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太子丹访求天下最锋利的短剑,最后得到了赵国徐夫人匕首。他花百金买了来,叫工匠用毒药浸染在匕首上,拿人先试验一下,只要划破后流一点血,人就会立刻死去。于是他命人准备好行装,打发荆轲动身。燕国有个武士叫秦舞阳,十三岁,杀了人,眼都不眨一下。太子丹便叫秦舞阳当副使。荆轲另外等候一个朋友来,想同他一道去。但是那人住的地方很远,还没有到。荆轲便先替那个人准备了行装,过了一些时候仍没有动身出发。太了丹怀疑荆轲反悔,就敦促荆轲说:“时间已经很紧迫了,难道荆卿还有什么想法吗?我想先打发秦舞阳走。”荆轲大怒,谴责太子丹说:“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去了不能完成任务,那有什么用呀?况且是只拿着一把短剑,进入祸福难测的强秦。我不走的原因,是要等待我的友人来了一道去。如今太子殿下既然嫌我拖延,那么就此辞别动身起程就是!”说完便出发了。
太子丹和知道这件事的宾客们,都穿着白衣白帽来为他们送行。到了易水边,饯行之后,荆轲就要上路入秦了。这时,高渐离击着筑,荆轲和着节拍唱歌,唱的是“变徵”凄凉的调子,送行的人都泪流满面。荆轲又走上前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又唱了悲壮慷慨的“羽声”调子,送行的人都怒发冲冠。荆轲上车起程后,一直没有回头。
荆轲到了秦国,用价值千金的礼物,重重地贿赂了秦王的宠臣中庶子蒙嘉。蒙嘉先为他向秦王报告说:“燕王果真害怕大王的声威,不敢出兵抵抗秦国的军队,愿意臣服秦王,排在附庸秦国的诸侯行列里,像郡县一样地纳贡,以便能够奉守先王的宗庙。因为心里恐惧,不敢亲自来陈说,特地斩了樊於期的头,并献上燕国督亢地方的地图,装在匣里封好。燕王派遣使者前来禀告大王。敬候大王的命令!”
秦王听了非常高兴,便穿上朝服,设九宾大礼,在咸阳宫召见使者。荆轲捧着装樊於期头的匣子,秦舞阳捧着装地图的匣子,两人一前一后按次序进来。到了阶前,秦舞阳害怕得变了脸色,浑身战栗不止,群臣觉得奇怪。荆轲回过头向秦舞阳笑笑,才上前谢罪说:“他是北方藩属蛮夷的野人,从来没有见过天子,所以非常害怕。希望大王宽恕他,使他能在大王面前完成使者的任务。”
秦王对荆轲说:“把秦舞阳捧的地图拿来。”荆轲便取了地图,呈上去。秦王打开地图来看,地图打开到最后,匕首露了出来。荆轲便用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而右手拿起匕首就刺秦王。秦王大惊,自己奋力跳了起来,衣袖都扯断了。他想拔剑,剑很长,又插得很牢固,所以不能立即把剑拔出来。
荆轲紧紧追赶秦王,秦王绕着柱子跑。按着秦国的法令:群臣在殿里侍驾,是不准佩带任何兵器的。那些担任侍卫的郎中虽然带着兵器,但都站在殿外,没有国君的命令,不准上殿。群臣们仓促惶急间,没有什么武器来对付荆轲,只得举起空手来打他。这时候,医官夏无阻,用他所捧着的药囊投击荆轲。
秦王正在绕着柱子逃路,仓促惊急,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左右群臣便大声喊道:“大王,把剑背起来!”秦王这才把剑背起来,拔出剑来刺击荆轲,砍断了他的左腿。荆轲残废了,于是举起匕首掷向秦王,没有击中,匕首打在铜柱上。秦王再用剑击刺荆轲,荆轲身上有八处地方受了重伤。荆轲知道刺杀秦王的事情不能成功了,便倚靠着铜柱大骂道:“事情所以不能成功,只因为想活捉你,好得到你退还土地的诺言,来回报太子。”之后,左右的人上前杀了荆轲。
此时同异人一样滞留在邯郸的燕太子丹,不会知道有一个叫荆轲的刺客会出现在他生命的尾声中,更不会知道自己所导演的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将以悲剧的形式画上句号。
在闾巷里,太子丹与异人相识的中介是他的那条黄犬。一开始他也不怎么喜欢这条黄灿灿的公犬。太子丹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为一代雄才大略的国君,驾驭人民、安邦兴国。他不想让自己的异国生涯中有丝毫犬马声色的影子。当仆役滑把一条肥健的黄犬牵到他面前时,他暴怒地将滑斥责了一通,说他到邯郸来还一心只想着玩。
滑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这位一同从燕国来的忠心耿耿的仆役,用嗫嚅的声音说:“我买这条犬不是想给自己玩,而是为了太子殿下。”
太子丹说:“为了我?何以为了我呀?”
滑说:“这黄犬乖巧机敏,可以帮助太子殿下消愁解闷。还可以充当卫士,一旦有个紧急危险的情况,它嗷嗷吠上几声,也算报警了。关键时候,还能与敌手搏斗呢!”
洞察仆役的忠诚,对太子丹来说并不困难。他知道,滑所说的是掏心见肺的话。他为自己错怪了滑而过意不去,他抱歉地说:“我想错了,我想错了!既然如你所说,那就把这条黄犬养起来吧。”
滑破涕为笑,告诉太子丹他为黄犬起了个名字:武士。
没过多久,太子丹就发现这位“武士”确是个讨人喜欢、消愁解闷的好伙伴。有时滑不在馆舍时,外面有人叩门,“武士”就会叫几声。太子丹知道有人来了,对它说:“走,看看是谁。”“武士”蹦蹦跳跳地跑在太子丹前面,到门下用嘴拱开客厅的门,用身子挡住,请主人与宾客进去。有时,太子丹埋头研读典籍困倦了,“武士”就与太子丹翻滚嬉戏一番,或者展示几个有难度的花样翻新的动作,博得主人一笑。有时,太子丹的物件如简片、剑鞘、袜履之类的东西找不到了,滑急得满头大汗时,“武士”会用嘴从某个角落叼出来,扬扬得意地放到太子丹面前。久而久之,太子丹真觉得它是须臾不可离开的良朋益友了。
有一次,太子丹耍枪舞剑累了,想叫“武士”过来与他消遣消遣,“武士,武士”地叫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平素那种响亮的吠声。太子丹在屋角庭院寻觅了一阵,也没见到“武士”的踪迹,便出门到闾巷里查找。正当太子丹刚出门左顾右盼时,一阵耳熟的“汪汪”声,从不远的一处馆舍中传了出来。
太子丹循声而去,推开了那处馆舍的大门,看见“武士”正在院中追逐一条母犬,然后两只犬纠缠着在地上打滚。太子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在心里骂道:“这家伙也知道跑到外边寻花问柳了!”
“谁家的破犬胆大妄为,到我的馆舍里肆恣逞狂?”异人斥责着从屋内走了出来。
早几天,太子丹就听说秦王孙异人也在邯郸为质,滑还向他细枝末节地描绘过异人的模样。太子丹想来拜访,一直没找到机缘。
今天见过异人的眉眼,太子丹猜测这位两眼凸出、略有不平的人,大概就是秦王孙异人,忙施一礼,说:“打扰冒犯了,还请公子恕罪!”
异人冷漠地瞟了太子丹一眼。
太子丹自报家门地介绍了他是谁之后,满怀信心地等待着异人热情的邀请。太子丹心想:“同病相怜地在邯郸做人质,应该会使我们一见如故。”
异人把目光从太子丹身上移开,转向那两条犬,说:“这讨厌的家伙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快把它领回去吧!”
太子丹见异人对他很是不屑一顾的神态,还以为异人没听清刚才自己说的话,又提高了嗓音说:“我是太子丹,也在赵为质,就住在公子馆舍的附近,欢迎公子光临寒舍!”
异人说:“我知道,你不是燕王喜的大公子吗?”
太子丹说:“对!对!”
异人冷漠地说:“那把你的犬领回去吧,改日再会。”
太子丹领着“武士”往回走时想:“这位秦王孙的神态里有着一种自命不凡。”想了一阵,太子丹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异人的冷漠,也许是来自初次见面的腼腆。
回到馆舍里,太子丹笑着对滑说:“这位秦王孙异人,长得真是和你描述的一样,两只眼睛往外鼓,而且还上下不一般高!”
滑说:“我还没看见过他。但听闾巷里的人说,他们从未见过长得如此怪模怪样的人。以后有机会,我跟太子殿下去拜见拜见这位秦王孙。”
太子丹问滑:“你说,这位秦王孙会不会瞧不起我们?”
滑说:“瞧不起我们?他瞧不起我,那是天经地义。一个是秦王孙,一个是贱如草芥的奴仆。但他怎么会瞧不起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顺的王储,待燕王喜千秋之后,您就是堂堂的一国之君。据我所知,异人在二十三个秦王孙当中,不显山不露水,当太子恐怕是轮不到他的份了。再说,同样背井离乡,质身异国,有什么高低贵贱的区别呢?”
太子丹说:“我也这样想,同样背井离乡,质身异国,还区分什么高低贵贱呢?所以,我从馆舍出来时,真心诚意地想邀请他到我们这儿来做客。”
滑说:“那太子殿下就准备好珍肴美酒吧,秦王孙异人怎么会不来拜访您呢?”
太子丹喜欢延揽结交天下有识之士,他为能在邯郸与异人相识而高兴。尽管秦燕两国多次兵戎相见,多有恩恩怨怨。但太子丹想,那是他们父辈之间的事。也许以后秦燕两国还要大动干戈,但毕竟现在还风平浪静。结交朋友,多一个比少一个强,早一天比晚一天好。况且,这位秦王孙异人还是强国国君的后裔,一旦自己做了燕王,兴许还用得着他呢。
太子丹叫滑买了几斤上等的酒,装在罐子里预备着。没事的时候,太子丹就让自己的目光扫向门口。
滑说:“太子殿下,您想见异人真是到了望眼欲穿的程度!”
太子丹笑而不语。
有一天上午,太子丹正陶醉在《诗经》优美的意韵之中,“武士”清脆的叫声让他把目光从书简上移开。他看见滑把门打开之后,异人走了进来。
太子丹三步并作两步从室内跨出去。太子丹看见在亮堂堂的阳光照射下,异人脸上的冷漠相当醒目。
这很出乎太子丹的意料。
异人怒气冲冲地对太子丹说:“太子丹,你不要欺人太甚!”
太子丹如堕五里雾中,不知此话从何而来,忙躬身施礼道:“异人殿下息怒,有话慢慢讲。”
异人说:“你的‘武士’多次潜入我的馆舍之中,与我的‘婵娟’交媾,让‘婵娟’生下一堆崽子,嗷嗷待哺,而这只‘武士’竟置之不理,让我来喂食这帮崽子,岂有此理!”
太子丹和滑听完,都笑了。
异人问:“你们笑什么?”
太子丹说:“牲畜间的戏作而已,何谈我们欺人太甚?”
异人理直气壮地说:“你们的公犬不来交媾,我家的母犬何以有后?下了一堆崽子,都由我们来管,公理何在呀?”
太子丹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问:“事已至此,公子殿下说如何办?”
异人说:“要么把‘武士’杖毙,要么支付钱财以充豢养犬崽之资,二者凭太子选择其一!”
异人说的这一番话,大大地出乎太子丹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堂堂的秦王孙竟是如此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之人。他不屑与之争辩,便对滑说:“取来五百大钱付与异人公子殿下,以充豢养犬崽之资。”
很快地异人就拎着五百沉甸甸的大钱,挂着一脸自鸣得意的神情走了出去。
异人脚步的轻盈与手中铜钱的沉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心想:“看你小小的燕国太子,还敢欺负我这个秦王孙吗?”
他非常得意地跨进了馆舍的大门,馆伴公孙乾谄媚十足地问:“异人大公子,囊袋中装的是钱吧?”
异人回答道:“我不拎钱,能拎什么?还不少呢!”
公孙乾问:“多少?有两百大钱吧?”
异人笑了,说:“四百还多呢!”
异人在往室内走的时候,看见了四只绿莹莹鬼火般的眼睛,吓得他毛骨悚然。他认出了那是他家的“婵娟”与太子丹的“武士”,两只犬齐头并肩地朝异人张望。在上午饱满而强烈的阳光下,它俩柔韧的毛皮不断地抖动出光斑。
“武士”在异人即将推门入室的那一刻,火焰般的舌头一舔一舔地炫耀着食欲。这一点,给异人留下了长久的不吉祥的感觉。