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宁心事重重地回到学校后，仍然想着家里的事，也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童年往事。多年来，妈妈对她自己总是特别刻薄，特别草率，经常是穿戴上缝缝补补，很少穿新的。在吃饭上胡乱凑合一下，应付应付肚子就算了。而对他，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变着花样，把粗茶淡饭做得尽量合他的口味。做好饭以后，他只要皱一下眉，或者摇一下头，妈妈无论多忙多累，都要想法按他的要求给他重做。
有一年三九天，他哭着要吃西瓜，父母亲就接力赛似的跑了许多商店，哪儿也没有。爸爸就骑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跑了几十里，最后才托人在全福大酒店求情买了半个，谁也舍不得尝一口。妈妈推说牙不好，不敢吃甜的。爸爸借口怕得糖尿病，坚决拒绝……
那时他好像一只小老虎，不仅脾气暴躁，还爱疯折腾。父母只好经常影子似的紧跟在后边，时时刻刻护着他，口里还念叨着不许这不许那的“禁令”。他只要一往马路上跑，父母肯定就会惊慌地齐声用男女混合高音喊：“路路！慢点！看路！看车！别摔倒……”同时，就像在起跑线上听到发令枪响一样，迅速起跑！结果爸爸一瘸一拐地拼搏，还是屈居季军。得胜的他便站在一边洋洋得意地直笑。他喜欢用这种方式戏弄爸爸。有时他刚要去落实自己爬高、跳台阶、撩逗小狗或钻旮旯一类的美妙预案，马上就会被父母擒拿而遗憾地中止。他就不高兴地撅起小嘴生气，接着就把气撒在爸爸身上——骑在爸爸背上开汽车，拽着耳朵当方向盘。每逢这种情况，爸爸总是百依百顺地爬下，乐呵呵地任“司机”随意操纵，直到他过够兜风瘾为止……不知不觉，这辆“汽车”就把他载入花季少年。
想起父母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钱把姐姐供到大学、把自己供到初中的许多生活细节，他的眼泪不由地往出涌。
他上初中以后，懂得孝敬父母了，想骑自行车跑校，这样既省钱还可以捎带做些家务，顺便照护父母。但是，这事却被父亲婉言拒绝了：“就住校吧，听爸爸的话。”
“爸，我是为咱家着想，住校每学期就得花几百块钱。有那钱，买一辆好自行车就骑几年……”
李枝荣一听这话，突然觉得孩子长大了，知道为家里操心了，又高兴又激动，但是他还是说：“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也算过账了，还是住校吧。”
“可是花费那么大……”
“你只算经济账，可你想过三伏天多热，三九天多冷吗？那时你骑车多受罪。你想过人多车多，路上不安全吗？那又多危险啊。你想过来回骑车耽误休息、耽误学习、影响身体吗？听爸的话，安心住校吧……”
爸爸算账把他算哭了。他越想越不相信自己是捡来的。可是爸妈真真切切地说是，而且把那过程说得清清楚楚……秘密暴露好几天了，他老是想，父母救了我的命，我为啥不叫他们救苗苗的命呢？这不太自私了吗？我还是人吗？姐姐能利用课余时间当家教、做钟点工挣钱减轻家里的负担，我为啥就不能呢？想来想去，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到医院卖肾。
决心下定以后，上午他请了个假到了第一人民医院外科，正巧还没有病人。他恭恭敬敬地问：“大夫，您贵姓？”
“姓张。坐下吧，哪儿不舒服啊？”
“张大夫，我是向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你说。”
“咱们医院什么时候做肾移植手术？我要卖肾，然后……”
“你？你小小年纪，怎么想起卖肾呢？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地方，没事先出去吧，我要看病了。”张大夫根本不想听他说下去，已经专心地接诊病人了。
看过两位病人后，张大夫发现他还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惊疑地问：“小朋友，你怎么还没走啊？我告诉你，咱们医院做不了肾移植手术，不需要肾。再说，你这么小，哪个需要肾的医院也不敢要你的肾！咱们国家还有法律规定，不许采用非亲属的活体肾脏……你快走吧，别再磨蹭了。”
他眼里含着泪哀求道：“张大夫，那就不能灵活点……你信息灵通，然后全国各地，哪里需要肾，请您帮我联系联系，我遇到了很大很大的困难，您行行好帮帮我吧！”
张大夫看他满脸泪水，心动了，同情地问：“那你的家长呢？他们——”
“就是他们遇到了困难，然后我才这样急！我要是拿出一个肾，卖一大笔钱，就可以救活一条人命，然后还可以救我们全家，我求您了，张叔叔……”
张大夫对他需要一大笔钱的说法产生了怀疑，随手给了他一张处方纸说：“这样吧，你把你的姓名、住址、家长姓名等写在这上面留下，我抽空儿去了解一下你家的情况再说，好吗？”
“张大夫，你千万不能去，不能让我父母知道，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张大夫疑惑地看看他：“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在哪里闯下祸了？或者干了什么出格的事了？我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就帮你的忙呀？”
“张叔叔，你放心，我是三好学生，绝不会干违反法规的事，我家里确实遇到了大困难，父母年老多病，姐姐又得了白血病，然后，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救他们，不能增加他们的负担……”
又进来几位病人，张大夫叹了口气，安慰地说：“小朋友，有困难想别的办法，不能卖肾，你还小，给你说你也不懂……你写好放到那里快走吧，病人都等着呢。”
路宁眼含热泪，无奈而失望地离开医院了，张大夫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这孩子脑子有毛病？不像。是上网、赌博欠了钱？也说不定。到底遇到什么困难了？为什么不让父母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真的该去他家里了解一下……他取过刚才递给路宁的那张处方纸看，上面竟一个字也没有，只有已经洇开的几滴泪痕。他顿时产生了怜悯之情，真后悔刚才没有问清。他下意识地向外面看了一眼，想找回那孩子，但又进来几位病人，他不得不去接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