
路宁高兴地蹬上三轮，凭着平时在家干家务特别是去年帮同学们搬家清理院子时学到的“技术”，就熟练地上了路。这时，一种成就感涌上心头，只感到耳旁轻风如流，眼前无限宽阔。后勤部长看到这孩子蹬车很熟练，装车卸车也十分老练，早胸有成竹地打定了录取的主意。卸完货以后，他递给路宁一杯水，试探着问：“小伙子，你愿意长期干这类活儿吗？”
一听长期二字，路宁的脑细胞马上活跃起来，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哪类活儿？”
“给我们搬运些零碎东西，比如日用杂物、食品饮料、瓜果蔬菜，反正都是些小活儿，不重，在一般情况下也不忙……”
“当然愿意！”路宁马上又问，“遇到特殊情况呢？”
“特殊情况也不会太多。放心吧，不会难为你的。”
路宁想了想，又问：“要是干得多可以加工资吗？”
“当然可以，按劳取酬嘛。现在就去干可以吗？但是，咱先试用你几天，要是干得棒，干完活立即就付工资，绝不拖欠。如果老板能看得上呢，就长期到店里来上班……”
路宁很高兴：“啊呀，是真的吗？太谢谢你了，部长！”
“下午你就去拉一对花瓶，还是老地方，人你都认识了，我就不陪你去了。啊对了，要特别操心，那一对花瓶很贵，值小一万块钱呢！”
听了后勤部长的话，路宁高兴得心直跳，狼吞虎咽地在小摊上吃了三个包子，呼噜呼噜往肚里灌下一碗鸡蛋汤，就急匆匆蹬车出发了。强烈的表现欲和急切的脱贫心，催促他抓紧时间多拉几趟，好给后勤部长脑子里打上‘成熟男子汉’的烙印，促使他快点收留自己。此刻，即将用汗水换来的新钞票和父母亲的微笑，好像都在眼前晃动。第一次赚钱的自豪感早早涌上心头，他甚至暗暗盘算着，用这笔钱给二老买什么礼物……想着想着，他自己也笑了，暗骂道：神经病，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胡思乱想……
路宁满怀信心地装好那一对古色古香的漂亮大花瓶，反反复复地检查了几遍，直到认为万无一失时，才蹬上车出了发。
然而，后来却发生了一件事，不仅把路宁的美梦彻底粉碎了，而且引出了一系列想不到的故事。
由于连续几天的劳累，体力消耗过度，当他蹬车上立交桥大坡的时候，两腿发酸、眼冒金星、死活蹬不动了。他的体能已经消耗到极限，赶快捏闸刹车，才发现闸是坏的，根本不起作用。他埋怨自己粗心的同时，不得不下来套上绳子拉。头低得快触到地面了，车子还是不动，反而像一头使性子的犟驴，死沉死沉的，硬是往后倒退，支持他奋力向上的全部精神支撑已经到了临界点。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扎挣着拉，心跳得极快，像要冲断肋骨蹦出来，喉咙喘得发辣，汗水瀑布似的从前额飞流直下，模糊了双眼，咸咸地注入嘴里……就在此刻，偏偏脚下踩了一块该死的破塑料袋，一滑，十四岁的他，便像被雷电击断的电杆般轰然扑倒在地。车子迅速向后退去，犟驴突然变成一头愤怒的狮子，疯狂地向后猛退，撞翻了路边的一个水果摊，又一偏，碰倒一位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三轮车压坏了她崭新的自行车，又侧翻在地。那一对花瓶重重倒下来，砸伤那位妇女后又滚到下面快车道上打碎了。水果、碎瓷片和水果摊主的零钱等物一片狼藉。
人流如潮的立交桥下，顷刻间围了一大圈人，堵塞了道路。后面的人急着要往前走，围观的人又不断增多。机动车的喇叭声、人的喊叫声、骂声响成一片。
路宁满脸鲜血，头晕目眩，扎挣着爬起来，惊魂未定，流着眼泪凄惨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人群中有打听为什么翻车的，有问询伤情的，还有打报警电话求救的……
水果摊主——那个枯瘦黝黑的老人，一面惊慌地捡拾散乱在地的零钱，一面气势汹汹地骂：“小兔崽子，你赔我的损失……”
受伤的妇女先是喊了几声：“抓住那王八羔子，别让他跑了！”随后又哎呀哎呀地呻吟着，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打电话……情绪十分激动，表情特别痛苦。
很快警车来了，民警们询问过出事经过后，就迅速驱散了围观的群众。接着问清路宁是给华丰大酒店拉货的临时工，那妇女叫李雅芳，是财政局的会计。路宁脸上擦破了皮肉，大量的血是从鼻孔里流出来的。李雅芳面如土色，腿疼得不能动，看来伤得不轻。路宁满脸淌着血泪和汗水的混合物，半蹲半跪在李雅芳面前，表情惊慌而可怜：“阿姨，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伤，我对不起你……”
李雅芳虽然没有力气站起来，但还是瞪着他，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警察正准备将他们送往医院时，财政局的车来了。车门还没完全打开，里面就传出话来：“李会计，你哪儿受伤了？严重吗？”
“雅芳，是怎么回事？是谁撞的，别让他跑掉！”
李雅芳指着路宁说：“就是这小子，警察，你们叫他的家长快来……”
路宁见这些人都气势汹汹对准他，他是肇事者，孤立无援，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场面，心里十分恐慌，十分愧疚，哀求道：“阿姨，警察叔叔，千万别让我父母知道，他们都有病，知道了会出人命的！祸是我闯的，我就是当牛做马，也要加倍赔偿你的损失……”
这些话不但没有引起同情，反而火上加了油。好几个人都喊起来：“你赔个屁！人命关天的事，你怎么赔！”
“别听这小杂种的鬼话，叫他的家长来！”
“你爸爸是哪单位的？快说！”
……
路宁一个劲地哭着求饶，就是不说家长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